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神父沉重的祷词在空寂的教堂中回响之时,那个在安娜贝尔转身瞬间投来好奇目光的,名为洛伦的少年,正艰难地挤进‘瘸腿驮马’旅店喧嚣的漩涡之中。不过,最好还是让我们不要那么着急,先将时间拨回十数分钟前。那时安娜贝尔还没有听到那些令她惊恐的话语,她才刚刚听见神父的召唤。正当她欲起身回应之时,一道探询的目光已悄然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的主人属于一位衣着朴素的少年。他看上去与安娜贝尔年龄相仿,身上是沾着尘土的普通布衣,外面套着一件磨损的皮质背心,装束与其他初来乍到、囊中羞涩的低阶冒险者并无太大区别。唯一显眼些的,是他腰间别着一把样式简洁却打磨得锃亮的长剑,剑鞘陈旧,但剑柄在秋日惨淡的光线下偶尔会反射出一缕冷硬的微光。他刚随着一小股人流踏入村庄,肩上的旧包裹压得他微微耸着肩,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对陌生环境的新奇。
他的视线原本是漫无目的的,扫视着这个因地下城而喧嚣起来的小村庄——嘈杂的酒馆、忙碌的旅店、吆喝的摊贩。然而,就在这纷乱的背景中,教堂门前台阶上那个小小的、静止的身影,像一幅格格不入的静物画,意外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穿着过于宽大修女服的小女孩,安静地坐在教堂长长的阴影里。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追逐打闹,也不像摊贩那样忙碌。她只是微微歪着头,清澈的目光像溪水般流淌过每一个路过的冒险者,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专注和懵懂的好奇。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恰好有几缕落在她深色的头巾边缘,勾勒出她小巧的轮廓。
少年感到一阵好奇。周围是沸腾的欲望、金属的碰撞、粗犷的笑骂,而她却像喧嚣海浪中一块固执的礁石,安静地固守着自己的角落,观察着一切,却又似乎游离于一切之外。她的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得与这个充斥着汗味、酒气和贪婪梦想的村庄入口格格不入。
她看那些冒险者的样子,就像在看一群会走路的谜题,少年心里莫名地浮起这个念头。他自己也是冒险者(尽管是刚入行的),但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看”他们。这纯粹的好奇心,不带任何评判或欲望,反而让他这个被观察的对象,也对观察者产生了一丝纯粹的好奇。
他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半分,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她在看什么呢?那些闪亮的盔甲?鼓鼓的钱袋?还是那些冒险者脸上千篇一律的、对财富和力量充满渴望的笑容?她似乎看得那么认真,小小的眉头偶尔会因为看到什么而微微蹙起,随即又松开,恢复成那种专注的茫然。
就在这时,教堂内传来了呼唤声:“安娜贝尔!安娜贝尔!”声音稳重而清晰。少年由此猜测:这便是那小修女的名字。
台阶上的小女孩像被惊动的小鸟,立刻回过神来。她迅速站起身,动作带着孩子气的利落,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又仔细地抚平褶皱,仿佛要抹去所有被喧嚣沾染的痕迹。她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热闹的集市,那眼神像是告别一个有趣的游戏。然后,她转过身,推开了身后那扇厚重的教堂大门。
在她转身的瞬间,少年才真正看清了她的正脸——一张稚气未脱、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庞,眼睛大而圆,此刻因为突然的召唤而显得有些匆忙。阳光似乎格外偏爱于她,照亮了她转身时扬起的头巾边缘漏出的几缕发丝和半边脸颊。
少年的目光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带着尚未消散的好奇,追随着她小小的身影,直到那扇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切断了他的视线。
他站在原地,微微歪了歪头,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短暂的、安静的观察。这个小修女,和这个被地下城魔力搅动的村庄,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张力,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他因旅途和未知而有些紧绷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不过这涟漪并未持续多久。随即,他甩甩头,重新扛好肩上的包裹,目光转向喧闹的酒馆和旅店方向——该找个地方落脚,打听打听地下城的具体情况了。刚才那安静的一幕,不过是他漫长旅途和冒险生涯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带着点清凉意味的小插曲,至少现在看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