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井司辉与那位假装看书的棕发女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对峙。
她是谁？
人类？还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这些年来他知道了，伴随着人类拓宽认知边界，产生的异常现象以及超自然生物也会随之变化。
这就是精神之海生物的特性，如果能被称为生物的话。
司辉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从她身上，他感觉不到昨夜“水子”那种纯粹的怨念与恶意。只知道这个女人绝非普通人。
麻烦。
司辉在心里得出了结论。他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避免一切非必要的社交。与人打交道，尤其是与这种底细不明的“同类”打交道，比对付一百个恶灵还要耗费心神。恶灵的目标很单纯，无非是发泄怨恨或者满足食欲，而人心，则要复杂得多。
他不想走过去搭话，那会显得自己很在意，从而落入下风。他也不想站在这里干耗着，这纯粹是浪费时间。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最符合他性格的行动。
司辉收回了目光，仿佛那个女人根本不存在一般，径直转身，拉开了自己病房的门，然后一步踏了进去。
这是一种驱逐。告诉那个女人他不想进行社交。
门外的女人似乎读懂了他的意图。
几乎就在司辉进门的同一时间，他听到了书本轻轻合上的声音——“啪”。那声音清脆而果断。
紧接着，是鞋子走在地面的声音
声音不疾不徐，节奏稳定，从长椅的位置响起，然后朝着另一边走廊的尽头走去。
然后，他听到了非常清晰的、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声音由近及远，逐渐减弱。
司辉靠在门后，松了口气。看来对方也无意纠缠，这再好不过。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享受”完这趟医院之旅的最后几个小时，然后回归到找工作赚钱的无聊日常里去了。
他关上门，将那支功勋卓著的铅笔放在床头柜上，躺在床上准备迎接一个无梦的睡眠。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等等……
楼梯？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中满是诧异。
他住的这一层是VIP病区，为了保证安静和私密性，结构非常简单。一条笔直的走廊，两侧是病房。而他所在的这个位置，再往前就是走廊的尽头。
那个女人离开的方向……根本没有楼梯！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观景窗，窗户旁边，只有一间门牌上写着“特别看护室”的单人高级病房。那是整个楼层最末端的位置，一个绝对的死胡同。
那么，刚才那清晰的、下楼的脚步声，是从哪里来的？
他是又感到了战栗又感到了兴奋，纠结起了要不要追出去。
那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得了。
最后好奇和兴奋占据了上风，柳井司辉再次从床上一跃而起，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迅速，朝着走廊尽头狂奔而去。
几秒钟后，他气喘吁吁地停在了走廊的尽头。
正如他记忆中的那样。
眼前是一扇明亮的落地窗，窗外是东京沉睡的夜景，无数细小的光点汇聚成一片灯火海洋。窗户旁边，是一扇紧闭的、需要特殊门卡才能打开的病房门。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没有楼梯，没有暗门，甚至连一个通风管道的入口都没有。那个女人，连同那股清冷的香气，就这么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凭空消失了。
“……开玩笑的吧。”
司辉喃喃自语，伸手触摸了一下冰冷的玻璃窗。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立刻去前台，申请延期“住院”。这个女人，搞不好是盘踞在这家医院里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大物”，一个不得了的女鬼。如果能和这样的“存在”交手……
这个想法让他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几乎要盖过刚才的寒意。
然而，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将病房染成温暖的金色时，司辉站在窗边，闭上了眼睛。
他感知着周围，意识进入了名为精神之海的里世界之中，混沌而杂乱的洁白走廊里空无一物，毫无痕迹。
医院里那些病人与生者混杂的、或强或弱的气息都在表层之下的深海里一一对应。但那个神秘女人的、深潭般的气息，也同样无影无踪。
“切，跑掉了吗？”
司辉有些失望地咂了咂嘴。看来，对方只是一个“过客”，并非这里的地缚灵。他继续赖在医院里，恐怕也不会再有任何收获了。
于是，他只好办理了出院手续，在护士“请务必注意身体”的关切叮嘱下，拿着自己那份伪造的病历，恢复了“柳井司辉，二十四岁，无业游民”的社会身份。
接下来，是现实问题——找工作。
他的上一份工作，是卖保险。凭着他那张颇具欺骗性的诚恳面容和善解人意的谈吐，业绩一度还算不错。直到有一次，他去拜访一个大客户。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一款新的理财产品，却瞥见了客户的头顶。那里，有一个面色惨白的“人”，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用脑袋顶着客户的天灵盖，倒立着。那东西的双脚还在半空中如避雷针一样直直伸向天空，脸上带着一种痴呆的笑容。
司辉当时脑子一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先生，恕我直言，您头顶上好像有点‘重’，最近是不是总觉得肩颈酸痛、精神不济？”
后果可想而知。客户当场翻脸，以为他在用某种江湖话术坑骗自己，一通电话投诉到了公司总部。他就这样因为“言行怪异，给客户带来极大精神困扰”而被开除了。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的“能力”，在现代社会，尤其是在需要与人密切打交道的服务业里，百害而无一利。
司辉叹了口气，走进一家网吧，熟练地打开了求职网站。他需要一份工作，一份最好不需要太多社交，又能让他有足够自由时间去“狩猎”的工作。
他漫无目的地翻阅着招聘信息：【急聘！餐厅服务员，时薪1200円】、【诚招！IT程序员，经验15年以上】、【大型物流公司招聘仓库管理员】……
就在他看得昏昏欲睡，准备随便找个仓库管理员的工作先干着的时候，一条信息突然跳入了他的眼帘。
那条信息的格式很奇怪，没有用任何醒目的标题或者华丽的辞藻，只是平铺直叙地写着：
【事务所运营人员招聘】
【工作地点：东京都港区麻布台三丁目13番1号】
【工作内容：处理事务所内一切杂务，辅助所长工作】
【要求：胆大心细，不怕麻烦。】
【薪资：面议，保证优厚。】
【联系方式：……】
司辉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这招聘要求看着似乎很简单嘛，而且又是在麻布台的事务所，一般运营的活都很有含金量。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记下地址和联系方式，离开了网吧。
麻布手台是东京著名的高档住宅区，高楼林立，名车川流不息。而那栋招聘信息上所说的洋馆，就坐落在一个闹中取静的角落里。
那是一栋三层西式建筑，带着浓厚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黑色的雕花铁艺大门紧闭着，周围是高高的围墙，将它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开来。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老人，静静地旁观着时代的变迁。
司辉按下了门铃。门铃并非电子音，而是发出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片刻之后，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女声：“直接进来吧，门没锁。”
司辉推开沉重的铁门，穿过打理得很随意的前院，走到了洋馆的橡木大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开灯，采光极好，布置得极为考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红茶与不知名花香的气味。
客厅的中央，摆放着一套巨大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深红色天鹅绒沙发。
而昨晚那个女人，就斜倚在沙发上，姿态大方，端着一杯红茶，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她今天换上了一身合体的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裤，及腰的棕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更加突显了曼妙的身材和一种和昨晚的诡异完全不同的日常气息，像是一个随性的大小姐。
她看到司辉进来，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骨瓷茶杯。
“你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对此毫不意外。
司辉站在玄关，一时间竟不知该进该退。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蛛网捕获的飞虫，而眼前的女人，就是那只织网的蜘蛛。
现在立刻转身离开，就能回到自己那虽然无聊但至少熟悉的日常里去。
但是
他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阻止他。
不能走。
如果现在走了，他绝对会错过自己一生中最不想错过的事情。
纠结只持续了三秒钟。
柳井司辉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迈开长腿，走到沙发前，在女人的对面坐了下来。沙发很软，让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陷了进去。
女人见他坐下，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美丽的深蓝色眼眸直视着司辉，那对眼睛很漂亮，像是雕琢过的蓝宝石，把她本就完美的五官衬托得更有了神秘的魅力。
“我叫逢咲苍湖，南纳事务所的所长。”
“我们就不用看简历那种东西了。”她翘起腿靠回沙发上。
“毕竟，你的‘业务能力’，昨晚在医院，我已经亲眼欣赏过了。处理得非常干净利落。”
司辉只是微微颔首点头，没有反驳。
“像你这样的人，”逢咲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放出去给那些普通公司打工，既是一种才能的浪费，也让我不太放心。万一你哪天又没忍住，对哪个看不顺眼的‘东西’出手，或者对客户说了什么怪话，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就不好了。”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司辉的痛点。
“所以，”她放下茶杯，双手交叠在膝上，露出了一个堪称狡黠的笑容，“我才准备了那份‘只有你看得见’的招聘信息。”
“现在，轮到你来决定了，柳井司辉先生。”
“要不要加入‘南纳事务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