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侧厅里飘荡着新烤面包的暖香,混杂着金盏菊花粉清淡的苦涩味。安娜贝尔小心地将研磨好的、金灿灿的花粉倒进一个干净的小陶罐里,封好口。指尖还残留着石臼冰凉的触感和粉末细腻的触感。
“安娜贝尔!快看看这个!”艾米莉像一阵风似的卷进来,脸蛋红扑扑的,兴奋的声音打破了午后的宁静。她手里献宝似的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的铜发卡。被打磨得锃亮,边缘卷曲成柔和的波浪形,中心镶嵌着一小粒打磨光滑的、深绿色的孔雀石,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温润内敛的光泽。带着老约翰铁匠铺特有的、朴拙而扎实的韵味。
“老约翰的手艺真棒!”安娜贝尔由衷地赞叹,放下陶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小心地接过来。铜质的冰凉和石头的温润一起落在掌心,沉甸甸的。
“对吧对吧!”艾米莉雀跃地绕到她身后,“快试试!我给你戴上!”
安娜贝尔顺从地微微低下头,让艾米莉笨拙但热情地摆弄她的头发。深棕色的发丝被拢起一小缕,冰凉的铜卡子轻轻别了上去。艾米莉把她推到角落一个模糊能映出人影的、擦拭得格外光亮的铜盆前。
“看!多衬你!”艾米莉得意地宣布。
铜盆里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深色的修女服,白皙的脖颈,还有发间那一点跳跃的、温润的绿光。安娜贝尔有些陌生地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镜中的少女似乎比平时多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光彩。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发卡,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微微一跳。一丝小小的、属于少女的隐秘喜悦,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她弯起唇角,对着铜盆里模糊的影子,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就在这时——
“安娜贝尔!”玛莎嬷嬷的声音带着点急促和无奈,从教堂后门方向传来。
安娜贝尔和艾米莉都循声望去。只见玛莎嬷嬷扶着门框,旁边还站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格瑞斯少爷。这位上午才在地下城入口附近惊魂未定的公子哥,此刻脸色依旧苍白,精心打理的卷发略显凌乱,昂贵的丝绒外套上蹭了好几道灰,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刚从地下城找回来的、脏兮兮的木匣子。他眼神飘忽,充满了后怕,像只受惊的兔子。
“嬷嬷?”安娜贝尔连忙应道,艾米莉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这位格瑞斯少爷,”玛莎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这位心神不宁的年轻人,“在旅店住得心神不宁,总疑心有人要抢他的宝贝匣子。非说只有教堂最安全,圣光能庇佑他…和他的传家宝。”嬷嬷的语气里带着点对有钱人怪癖的包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格瑞斯少爷看到安娜贝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修…修女小姐!请务必帮帮忙!”他神经质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把怀里的匣子抱得更紧,声音都在发颤,“这匣子…它太重要了!我…我想把它暂时存放在教堂最安全的地方!供奉在圣坛前!这样…那些地底的邪恶力量,还有…还有那些觊觎它的人,就不敢靠近了!我愿意捐献!捐献一大笔香油钱!”
安娜贝尔看着这位明显杯弓蛇影、过度紧张的少爷,又看看玛莎嬷嬷无奈的表情。存放一个旧匣子在教堂?这要求有点古怪,但也并非完全不能通融。教堂的安宁氛围,或许真能安抚他。
“嬷嬷,您看……”安娜贝尔轻声询问。
玛莎嬷嬷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唉,随他吧。反正圣坛旁侧那个存放旧经卷的小石龛空着也是空着,让他放进去锁好就是了。省得他在旅店闹腾,吓着其他客人。”她转向格瑞斯少爷,语气带着安抚,“少爷,您就放心吧,圣光之下,没有邪恶敢侵扰。安娜贝尔,你带少爷去安置好那个…匣子。我去看看晚祷的蜡烛准备好了没。”嬷嬷说完,摇着头转身进了教堂深处。艾米莉见状,吐了吐舌头,也识趣地从侧门溜走了。
安娜贝尔深吸一口气,转向依旧紧张兮兮的格瑞斯少爷。“请跟我来吧,少爷。”她声音温和,试图安抚对方的情绪。她带着这位心神不宁的少爷,穿过安静得能听见脚步回声的侧廊,走向被烛光笼罩的圣坛方向。
就在她们刚踏上通往圣坛的短短几步台阶时,教堂厚重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午后的阳光瞬间涌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也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逆光而立的身影。
安娜贝尔的脚步猛地顿住,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洛伦先生?他不是应该已经离开冷木镇了吗?
洛伦站在门口的光影里,似乎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阳光和尘土的气息。他锐利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空旷的教堂内部,掠过圣坛前摇曳的烛火,最后定格在台阶上的安娜贝尔和她旁边那位抱着匣子、显得格格不入的富家少爷身上。他的视线在格瑞斯少爷和他怀里那个眼熟的、用脏布半裹着的木匣子上停留了一瞬,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在无声地询问:这玩意儿怎么还在这儿?
格瑞斯少爷也看到了洛伦,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几乎是扑了过去:“勇士!洛伦先生!您来得正好!”他声音里的惊恐瞬间被一种找到依靠的激动取代,“您看!我把匣子存放在教堂了!最安全的地方!但是…但是我还是觉得不够保险!万一…万一有贼人胆大包天,或者地底的怪物……”
洛伦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语无伦次、手舞足蹈的少爷,没理会他夸张的惊恐,最后落回安娜贝尔脸上。她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宽边草帽已经摘下放在一旁,几缕柔软的深棕色发丝被汗水贴在光洁的额角,深色的修女服衬得她的脸颊在圣坛的柔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她的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看到他突然出现的惊讶,像林间受惊的小鹿,随即又努力恢复了属于教堂助手的平静,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发间那一点新添的、温润的绿光在烛火下微微一闪。
“洛伦先生。”她轻声招呼,声音在空旷宁静的教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洛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清晨药圃里她拂去紫苏草叶上露珠时那份专注的侧影,和此刻站在圣坛光影下、发间别着一点新绿的身影微妙地重叠了。他几不可察地颔首回应,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才将视线转回几乎要抓着他胳膊的格瑞斯少爷。
“勇士!”格瑞斯少爷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请您…请您再多留几天!就在冷木镇!保护我…和我的传家宝!直到我家里派人来接我回去!我可以付钱!付双倍!不!三倍!”他急切地伸出三根手指晃动着,“只要几天!求您了!我现在看谁都像要抢我匣子的人!只有您能让我安心!”他的目光充满哀求,仿佛洛伦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洛伦的视线再次掠过那个被少爷视若珍宝的破旧木匣,又仿佛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站在台阶上、安静看着这一切的安娜贝尔。她清澈的眼眸映着圣坛的烛光,带着一丝对这位少爷过度反应的无奈,以及一种置身事外的宁静。怀里的金币沉甸甸的,分量十足,足够他在任何地方休息一阵子。维纳斯城熟悉的喧嚣和下一单不知道在哪里的麻烦,此刻似乎也并非那么迫在眉睫。
教堂里一片寂静,只有格瑞斯少爷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玛莎嬷嬷摆放烛台时轻微的碰撞声。
“行。”洛伦的声音低沉平稳,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答应了,理由似乎清晰明了——为了那笔额外的、唾手可得的丰厚报酬。然而,在他收回目光之前,那短暂的一瞥,似乎又在台阶上那个纤细的身影上,多停留了那么难以察觉的半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