第六章 第三節 暗影的棋局
季言沒想到消息會傳得這麼快。
就在小鈴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上午,城市議會發來了正式傳召函,要求旋律守護者團隊就對高塔核心未經授權的結構調整進行說明,函件用詞禮貌但冰冷,由議長助理親自送到季言的住所。
「他們怎麼知道的?」陳宇皺著眉頭翻閱文件,「塔心調整是內部操作,數據都沒有外流。」
時之使者坐在窗邊,手指輕撫著一片從窗外飄進的落葉:「城市有自己的感知網絡。不僅僅是光流系統,還有居民之間的潛意識共鳴。當塔心發生根本性變化時,那種完整性的感覺會像波紋一樣擴散,總會有人注意到。」
文淵從檔案堆裡擡起頭,眼鏡滑到鼻尖:「更直接地說,議會裡有能量感應領域的專家,雖然不如你們專業,但監測城市核心的能量頻譜是他們的常規工作。」
季言合上傳召函,上面約定的時間是明天下午兩點。短短二十四小時的準備時間,顯然是故意為之不給他們太多整理說辭的機會。
「我們要告訴他們多少真相?」陳宇問出了關鍵問題。房間陷入短暫的沉默。壁爐已經熄滅,晨光透過窗戶在木地板上切出幾何形的光斑。桌上的三把鑰匙排列著:文淵的金屬識別鑰、小鈴託管的多面體水晶(她父母同意暫時由團隊保管)、以及季言繪製的三個坐標圖。
「不能全說。」時之使者首先開口,「諧律計劃、艾莉西亞的封印、三鑰匙系統,這些信息一旦公開,會引發不可控的反應。恐慌、貪婪、權力爭奪……人類對未知總是這樣反應。」
文淵點頭:「我同意。但我們也不能完全隱瞞。議會不是敵人,他們是城市的治理者。我們需要他們的資源和授權,尤其是如果要組織荒野探索隊的話。」
季言站起身,走到工作臺前。檯面上攤開著文淵老師的筆記複製品,那些潦草的字跡記載著五十年前的片段。他翻到某一頁,上面寫著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真相像刀刃,可以切割束縛,也可以造成傷害。關鍵在於握住刀柄的是誰的手。」
「我們需要一個分層次的說法。」季言轉過身,思路逐漸清晰,「對議會公開的版本:我們在維護塔心時,發現了一個異常能量節點,經分析是災變前遺留的某種能量結晶體。它與現代系統不兼容,造成潛在風險,因此我們將其移除並獨立保管。移除後,系統效率反而提升,證明判斷正確。」
陳宇迅速補充:「這個說法有數據支持。塔心的能量讀數變化是真實的,而且我們確實移除了‘異物’。只是隱瞞了那個‘異物’的智能屬性和歷史背景。」
「那水晶現在的情況呢?」文淵問,「它明顯不是普通晶體。」
「就說是穩定封存狀態。」時之使者建議,「我們可以製作一個屏蔽容器,隔絕它的能量信號。議會的感應專家如果要求檢查,也只能檢測到一個被妥善隔離的低活性能量源。」
季言點頭:「至於小鈴的天賦和記憶共鳴事件……暫時完全不提。那孩子需要保護,她的家庭也需要平靜。我們可以解釋為,能量節點移除過程中產生了輕微的公共能量波動,可能有少數敏感體質的居民感知到了,但無害且已消退。」
這個方案在謹慎和坦誠之間找到了脆弱的平衡。但他們都知道,議會裡不乏聰明人,尤其是那些對權力敏感的人。
「有一個人需要特別注意。」文淵摘下眼鏡擦拭,「議會能源委員會的主席,雷諾斯·科瓦爾。他是個……激進的實用主義者。主張最大化利用所有可獲取資源,包括考古發現和異常現象。如果他聽說我們發現了災變前的高效能量源,一定會要求接管研究。」
時之使者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雷諾斯·科瓦爾……我見過這個人。他在時間線上的投影很……複雜。多重可能的未來從他身上分支,其中一些分支很黑暗。」
「黑暗?」陳宇警覺地問。
「對權力的渴望,對控制的執著,對效率的崇拜到了可以犧牲其他價值的程度。」時之使者描述道,「不是邪惡,但危險。尤其當他認為自己是在為城市‘最大利益’行動時,會變得格外頑固。」
季言記下了這個名字。在明天的聽證會上,他需要特別留意這位能源委員會主席的反應。
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次急促得多。文淵開門,門外站著一個氣喘吁吁的年輕學徒,他在舊城區的歷史檔案館工作。
「文老師,」學徒上氣不接下氣,「檔案館……有人來了。議會派來的搜查隊,說是奉命檢查所有與災變前技術相關的檔案。他們有正式授權文件,館長沒辦法拒絕。」
文淵的臉色瞬間蒼白:「他們在找什麼?」
「他們沒明說,但帶頭的官員一直在問諧律計劃、辰星檔案、原型設計圖這些詞。」學徒焦急地說,「而且他們好像有內部線索,直接去了地下室的老庫房,那裡正好存放著您老師當年轉移過來的部分私人文獻!」
季言和陳宇對視一眼。這絕不是巧合。
「他們動作太快了。」陳宇低聲道,「就好像……有人提前告訴了他們該找什麼。」
時之使者閉上眼睛,似乎在感應什麼。幾秒後,她睜開眼,眼神冰冷:「時間線上有新的干涉痕跡,有人或者某個組織在試圖加速某些事件的進程,這不是正常的調查流程,這是針對性的挖掘。」
季言迅速做出決定:「文淵先生,你和學徒立刻回檔案館。不要阻止他們,但要想辦法記錄他們查看了哪些文件、複製了什麼資料。如果可能,在他們離開後立刻檢查是否有文件缺失。」
「那你們呢?」文淵一邊披上外套一邊問。
「我們去拜訪小鈴一家。」季言說,「如果議會已經開始搜查檔案館,他們可能也會對能量異常事件的其他相關者進行調查。我們需要確保那孩子和她的家人有所準備。」
臨走前,季言將三把鑰匙分別收好:金屬鑰交給文淵(最不顯眼,你保管最合適),水晶由時之使者封入特製的屏蔽容器,坐標圖他自己隨身攜帶。
走出文淵家門時,舊城區的街道已經完全甦醒。陽光明媚,攤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孩子們在巷子裡追逐嬉戲。表面上看,一切都和平常一樣。
但季言能感覺到,水面之下,暗流已經開始涌動。
小鈴一家住在舊城區邊緣的一棟兩層石屋裡。馬可是木匠,一樓是他的工作室,堆滿了木材、工具和半成品傢俱;二樓是生活區,雖然簡樸但整潔溫馨。
季言敲門時,是琳娜開的門。她的眼睛依然有些紅腫,但看到季言一行人,明顯鬆了口氣:「感謝你們來。小鈴她……從昨晚開始一直在睡覺,中間醒過幾次,但很快就又睡著了。我們有點擔心。」
「這是正常反應。」時之使者溫和地說,「她的意識與高階能量深度連接過,需要大量休息來恢復平衡。讓我們看看她。」
二樓的小房間裡,小鈴蜷縮在牀上,睡得正熟。她的呼吸平穩,臉色比昨天紅潤了一些。最令人欣慰的是,她手上的光紋已經完全消退,皮膚恢復了正常的色澤,但時之使者在檢查後,眉頭微微皺起。
「怎麼了?」季言低聲問。
「她的夢境活動異常活躍。」時之使者說,手指輕觸小鈴的額頭,「不是噩夢,而是……信息流。她在睡眠中持續接收某種訊號。」
馬可緊張地搓著手:「訊號?從哪裡來的?」
「從水晶,或者更準確地說,通過水晶從某個源頭傳來的。」時之使者解釋,「水晶選擇她作為臨時載體,建立了某種持續性連接。這不是惡意的,但對孩子的心智負擔很重。」
她從隨身攜帶的布袋裡取出幾樣東西:幾塊光滑的黑石、一束乾燥的銀葉草、一個小巧的銅鈴。她在小鈴牀邊佈置了一個簡單的結界,黑石放在四角,銀葉草撒在周圍,銅鈴掛在牀頭。
「這能過濾大部分雜訊,只允許最溫和的基礎頻率通過。」時之使者說,「她依然能接收到必要的信息,但不會被淹沒。」
果然,結界佈置完成後,小鈴的呼吸變得更深更緩,眉頭舒展開來,嘴角甚至泛起一絲微笑。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敲門聲,很重,很正式。
琳娜從窗戶往外看了一眼,臉色頓時變了:「是城市衛隊!還有……議會的標誌。」
「帶小鈴從後門走。」季言立刻說,「陳宇,你護送他們去文淵家,那裡暫時安全。時之使者,你留在這裡照看結界,避免能量波動被偵測到。我下去應付他們。」
馬可抱起依然沉睡的小鈴,琳娜簡單收拾了幾件衣物。陳宇護著他們從工作室後門悄悄離開,那裡通向一條僻靜的小巷。
季言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領,走下樓梯開門。門外站著四個人。兩名全副武裝的城市衛隊士兵,一名穿著議會制服的文書官員,還有一個讓季言心頭一緊的人,雷諾斯·科瓦爾本人。
能源委員會主席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身材高大,頭髮灰白但梳理得一絲不苟。他穿著剪裁精良的深藍色正裝,胸前佩戴著議會徽章和能源委員會的齒輪標誌。他的眼睛是淺灰色的,看人時有種評估儀器般的審視感。
「季言先生。」雷諾斯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抱歉打擾。我是議會能源委員會主席雷諾斯·科瓦爾。這幾位是我的同事。我們在調查一起城市能量異常事件,需要詢問相關居民。」
「什麼樣的異常事件?」季言保持著禮貌但疏離的語氣。
「昨天下午至夜間,舊城區監測到三次未授權的能量峯值。」雷諾斯身後的文書官員翻開文件夾,「峯值源頭指向這片區域。根據居民報告,有一戶人家的孩子出現了異常發光現象。我們需要對該孩子及其家庭進行詢問和健康檢查。」
他們的消息不僅快,而且準確,顯然,昨天在街道上看到小鈴手部光紋的居民中,有人上報了。
「那孩子和她的父母暫時不在家。」季言說,「我是城市旋律部門的負責人,也是這家人的朋友。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先問我。」
雷諾斯的灰色眼睛盯著季言,那眼神讓季言想起實驗室裡的掃描儀:「旋律部門……是的,我記得你們昨天在高塔核心進行了未報備的維護作業。這兩件事有關聯嗎?」
「塔心維護是常規工作。」季言平靜地回答,「至於您說的能量峯值,城市能量場偶爾會產生自然波動,尤其是在舊城區這種歷史遺跡密集的區域。可能是地下的古老能量殘留與現代系統產生了短暫共鳴。」
「短暫共鳴會讓孩子的手發光嗎?」雷諾斯的問題直接而尖銳。
季言早有準備:「如果孩子本身對能量敏感,接觸到輕微的能量波動可能會產生視覺上的錯覺,或者皮膚表面的靜電反應。我已經為那孩子做過檢查,她一切正常,只是有些疲勞,正在休息。」
雷諾斯沉默了幾秒,他的目光越過季言的肩膀,掃視屋內:「我們需要進屋檢查,以排除安全隱患。這是議會授予的權限。」
他出示了一份蓋有議會大印的搜查令。程序上無可挑剔。季言側身讓開:「請便。但請保持尊重,這是一戶普通工匠的家。」
兩名衛隊士兵進入屋內,開始系統性地檢查。他們顯然受過訓練,不僅查看明顯的地方,還用便攜式能量探測器掃描牆壁和地板。文書官員則翻閱桌上的文件,大多是馬可的訂單記錄和木材賬本。
雷諾斯沒有參與搜查,他站在門口,繼續與季言對話:「季言先生,我研究過你的工作。你很優秀,為城市的能量系統做出了重要貢獻。但你有個問題是你對異常現象的態度過於……浪漫。」
「浪漫?」季言挑眉。
「你把它們當成某種需要理解和對話的存在,而不是需要分析和利用的資源。」雷諾斯的語氣像在陳述客觀事實,「這在學術上或許有趣,但在城市治理層面,是低效且危險的。」
「我不認為理解和利用是對立的。」季言回應。
「它們在時間和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就是對立的。」雷諾斯說,「城市面臨著實實在在的挑戰:能源供給、防禦工事、人口增長、荒野威脅。我們需要的是可量產、可控制的解決方案,而不是去解密五十年前的謎題,或者照顧某個會發光的孩子。」
他的話讓季言明白,這個人已經知道了相當多的內情,不僅是小鈴事件,可能連諧律計劃的皮毛都摸到了一些。
「我尊重議會的職責,」季言選擇了更外交的辭令,「但旋律部門的職責是確保城市能量系統的健康與和諧。這包括處理歷史遺留問題,避免它們對現有系統造成幹擾。」
「包括把一個高能量密度的未知物體從塔心移除並私自保管?」雷諾斯終於露出了他的真實意圖,「季言先生,那個能量結晶體無論它是什麼,都應該由議會統一管理,它的能量特徵顯示它可能是災變前先進技術的產物,對城市的能源發展可能有革命性意義。」
季言心中警鈴大作。他們不僅知道水晶的存在,還已經對它進行了遠程掃描。
「那物體已經穩定封存,」季言說,「我們正在研究它的性質。在確定安全性之前,不適合移交。」
「安全性應該由議會的專家團隊評估。」雷諾斯的語氣變得強硬,「事實上,我正準備在明天的聽證會上正式提出這項要求。為了城市的利益,所有異常技術發現都應由議會集中管控。」
樓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時之使者下來了。她換了一身普通的家居服,頭髮隨意挽起,看起來就像住在這裡的家庭成員。
「檢查得怎麼樣了?」她平靜地問,「需要我幫忙嗎?」
雷諾斯的目光在時之使者身上停留了片刻。季言注意到,這位一向冷靜的議會主席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困惑就像看到某個無法歸類的東西。
「這位是?」雷諾斯問。
「我的助手,時雅。」季言用了時之使者對外的化名,「她在能量安撫技術方面有專長,正在幫助這家人的孩子恢復。」
雷諾斯點了點頭,沒有深究,但他的目光又在時之使者身上掃了一圈,才轉向從樓上下來的士兵:「有發現嗎?」
「沒有異常能量讀數,長官。」士兵報告,「也沒有發現可疑物品。」
文書官員也合上了文件夾:「家庭文件正常,都是日常記錄。」
雷諾斯看起來並不意外,更像是確認了某個預期。「很好。」他對季言說,「那麼,我們明天下午在議會見。請務必帶上那個能量結晶體,以及相關的所有研究數據,這是正式要求。」
他轉身離開,衛隊和文書官跟上,走到街角時,雷諾斯停了一步,回頭看了小鈴家一眼,那眼神中的評估意味更濃了。季言關上門,靠在門板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已經盯上水晶了。」時之使者輕聲說,「而且他背後的團隊比我們想像的更有效率。檔案館搜查和這次上門,是協同行動。」
「更麻煩的是他的理念。」季言揉著太陽穴,「對他來說,水晶只是個高效電池,小鈴只是個實驗樣本,諧律計劃只是個待開發的技術寶庫。他看不到或者不在乎,這些東西背後的歷史、情感、危險。」
樓上傳來輕微的鈴聲。時之使者佈置的銅鈴正在微微震動,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清脆聲響。
「小鈴在夢中接收到了新信息。」時之使者說,「我們需要盡快回文淵那裡匯合。我有預感,時間不多了。」
文淵家的地下室被改造成了臨時的安全屋。這裡原本是他的私人檔案庫,牆壁加厚,門是實心橡木包鐵,唯一的窗戶開在高處,用鋼條加固。更重要的是,文淵在這裡佈置了舊式的能量屏蔽場,不是基於光流技術,而是基於某種礦石共鳴原理,能有效幹擾現代探測設備。
小鈴已經醒了,正坐在毯子上喝琳娜熬的蔬菜湯。她看起來精神不錯,只是眼神中多了一絲以前沒有的深思。
「夢裡看到了什麼?」時之使者柔聲問。
小女孩放下碗,認真地回憶:「我看到那個阿姨艾莉西亞阿姨,在一個很大的房間裡,房間是圓形的,牆壁全是書。她站在中間,周圍有三個人在爭吵。」
「爭吵什麼?」
「一個叔叔說應該把鑰匙都藏起來,藏得越遠越好。一個阿姨說應該把它們集中保管,放在最安全的地方。還有一個很老的爺爺說……應該把它們銷毀。」
季言和陳宇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
小鈴繼續說:「艾莉西亞阿姨聽了很久,然後她說:你們都對,也都不對。鑰匙必須分開,因為合一的誘惑太大。但不能銷毀,因為未來可能需要它們。我們要做的是……設置考驗。」
「什麼樣的考驗?」文淵忍不住問。
「她說,第一個考驗是時間,是當城市真正活過來,鑰匙才會顯現。第二個考驗是理解,當理解鑰匙真正用途的人,才能使用它們。第三個考驗是……」小鈴皺起眉頭,努力回憶,「是犧牲。她說要使用鑰匙完成最終目的,需要有人願意付出巨大的代價。」地下室陷入沉默。壁燈的光線在石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然後呢?」琳娜輕聲催促。
「然後畫面變了。」小鈴的聲音低了些,「我看到荒野,很大的荒野,天空是紅色的,地面在裂開。有一個地方,像是一個巨大的坑,坑底有光。光裡面有一個東西在轉,像輪子,但又不是輪子……」
時之使者忽然站起來,走到牆邊掛著的一幅舊地圖前,那是災變前的地形圖,上面標註著許多已經不存在的地點。
「紅色的天空,開裂的大地……這描述的是‘大撕裂區’。」她的手指在地圖邊緣的一個區域畫圈,「災變期間,那裡發生了最劇烈的能量爆發,空間結構到現在都不穩定。舊觀測站就在那個區域的邊緣。」
陳宇也走過來看地圖:「如果夢境之鑰在那種地方……我們怎麼可能取回?大撕裂區是禁止進入的,連無人偵察機都會在那裡失聯。」
「但艾莉西亞把它放在那裡,一定有某種通道或方法。」季言說,「否則設置這個考驗就沒有意義——如果根本無法到達,談何理解和使用?」
小鈴忽然又開口,這次的聲音有點飄忽,像是還在半夢半醒之間:「阿姨說……通道在孩子的夢裡。純粹的夢能穿透空間的裂縫,但需要錨點……現實中的錨點……」說完這句話,她打了個哈欠,靠在母親懷裡,又睡了過去。
「純粹的夢能穿透空間的裂縫。”時之使者重複這句話,眼神變得深邃,」我明白了。第三把鑰匙是夢境之鑰,不在物理意義上的荒野,它在夢境與現實的邊界,一個需要通過特定夢境才能進入的疊加空間。」
文淵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理論著作,快速翻頁:「這裡……舊世界的超心理學研究。有一些案例記載,高強度的集體夢境或深度冥想狀態,可以暫時打開通往‘共識現實夾層’的通道。但這需要極強的意念聚焦和能量引導。」
「小鈴是那個做夢的人,」陳宇推測,「但她的夢需要被‘放大’和‘穩定’,才能形成可通過的通道。這需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時之使者身上。
「時間的編織可以穩定通道,」她承認,「但這非常消耗力量,而且風險極高。如果夢境在通道開啟過程中崩塌,或者有外部幹擾……」
「外部幹擾比如議會的突然搜查?」季言苦笑。
就在這時,地下室入口傳來三長兩短的敲門聲,是陳宇之前和文淵的學徒約定的安全信號。
學徒下來時臉色蒼白,手裡抱著一個用布包裹的方盒子:「老師,檔案館那邊……他們找到了東西。」
文淵接過盒子,打開。裡面是幾卷微縮膠片,還有一個硬皮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上用燙金字體印著:諧律計劃最終階段記錄(絕密)。
「他們幾乎翻遍了整個老庫房,」學徒匯報,「帶走了三大箱文件。但這個盒子被藏在一個假牆後面,是您老師當年的隱蔽儲藏點。他們沒發現,我在他們走後纔敢取出來。」
文淵撫摸著筆記本的封面,手有些顫抖:「這是老師最核心的研究……他竟然從來沒告訴我這個盒子的存在。」
他翻開筆記本。第一頁是一張合影,十幾個研究人員站在那個原型柱體前,表情嚴肅。艾莉西亞·辰星站在中央,她的左右兩側各站著一個人,左邊是個戴眼鏡的年輕男子,右邊是個神情冷峻的中年女性。
照片下方有手寫註釋:「諧律計劃核心團隊,攝於災變前四十二天。左:李維斯(記憶編碼專家),右:索菲亞(夢境架構師),中:艾莉西亞(總負責人)。」
再往後翻,是複雜的技術圖紙和理論推導。文淵快速瀏覽,不時停下來仔細研究某個段落。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這不是能源計劃,」他終於擡頭,聲音乾澀,「這是……文明備份計劃。」
「什麼意思?」陳宇問。
「諧律計劃的真正目的,不是開發新技術,而是保存舊文明的核心知識,但不是以書本或數據的形式。」文淵指著筆記上的圖表,「他們在嘗試將知識編碼進三種載體:旋律載體(能量結構的固有頻率)、記憶載體(集體潛意識的錨點)、夢境載體(人類想像力的原型空間)。」
時之使者接過筆記,快速翻閱:「所以三把鑰匙不是用來打開某個寶庫……它們本身就是寶庫。每一把都承載著一部分災變前文明的精華知識。」
「但為什麼要分開?為什麼要設考驗?」季言問。
文淵翻到筆記最後幾頁。那裡不是技術內容,而是一段手寫的長文,字跡潦草,顯然是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寫成的:
「我們犯了錯。我們以為自己在保存文明,但我們打開了不該打開的門。諧律共振觸及了某種……沉睡的存在。它開始甦醒,透過夢境滲透進現實。艾莉西亞決定封存一切,將三把鑰匙分離,並設置了喚醒條件:只有當新人類文明發展到能夠理解並對抗那個存在時,鑰匙才能重聚。」
「那個存在是什麼?」琳娜顫聲問。
筆記的最後一行字,墨跡幾乎穿透紙背:
「它自稱遺忘吞噬者。它從文明的終結中汲取力量,以遺忘為食。它在等待,等待知識重聚的時刻——那將是它最豐盛的筵席。」地下室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所以真相是:他們不是在尋找寶藏,而是在召喚一個古老的威脅。
艾莉西亞將鑰匙分開,不是為了保護知識,而是為了保護世界。而現在,因為他們讓城市活過來,喚醒條件已經觸發三把鑰匙正在顯現,而那個沉睡的“遺忘吞噬者”也將隨之甦醒。
「我們必須停止。」琳娜抱緊女兒,聲音顫抖,「不能繼續了。不能為了知識冒這樣的風險。」
季言看著沉睡的小鈴,看著桌上三把鑰匙的象徵物,看著同伴們震驚而恐懼的臉。他知道琳娜是對的,理智上應該停止。但另一個聲音在他心中響起:如果遺忘吞噬者註定會甦醒,無論他們是否集齊鑰匙呢?如果艾莉西亞設置的考驗,不只是為了阻止後人輕易獲得知識,也是為了培養能夠對抗那個存在的力量呢?
「我們需要更多信息。」季言最終說,「在完全理解這個威脅的本質之前,不能貿然行動,但也不能輕易放棄。文淵先生,請你深入研究這本筆記。陳宇,你回塔心,用最精密的設備掃描水晶,看能否讀取出更多信息。時之使者……」
他看向銀髮的女子。
「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季言說,「我想進入小鈴的夢境,直接與艾莉西亞留下的信息對話。」
時之使者沉默良久,最終點頭:「這很危險,對你和小鈴都是。但我可以嘗試構建一個受控的夢境橋接。不過需要時間準備,而且必須在完全安全的環境下進行。」
「明天議會聽證會之後,」季言說,「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開始準備。」
窗外,天色漸暗。新城區的方向,高塔核心開始釋放夜間模式的光流,金色的波紋在城市上空蕩漾。居民們仰望那美麗的景象,讚嘆著城市的奇蹟。他們不知道,奇蹟之下,古老的陰影正在伸展觸鬚。
棋局已經擺開,棋子正在移動,而季言他們,既是棋手,也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