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四節 聽證會的鋒芒
議會大廳的穹頂鑲嵌著數千片彩色玻璃,晨光穿透其中,在地面上投下斑斕的光影。這裡曾是災變前的市政歌劇院,如今改造為新生之城的最高決策場所。半圓形的階梯座位上,已陸續有議員入座,低沉的交談聲在寬敞的空間裡迴盪。
季言坐在前排的陳述席上,面前擺放著一疊整理好的數據報告。陳宇坐在他左側,膝蓋上放著一台便攜式分析儀,隨時準備調取資料。時之使者則坐在旁聽席的第一排,她換上了一身樸素的深灰色長裙,銀髮束成嚴謹的髮髻,看起來就像一位普通的學者顧問。
但季言知道,她的感知早已覆蓋整個大廳,監測著每一道投向他們的目光、每一次能量波動的細微波動。
文淵沒有來。他留在安全屋繼續研究那本絕密筆記,同時照看小鈴一家。出發前,他交給季言一個小小的記憶晶片:「這是我連夜整理的要點摘要。如果他們問到關鍵問題,你可以適度透露一些,但要確保是你主動選擇透露的,而不是被逼問出來的。」
雷諾斯·科瓦爾坐在對面的議會席上,與幾位能源委員會的委員低聲交談。他的目光偶爾掃過季言,沒有敵意,也沒有友善,純粹是評估。在他身旁,坐著一位季言不認識的年輕女性,戴著厚重的眼鏡,面前堆滿了文件和數據板顯然是技術顧問。
「那位是米拉博士,」陳宇低聲介紹,「議會新聘的能量物理學專家。她的專長是異常能量現象分析。她發表過幾篇關於歷史能量殘留效應的論文,觀點相當……激進。認為應該系統性地挖掘和利用所有災變前的能量源。」
季言點點頭。今天的聽證會,雷諾斯顯然做了充分準備。上午九點整,議長敲響木槌。大廳漸漸安靜下來。
「今日聽證會,議題編號7-23,」議長的聲音通過擴音系統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關於城市能量系統未授權調整及潛在風險評估。請旋律部門負責人季言進行陳述。」
季言站起身,走到中央的陳述台。他的身影在穹頂投下的光影中顯得格外清晰。
「尊敬的議長、各位議員,」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晰,「首先,我代表旋律部門,就未及時報備高塔核心調整一事,向議會致歉。這確實是程序上的疏失。」
開場先承認次要錯誤,這是文淵建議的策略化解對方最容易攻擊的點,贏得一些好感。
「但這次調整並非輕率之舉,」季言繼續,「而是基於明確的技術必要性。過去三個月,我們監測到塔心能量場中存在一個持續性的微小異常。該異常以每秒17.3赫茲的頻率出現,與主旋律系統不諧調,長期存在可能導致系統疲勞和效率下降。」
他示意陳宇操作。大廳中央的全息投影區亮起,顯示出塔心能量讀數的波形圖。紅色的主旋律波形平滑穩定,但在特定間隙,一個藍色的微小尖峰反覆出現。
「這是什麼?」一位議員提問。
「經分析,我們判斷這是某種能量殘留體,可能來自災變前的某個技術裝置。」季言謹慎地選擇措辭,「它嵌入了塔心基座的深層結構中,與現代系統產生了非設計性的耦合,就像一台精密儀器裡混入了一粒規格不符的零件。」雷諾斯舉手示意發言。議長點頭。
「季言先生,」雷諾斯站起身,他的聲音在大廳裡顯得格外沉穩,「你將這個‘能量殘留體’描述為‘微小異常’,但我們的監測數據顯示,它在被移除前,峰值輸出功率相當於塔心總功率的0.7%。對一個‘殘留體’來說,這效率高得驚人。你能解釋嗎?」
季言早有準備:「效率高不等於適合。現代內燃機的效率也遠高於蒸汽機,但我們不會把內燃機裝在蒸汽火車上。兼容性比效率更重要。這個殘留體雖然能量密度高,但它與我們的系統在諧振頻率、能量轉換曲線、穩定性參數等多個維度上不匹配。」
米拉博士低聲對雷諾斯說了什麼。後者點點頭,繼續問:「那麼這個不匹配的零件,你們如何處置了?」
「我們將其安全移除,並獨立封存。」季言回答,「移除後,塔心系統的整體效率提升了2.7%,波動係數下降了15%。這證明了我們的判斷正確。」
「獨立封存在哪裡?由誰監管?」雷諾斯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目前由旋律部門保管,在專門設計的屏蔽容器中。」季言說,「我們正在進行深入研究,以確定其性質和潛在用途。在完成安全評估之前,不適合轉移或公開。」
雷諾斯的表情變得嚴肅:「季言先生,根據《城市資源管理法》第34條,所有發現的異常技術遺物,尤其是具有高能量特徵的,都應交由議會指定的專門委員會統一管理、研究和分配。你們的‘獨立保管’涉嫌違規。」
大廳裡響起低低的議論聲,幾位議員點頭表示贊同。
季言保持冷靜:「法律也規定,如果異常遺物具有潛在危險性,發現部門有權採取臨時隔離措施,直到完成初步風險評估。我們正在這個程序內行動。」
「那麼初步風險評估需要多久?」一位老議員問,他是法律委員會的主席。
「通常需要兩到四周,」季言說,「但這個物體比較特殊,可能需要更長時間。它的能量特徵……很複雜。」
米拉博士舉手請求發言,得到許可後,她站起身,推了推眼鏡:「季言先生,我研究了你們公佈的部分數據。那個物體的能量衰減曲線呈現出明顯的非線性特徵,這在已知的災變前技術中極為罕見。更奇怪的是,它的能量輸出模式似乎具有某種……智能調節性。你對此有什麼解釋?」
問題直接觸及了核心,水晶的智能屬性。
季言感到背後的時之使者微微調整了坐姿,一股極其細微的能量波動擴散開來,像平靜水面上泛起的漣漪。那是她對時間流的輕微干涉,意在引導聽證會的氛圍走向。
「我們的初步分析確實發現了一些異常特性,」季言選擇有限度的坦誠,「但目前還無法確定這是設計特性還是長期能量浸潤產生的變異。我們需要更深入的研究。」
「而這種研究應該由議會組織的多學科團隊進行,」雷諾斯立刻接話,「而不是由單一部門獨立完成。季言先生,我理解你們的專業熱情,但這事關整個城市的資源和安全。我正式提議,成立特別委員會接管該物體及所有相關研究。」
議長看向其他議員:「有附議嗎?」
幾隻手舉了起來。季言快速計數已經超過三分之一。如果表決,很可能會通過。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響起。
「請允許我發言。」
所有人都轉頭。說話的是坐在旁聽席後排的一位老人。他穿著樸素的深藍色長袍,滿頭白髮,拄著一根木杖。季言認出他,歐文長老,舊城區居民代表,雖然沒有正式議員席位,但在傳統社區中威望極高。
議長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頭:「歐文長老,請講。」
老人緩緩站起身,他的聲音不大,但大廳奇蹟般地安靜下來。
「我在這座城市生活了七十二年,」歐文長老說「經歷了災變、重建,看著新城從廢墟中升起。我知道議會的職責是保護城市,也知道資源管理的重要性。」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全場:「但我也知道,有些東西不僅僅是資源。它們承載著歷史、記憶,甚至是某種……責任。」
雷諾斯皺眉:「長老,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歐文長老直視雷諾斯,「那個被你們稱為能量殘留體的東西,我的祖父曾經提到過。他曾在中央圖書館工作,災變前幾個月,他回家時總是憂心忡忡。有一天晚上,他喝多了,說了一些醉話。」
大廳裡鴉雀無聲。
「他說圖書館地下有個秘密,一個會呼吸的晶體。他說研究它的人在爭論該怎麼處置它,有些人想利用它,有些人想封印它,還有些人想毀掉它。」歐文長老的聲音變得低沉,「最後他們選擇了封印。不是因為它危險,而是因為他們認為後人還不夠成熟,無法理解它。」
雷諾斯的表情變得複雜:「長老,這些只是傳聞……」
「是家族記憶,」歐文長老糾正,「代代相傳的警告:當那個晶體再次出現時,意味著城市已經‘活過來’,也意味著考驗的開始。倉促地把它當成能源使用,就像把聖典當柴燒,可以取暖,但會燒掉更重要的東西。」
這番話在大廳裡引起了震動。議員們交頭接耳,有些人點頭,有些人搖頭。
米拉博士再次發言:「長老,我尊重傳統和記憶,但城市發展需要基於科學實證,而不是傳說。如果那個物體真的是高效能源源,我們有責任開發它,為城市的未來服務。」
「如果它不僅僅是能源呢?」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旁聽席前排。時之使者站了起來。
雷諾斯瞇起眼睛:「這位是?」
「我的顧問,時雅女士,」季言介紹,「她在古文明能量哲學方面有深入研究。」
時之使者走到陳述台旁,沒有使用擴音設備,但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角落:「我研究了災變前關於諧律理論的零散文獻。那是一個試圖將能量、意識和物質統一理解的學派。在他們的框架中,高階能量載體從來不只是物理實體,它們同時是信息容器、意識錨點、甚至是……契約見證者。」
她環視全場:「如果歐文長老的家族記憶是真實的,那麼這個晶體可能承載著某種契約或考驗。倉促地將它‘利用’,可能意味著在不理解條款的情況下簽署了某份協議。這是否明智?」
米拉博士反駁:「這都是推測。我們需要的是數據,不是哲學猜想。」
「那就讓我們收集更多數據,」季言抓住機會,「我提議一個折衷方案:旋律部門繼續保管和研究該物體,但定期向議會能源委員會提交進度報告。同時,成立一個聯合監督小組,由議會和旋律部門共同派出代表,確保過程透明。」
雷諾斯沉思片刻。季言看得出他在權衡強行推動接管可能引發傳統派的反彈,而季言的提議給了他監督權和知情權。
「監督小組的組成人選和權限需要詳細規定,”雷諾斯最終說,“而且,如果研究過程中發現任何潛在風險或重大突破,必須立即向議會全體報告。」
「同意。」季言點頭。
議長看向其他議員:「對這個折衷方案有異議嗎?」
幾位議員低聲討論後,陸續表示同意。歐文長老也微微點頭。
「那麼,」議長敲槌,「聽證會結束。責成旋律部門與能源委員會在一週內提交監督小組的具體章程。散會。」
人群開始散去。季言整理文件時,雷諾斯走了過來。
「你很會談判,」能源委員會主席說,語氣聽不出褒貶,「但記住,監督小組不是擺設。我會親自參與,而且米拉博士會是技術顧問。」
「我們歡迎專業的監督,」季言平靜回應,「只要不干擾必要的研究進度。」
雷諾斯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壓低聲音:「我知道你們隱瞞了什麼。那個小女孩,她手上的光紋不僅僅是‘靜電反應’。檔案館的搜查也有發現——諧律計劃的記錄遠比公開的要多。」
季言的心跳加快,但表面不動聲色:「雷諾斯主席,如果還有其他信息,我們可以在監督小組的框架內分享。」
「我希望如此,」雷諾斯說,「因為如果讓我發現你們在隱瞞可能危害城市的信息……」他沒說完,但威脅的意思明確。
他轉身離開,米拉博士緊隨其後。年輕的女博士在經過時,深深地看了時之使者一眼,眼神中充滿了好奇和某種……識別?
陳宇走到季言身邊,低聲說:「那個米拉,她的能量感應很強。剛才時雅女士發言時,她一直在用便攜儀器掃描,雖然很隱蔽。」
時之使者微微點頭:「她感覺到我的不同,但無法定位。這沒關係,重要的是我們贏得了時間。」
歐文長老拄著杖慢慢走過來。季言連忙上前攙扶:「長老,感謝您剛才的支持。」
老人的眼睛深邃而睿智:「我不是在支持你,年輕人。我是在支持我祖父的遺願,那個晶體需要被理解,而不僅僅是被使用。」
他握住季言的手,力量意外地大:「我的家族還保存著一些東西。災變前,我祖父從圖書館帶回家的幾頁手稿。如果你們真的想理解那個晶體,來找我。但只能你一個人來,今晚,舊教堂地下室。」
說完,他鬆開手,慢慢走向出口。
三人對視。這可能是關鍵線索,也可能是陷阱。
「我去,」季言說,「但需要準備。」
舊教堂位於舊城區最北端,幾乎貼著城牆。它是在災變中少數保存較完整的建築之一,石砌的牆壁爬滿藤蔓,彩窗破碎,但結構依然堅固。如今它不再舉行宗教儀式,而是作為社區集會場所和歷史遺跡保留。
季言按照約定,在午夜時分獨自前來。他穿著深色外套,口袋裡裝著便攜防護裝置和文淵給他的緊急信號器。腰間還掛著那顆多面體水晶的屏蔽容器,經過特殊處理,能量信號被壓制到幾乎無法檢測。
教堂大門虛掩著。推門進去,內部空間寬闊而黑暗,只有幾盞油燈在遠處的祭壇上閃爍。空氣中有灰塵、舊木頭和蠟燭混合的氣味。
「這邊。」歐文長老的聲音從側廊傳來。
季言跟著聲音走進一條狹窄的通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木門。長老打開門,後面是向下的石階。地下室的空氣更涼,帶著泥土和舊紙張的味道。
地下室比季言想像的大,更像一個小型圖書館。牆邊是書架,中央有張大木桌,桌上點著三盞油燈。燈光下,攤開著幾頁泛黃的手稿。
「坐。」歐文長老示意。
季言坐下,目光立刻被手稿吸引。那是用優美的書寫體寫成的筆記,墨跡已經褪色,但依然可辨。
「這是我祖父的日記節選,」長老說,「關於他在圖書館最後幾個月的見聞。我從小就被教導要背誦這些內容,但一直不理解其意義,直到最近聽到城市裡的那些傳聞。」
季言仔細閱讀。第一頁記載著:
「10月15日。今天被調到地下三層協助。那裡的設施前所未見,巨大的發光柱體,周圍環繞著奇怪的儀器。艾莉西亞教授親自帶我熟悉環境。她說,他們在嘗試為文明製作備份,不是數據備份,而是靈魂備份。我不明白,但她的眼睛裡有種迫切的悲傷。」
第二頁:
「10月28日。聽到爭吵。李維斯博士堅持要加速進度,說時間不多了。索菲亞博士反對,認為夢境編碼還不穩定。艾莉西亞沉默,最後說需要第三種方案不是加速,也不是放棄,而是……延遲觸發。她提到一個詞:遺忘吞噬者。其他人都沉默了。」
第三頁是關鍵:
「11月5日。今天是最後一次進入地下。艾莉西亞教授給了我一個任務:將三份定位器分別藏在不同地方。一份是旋律紋章,她說會融入未來城市的設計中;一份是記憶之種,要我交給值得信賴的人代代相傳;還有一份是夢境之匙,必須送到邊界之外,因為在城內太容易被誤解或濫用。」
「她還說了一段我至今難忘的話:當三份重聚時,考驗開始。但考驗的目的不是阻止,而是篩選。只有那些能同時理解知識的重量和危險的人,才有資格打開最後的門。而門後……可能是救贖,也可能是毀滅。取決於開門者的心。」
季言抬起頭,心跳如鼓:「您祖父藏起了這些定位器?」
歐文長老搖頭:「他只負責記憶之種。他把它封在一個銅盒裡,埋在家族墓地的一棵老樹下。臨終前告訴我父親位置,我父親又告訴我。但我們從沒打開過,因為艾莉西亞教授警告:除非另外兩個定位器已經顯現,否則單獨打開記憶之種是危險的,它會釋放信息,但沒有上下文,可能導致接收者瘋狂。」
「另外兩個定位器……」
「旋律紋章,應該就是你們高塔核心的設計藍圖,或者至少是它的靈感來源。」長老說,「夢境之匙在荒野,這你也知道了。現在三個都出現了,按照艾莉西亞教授的說法,是時候打開記憶之種了。」
季言深吸一口氣:「您願意把它交給我嗎?」
老人看著他,目光如炬:「我祖父的日記裡還有一句話,關於應該把種子交給誰。他說,艾莉西亞教授告訴他:交給那個能聽到城市心跳的人,那個不把知識當工具,而是當生命對待的人。」
他站起來,走到牆角的磚牆前,按下幾塊特定的磚。牆面滑開一小塊,露出裡面的暗格。他取出一個古舊的銅盒,大約手掌大小,表面刻著與水晶上相似的幾何紋路。
「我觀察你很久了,季言,」長老將銅盒放在桌上,「從你第一次引導光流,到你在廣場上與孩子們一起跳舞,到你保護那個發光的小女孩。你聽到城市的心跳,你把它當成生命。所以,是的,我把它交給你。」
季言雙手接過銅盒。它比看上去重,表面冰涼,但內部似乎有極其微弱的震動,與他口袋裡的水晶產生著幾乎無法察覺的共鳴。
「打開它需要什麼條件?」他問。
「需要三個定位器同處一室,」長老說,「而且需要在時間的縫隙中打開黎明或黃昏,當光明與黑暗交界的時刻。艾莉西亞教授說,那是現實最柔軟的時候,信息可以安全流淌而不會衝垮接收者的心智。」
季言計算著時間,明天黎明是來不及了,他們需要準備,需要確保小鈴的狀態穩定,需要陳宇設置好能量緩衝裝置,需要時之使者錨定時間流。
「明晚黃昏,」他決定,「在文淵的安全屋。您願意來見證嗎?」
歐文長老搖頭:「我的任務到此為止。剩下的路,你們自己走。我只請求一件事:如果打開後發現的東西太過危險……有毀掉它的勇氣。」
他重新坐下來,顯得疲憊而蒼老:「我活了這麼久,見過人性的光輝,也見過貪婪和愚蠢。知識是力量,但力量會腐蝕。希望你們準備好了。」
季言握緊銅盒:「我們會謹慎。我發誓。」
離開教堂時,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但對季言來說,時間的壓力更大了。
他們不僅要在監督小組成立前取得關鍵進展,還要在遺忘吞噬者完全甦醒前理解如何對抗它。而現在,他們手中有了記憶之種,距離揭開真相,只剩最後一步。
回到安全屋時,陳宇和時之使者都在等待。文淵仍在研究筆記,但眼裡滿是血絲顯然整夜未眠。季言將銅盒放在桌上,講述了與歐文長老的會面。
「明晚黃昏,」他說,「我們打開它。但需要準備周全。」文淵揉了揉眼睛:「筆記裡提到了打開記憶之種的儀式,需要一個純淨的空間不僅物理上純淨,能量上也純淨。安全屋的屏蔽場需要調整,從‘完全隔絕改為單向過濾,允許內部信息釋放,但阻止外部干擾。」
「小鈴的狀態呢?」季言問。
時之使者回答:「穩定。她的夢境活動已經正常化,而且她似乎在下意識地準備著什麼,昨天下午她畫了一幅畫,是三個發光的物體圍繞著一個漩渦旋轉。她說那是它們在互相認識。」
「三個定位器之間的感應,」陳宇分析,「即使隔著屏蔽容器和銅盒,它們依然在建立某種聯繫。打開記憶之種可能不是結束,而是真正連接的開始。」
季言點頭:「所以我們需要準備應對連接後的連鎖反應。陳宇,你負責能量監控和緩衝系統。時之使者,時間錨定就拜託你了。文淵先生,請繼續研究儀式的細節。我去檢查小鈴的狀態,並向她的父母解釋情況。」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窗外漸亮的天空:「還有一件事。雷諾斯那邊不會輕易罷休。我們需要假裝正常研究,避免引起懷疑。明天白天,我會去塔心辦公室,處理一些常務工作。你們也要保持日常活動。」
時之使者忽然開口:「米拉博士今天早上向議會提交了一份補充報告。我感知到了時間線上的漣漪,她提議對舊城區進行更全面的能量掃描,名義上是城市安全評估,實際目標是尋找更多諧律計劃的遺跡。」
「她能找到什麼?」陳宇問。
「不知道,但她的專業能力不容小覷。」時之使者說,「而且她對我有興趣。今天散會後,她試圖跟蹤我,但被我擺脫了。」
季言皺眉:「你需要更小心。如果被發現你的真實身份……」
「我會注意。」時之使者微笑,但那笑容有些苦澀,「在這個時間線上,我本來就是過客。但如果我的存在能幫助你們度過難關,那就有意義。」
文淵忽然從筆記中抬起頭,表情異常嚴肅:「我找到了一段關鍵記錄。關於‘遺忘吞噬者’的本質。」
所有人都看向他。
「它不是外來生物,也不是超自然存在,」文淵的聲音有些顫抖,「它是……文明疾病的具象化。艾莉西亞的理論認為,當一個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會產生集體潛意識的陰影所有被壓抑的恐懼、被遺忘的罪惡、被否認的慾望,會凝聚成一種半實體的存在。它從文明的遺忘中汲取力量,因為遺忘不是消失,而是壓抑。壓抑得越深,陰影越強大。」
他翻到筆記的某一頁:「災變前,人類文明已經到達臨界點。諧律計劃最初的目的,是嘗試用集體夢境療法‘淨化’這個陰影。但他們失敗了,反而刺激了它加速甦醒。最後的選擇是:要麼讓它隨著文明一起毀滅,要麼……將文明精華封存,等待新的、更健康的文明來繼承並對抗它。」
季言感到一陣寒意:「所以我們面對的,是人類文明自身最黑暗的反射?」
「可以這麼理解,」文淵點頭,但筆記裡也提到一線希望:陰影雖然強大,但它與文明根源相連。如果新文明能直面那些被遺忘的真相,能整合而非壓抑陰影,就有可能將它轉化,不是消滅,而是接納和治癒。”
「接納文明的黑暗面……」陳宇喃喃道,「這聽起來比單純的戰鬥更難。」
「但這解釋了為什麼需要考驗,」時之使者說,「只有那些能理解複雜性、能承受矛盾、能擁抱光明與黑暗的人,才有資格繼承舊文明的遺產。簡單的善惡二分法在這裡無效。」
季言看著桌上的銅盒、水晶容器,以及自己繪製的坐標圖。
三把鑰匙。
三個考驗。
一個等待被接納的陰影。
而他們,站在真相的門檻上。
「準備吧,」他說,「明晚黃昏,我們打開記憶之種。無論裡面是什麼,我們一起面對。」
晨光完全照亮了城市。高塔開始釋放日間模式的光流,新的一天正式開始。
但在這座活著的城市深處,古老的時鐘正在滴答作響。倒數計時,還剩不到二十四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