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木镇笼罩在一层薄纱般的雾气里。教堂后院,几畦药草挂着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安娜贝尔挎着藤编的小篮,蹲在薰衣草田垄间,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掐下顶端最饱满的花穗。清苦又馥郁的香气萦绕在指尖。
“哈——欠!”
格瑞斯少爷揉着惺忪的睡眼,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从东厢房踱了出来。他昂贵的丝绒外套皱巴巴的,脸上带着没睡好的疲惫和残余的紧张,眼睛下意识地就往圣坛方向瞟,似乎是想要确认他的宝贝匣子的安全。
“早啊,格瑞斯少爷。”安娜贝尔站起身,礼貌地问候。
“早…早,修女小姐。”格瑞斯有气无力地回应,随即又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昨晚…昨晚您听到什么动静没有?我总觉得…好像有东西在挠那个石龛的门板……”
安娜贝尔无奈地摇摇头:“少爷,教堂夜里很安静。您的匣子很安全。”
“真的吗?那就好…”格瑞斯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飘忽。这时,西厢房的门也“吱呀”一声开了。洛伦走了出来。他换下了昨天那身沾灰的粗布外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看起来神清气爽,眉宇间惯常的锐利被晨光柔和了几分,只有眉骨那道浅浅的疤痕依旧清晰。他手里拿着空了的陶水壶。
看到安娜贝尔和格瑞斯,他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最后落在安娜贝尔挎着的、装满新鲜薰衣草花穗的藤篮上。
“洛伦先生,早。”安娜贝尔微笑着打招呼,脸颊被晨光映得微红。她注意到他手中的空水壶,“水井在那边,我帮您打水?”
“不用,我自己来。”洛伦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他朝水井方向走去,经过安娜贝尔身边时,目光在她篮中饱满的紫色花穗上停留了一瞬,“很香。”他简单评价道。
“嗯,刚摘的。”安娜贝尔轻声应道。
格瑞斯看着洛伦挺拔的背影走向水井,连忙跟了过去:“勇士!您昨晚睡得可安稳?有没有听到……”
洛伦已经熟练地摇动辘轳,木桶沉入井中,发出哗啦的水声。他头也没回:“没有。昨晚很安静,只有猫在屋顶打架。”他顿了顿,“比‘黑公牛’酒馆后半夜的醉鬼安静多了。”
格瑞斯被噎了一下,讪讪地闭嘴。安娜贝尔抿唇笑了笑。
这时,教堂侧门开了。约瑟夫神父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穿着朴素的深色修士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目光扫过后院,精准地落在正在打水的洛伦身上。当看清洛伦的侧脸,尤其是眉骨那道熟悉的疤痕轮廓时,神父深邃的眼眸中瞬间凝聚起清晰的惊讶,仿佛时光倒流,认出了那个曾在烟尘与废墟中紧握长剑、眼神倔强的少年。
“安娜贝尔。”约瑟夫神父的声音温和浑厚,但他的视线牢牢锁定了洛伦。
“神父,早。”安娜贝尔连忙屈膝行礼。
“嗯。”神父应了一声,目光并未移开。此时洛伦已拎着装满水的陶壶转过身,平静地迎上神父的视线。
“洛伦……”神父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确认和久别重逢的感慨,“多年不见了。”他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端详着洛伦如今高大沉稳的模样,眉宇间沉淀的风霜取代了当年的狼狈青涩,但那道疤痕和眼神深处的锐利却未曾改变,“看到你平安,很好。”他微微颔首,眼中是岁月沉淀下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洛伦对上神父的目光。他同样清晰地记得那个改变他命运的清晨——神父温暖有力按在他肩头的手,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和改变绝境的重酬。他放下水壶,对着约瑟夫神父郑重地微微欠身:“神父。多年不见。承蒙您当年信任。”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成年人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这简短的对话和彼此了然的眼神,让一旁的安娜贝尔安静地看着,脸上带着一丝温暖的微笑,显然早已了然于心。格瑞斯则是一脸茫然,看看神父,又看看洛伦,完全不明所以。
“圣光指引下的重逢,总是令人欣慰。”约瑟夫神父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冲淡了岁月的痕迹。他转向格瑞斯,“这位是……?”
“这位是格瑞斯少爷,从维纳斯城来,暂时在教堂借住。”安娜贝尔介绍道。
格瑞斯连忙挺直腰板:“神父大人!这位是洛伦先生!我的护卫!”他急于强调。
约瑟夫神父了然地点点头,并未深究“护卫”的定义:“都别站着了,玛莎准备了早餐,一起到侧厅用些吧。”
教堂侧厅里,长条木桌上铺着干净的粗麻桌布。阳光透过高窗,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黑面包,浓稠的燕麦粥,一小碟黄油和一碗野莓。
玛莎嬷嬷正忙着盛粥。安娜贝尔摆放着木勺。约瑟夫神父坐在主位。格瑞斯少爷拘谨地坐在下首。洛伦坐在他对面,姿态放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源于神父与洛伦之间那段无需多言的重逢。
“请随意。”约瑟夫神父做了个手势。
格瑞斯小口喝着粥。洛伦掰下一块黑面包,蘸了点黄油,大口吃了起来。
“洛伦,”约瑟夫神父看向他,语气带着关切,“听说你昨天去了地下城入口那边?那地方……总让人不太放心。冷木镇能有今天的安稳,不容易。”
洛伦听出了神父话外之意。他咽下口中的面包:“入口守卫很严,登记检查都按规矩来。第一层外围,还算平静。”他回答清晰、客观,“比几年前,有秩序得多。”他补充道。
安娜贝尔安静地听着,为神父添粥。
“秩序是好事。”约瑟夫神父缓缓点头,“但地底深处的东西,终究是沉睡的威胁。愿圣光永远压制着它们。”他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格瑞斯少爷听到“威胁”两个字,勺子碰到碗壁发出轻微的叮当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嬷嬷的燕麦粥煮得很香。”洛伦忽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看向玛莎嬷嬷,“火候刚好,加了点盐?”
玛莎嬷嬷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花:“哎哟!洛伦好舌头!是加了一点点海盐提味!”她像是遇到了知音。
“嗯,甜粥腻人。”洛伦言简意赅,又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这小小的插曲驱散了格瑞斯带来的紧张和神父话语中的沉重。安娜贝尔看着洛伦认真吃粥的样子,又看看玛莎嬷嬷开心的笑容,脸上也漾起柔和的笑意。
早餐在一种混合着拘谨、平和、满足和温暖的氛围中结束。阳光透过高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安娜贝尔收拾着碗碟,目光偶尔落在洛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