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遇

作者:鱼豆腐不是豆腐 更新时间:2025/7/11 19:30:01 字数:3367

车轮碾过冷木镇新铺的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洛伦从颠簸的货车上跳下,付了一枚颜色发黑的德涅尔给车夫。空气里弥漫着铁匠铺飘来的煤烟味、新锯木料的清香,还有一种过于活跃的喧闹,与他记忆中那个笼罩在惊惶中的小村截然不同。他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小镇:拓宽的街道两旁,石砌的房屋取代了原先摇摇欲坠的木屋,店铺的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行人衣着体面了不少,步履匆匆。地下城的入口方向,高耸的铁栅和盔甲鲜明的守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提醒着人们这里繁荣的根源。它安静地蛰伏着,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维纳斯城的喧嚣似乎还在耳畔嗡嗡作响,但这里的热闹是另一种质地——带着拓荒的粗粝和一种刻意营造的安宁。洛伦拉了拉肩上简陋的行囊,朝着镇中心最显眼的建筑走去:挂着褪色木牌、门口拴着几匹驮马的“石炉酒馆”。这是消息和麻烦通常开始的地方。

酒馆里光线昏暗,混合着麦酒、炖肉、汗水和烟草的气息。正午时分,人声鼎沸。穿皮甲的佣兵、风尘仆仆的商人、穿着体面长袍的镇民挤在长条木桌旁。洛伦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要了一杯最便宜的麦酒和一个硬面包。他像个沉默的影子,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视着整个空间,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对话碎片。

“…南边商路最近不太平,沙威玛的游骑像秃鹫一样…”“…这批矿石的成色不错,老巴顿的炉子能炼出好钢…”“…守卫队昨天又抓了个想偷偷溜进去的愣头青,哈,以为地下城是游乐场呢…”“…教堂的玛莎嬷嬷说,新到的药草种子发芽了,安娜贝尔照料得真细心…”

“安娜贝尔”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洛伦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端起粗陶杯,麦酒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那个裹在过大修女服里、像受惊小动物般蜷缩的身影,在记忆的角落清晰了一瞬。她还在这里。活下来了。挺好。

他继续听着。关于委托,关于那诡异的蜡印,有用的信息不多。酒客们谈论着矿石价格、守卫轮班、商队见闻,偶尔提及地下城,也只是“最近挺安静”或者“守卫看得更严了”。那封羊皮卷指向的“详情面洽”似乎还未出现,当然也可能是异常谨慎。洛伦并不着急。他慢慢咀嚼着硬面包,像一头耐心等待猎物的狼。

日头偏西,将冷木镇染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色。洛伦离开了酒馆,他需要熟悉一下这个焕然一新的小镇。他沿着拓宽的主街走着,避开喧闹的人群,目光掠过修缮一新的教堂尖顶——它在夕阳下闪耀着新漆的光泽。空气里铁匠铺的叮当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各家各户飘出的炊烟气息。

他拐进一条通往教堂侧翼的、相对安静的小巷。石板路缝隙里冒出点点绿意。就在巷子深处,靠近教堂石墙的地方,一个穿着深色修女服的纤细身影正蹲在几畦整齐的药圃前。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褪去了孩童的稚嫩,显露出少女清秀的轮廓。她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泥土,指尖沾染着新鲜的泥痕,偶尔将一株过于茂盛的草叶轻轻掐掉,动作轻柔而熟练。

洛伦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他站在巷口,高大的身影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目光落在那个身影上。几年时光的冲刷,改变了模样,但某些东西根植在骨相里。是她。那个曾经在货车角落里发抖的小修女。安娜贝尔。

或许是感觉到了巷口投来的、过于长久的注视,安娜贝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疑惑地抬起头,目光循着影子的方向望去。夕阳有些晃眼,她微微眯起眼睛。巷口逆光站着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穿着佣兵常见的粗布衣衫,肩头挎着行囊,腰间的武器在阴影里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一个过路的佣兵?她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这种审视的目光。

然而,就在她目光即将移开的一刹那,某种更久远的、深埋在惊恐记忆碎片里的东西,像冰层下的暗流,突然涌动了一下。那轮廓…那沉默伫立的姿态…那锐利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像一道微弱却刺目的光,穿透了尘封的岁月。

她猛地再次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瞬间睁大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她甚至忘了起身,就那么半蹲在药圃边,沾着泥土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一片无辜的药草叶子。微张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试探性地吐出了那个早已被时光冲淡、却又从未真正遗忘的名字:

“洛伦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害怕稍一用力,眼前的幻影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碎在夕阳里。

洛伦看着那双清澈眼眸中骤然翻涌的惊愕和不确定,看着那微张的唇形无声地拼出他的名字。巷子里的风似乎静止了,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冷木镇日常生活的声响。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向前迈了一步,让自己的脸完全脱离巷口的阴影,清晰地呈现在夕阳柔和的光线下。疤痕、冷硬的线条、褪尽青涩的轮廓,都暴露无遗。

“安娜贝尔。”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是确认了水面下确实存在着什么。“你长高了。”

这平淡无奇的陈述句,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所有的惊疑、恐惧、以及那被刻意压在心底的、关于货车、血腥味和冰冷夜色的片段,都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汹涌而至。安娜贝尔终于找回了力气,她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沾着泥土的手下意识地在深色的修女服上蹭了蹭,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

“真的是您…”她喃喃道,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您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他肩上的行囊,落在他腰间的长剑上,一个佣兵出现在冷木镇,原因似乎不言而喻,却又让她心底莫名地揪紧了一下。

洛伦的目光扫过她沾着泥土的手指和略显局促的动作,最后落回她脸上,那里有褪不去的惊讶,还有一丝他无法解读的、更深层的东西,或许是旧日阴影的残留,或许是别的什么。

“路过。”他简单地回答,省略了羊皮卷、诡异蜡印和丰厚报酬,“接了个活。”他的视线越过她,瞥了一眼那几畦生机勃勃的药圃,“看来你过得不错。”语气陈述,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别的。

“嗯…托大家的福。”安娜贝尔轻轻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个更加冷硬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沉默佣兵的重叠。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晚风拂过药圃的细微声响。她抿了抿唇,像是下了个小小的决心,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点:“你…刚到这里?对镇子…还熟悉吗?”

洛伦扬了下眉,算是默认。他对冷木镇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那场灾难后的混乱,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小镇,布局道路都已不同。

“这几年变化很大,”安娜贝尔继续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修女服的衣角,“如果你需要…我是说,如果你要找什么地方,或者想知道些镇上的事…”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措辞,最终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询问,“…我可以带你转转?毕竟,我也算是在这里长大的。”

洛伦看着那双带着询问的眼睛。一个本地向导,尤其是熟悉环境且看起来无害的向导,确实能省去不少打听的麻烦。他简短地点了下头:“也好。”

得到这简单的应允,安娜贝尔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并未完全平复——惊讶、旧日记忆的碎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有某种决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泥的手和药草,又抬头看看天色,晚霞正渐渐变得浓烈。

“教堂的晚祷…快要开始了,”她声音轻软,带着点歉疚,仿佛为自己不能立刻履行向导职责而不好意思,“而且,这些刚分株的紫苏草,得趁着天黑前浇好定根水。”她指了指脚边几株显得有些蔫头耷脑的小苗。

洛伦顺着她的指尖看了一眼那些脆弱的植物,没说什么。

“明天…”安娜贝尔顿了顿,似乎在确认这个时间是否合适,目光试探地看向洛伦,“明天清晨可以吗?空气凉爽,镇子也还没那么喧闹。我可以…带你先看看主街和集市,还有守卫队驻地的位置,那些地方变化最大。”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笃定些,“就在…就在“石炉酒馆”门口碰面?”

洛伦沉默了两秒,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似乎在衡量这个时间和地点的便利性。最终,他再次颔首,言简意赅:“行。”

“那…明天见,洛伦先生。”安娜贝尔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简礼,目光在他脸上又飞快地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随即重新蹲下身去,将注意力放回那些需要浇水的紫苏草上。她的动作恢复了轻柔,但微微低垂的侧脸线条,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洛伦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巷口的光。他的视线在那个专注的、穿着深色修女服的纤细身影上停留了片刻,黄昏的光线模糊了细节,只留下一个与记忆碎片中那个惊惶小女孩截然不同的剪影。然后,他无声地转身,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高大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巷口外渐深的暮色里,留下药圃边那个少女,和一片被晚风吹得轻轻摇曳的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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