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贝尔指尖的紫色汁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艾米莉还在兴致勃勃地向格瑞斯打听尼斯城港口那些传说中的奇珍异宝，格瑞斯则努力维持着他那点来自大城市的优越感，尽管他描述的细节在艾米莉刨根问底的追问下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后院的宁静。一个身影出现在教堂侧门，是镇上的老采药人巴尔克。他常年跋涉山林，身形精瘦得像根老藤条，此刻却佝偂着背，脸色灰败，肩上那用来装草药的、用柔韧树皮编成的背篓空空荡荡，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和几片枯黄的草叶。他布满沟壑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
“神父！玛莎嬷嬷！”巴尔克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颤抖，他完全无视了廊檐下的年轻人，径直朝着主楼的方向呼喊。
约瑟夫神父闻声从主楼侧门快步走出，玛莎嬷嬷也从厨房探出身，脸上带着询问。安娜贝尔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认识巴尔克很多年了，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巴尔克？发生什么事了？”神父沉稳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
“完了……全完了……”巴尔克踉跄着走到院子中央，将空背篓“哐当”一声丢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指着西边连绵的山峦，声音带着哭腔，“‘晨露点’……所有的晨露点！都没了！全枯死了！”
“什么？！”玛莎嬷嬷失声惊呼，快步上前，“巴尔克，你说清楚！什么叫枯死了？这才刚入季！”
安娜贝尔感觉指尖冰凉，薰衣草的香气似乎也变得刺鼻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教堂药圃靠近墙角的那一小片区域，那是她精心照料、准备用于对比研究和少量自用的晨露草幼苗。
“就是枯死了！”巴尔克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枯瘦的手指指向山的方向，“叶子焦黄焦黄的！杆子一捻就碎！往年水灵灵的地界，现在……现在干巴巴的，像被啥东西吸干了精血！别说带露水的好花穗，连片囫囵叶子都找不着！不光我去的‘老鹰涧’，‘雾谷’、‘鹿饮水’……老菲力、小汤姆他们去的窝子都一样！全毁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绝望，“这季的草……没指望了！一点指望都没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后院。格瑞斯停止了关于尼斯城舰队的吹嘘，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老人和他那只空背篓，显然还没完全理解这对冷木镇意味着什么。艾米莉也捂住了嘴，大眼睛里满是震惊——作为商会会长的女儿，她比谁都清楚晨露草对小镇经济命脉的重要性。她知道晨露草的价值，更知道很多人家就指望这个季节的收入。
安娜贝尔已经站起身，快步走向药圃角落。她蹲下身，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前几天还青翠喜人的晨露草幼苗，此刻靠近土壤的几片嫩叶边缘，竟也隐隐透出不自然的黄褐色！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湿润的泥土，凑近细看。在草根附近深褐色的泥土里，她敏锐地捕捉到几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粉末。
“嬷嬷！”安娜贝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快来看！我们的晨露草……好像也……”
玛莎嬷嬷脸色剧变，几步抢到安娜贝尔身边，约瑟夫神父也紧随其后。老妇人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点那灰白色的粉末，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她又仔细检查了叶片和根部，脸色越来越凝重。
“不是虫害……也不是常见的枯病……”玛莎嬷嬷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她抬头看向约瑟夫神父，“约瑟夫，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约瑟夫神父的目光扫过巴尔克绝望的脸，玛莎凝重的神色，安娜贝尔沾着泥土和紫色汁液的手指，以及药圃里那几株染上病态的幼苗。他深邃的目光最终投向西边那片孕育着小镇生命线、此刻却笼罩在阴影中的群山。
“巴尔克，先别急。去把其他几位采药人，还有镇执政官，都请来，下午教堂议事。”神父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需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巴尔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连点头，踉跄着转身去通知其他人了。沉重的氛围取代了雨后初晴的短暂安宁，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艾米莉悄悄走到安娜贝尔身边，担忧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安娜贝尔，这……很严重，是不是？”
安娜贝尔看着指尖那点灰白的粉末，又看了看药圃里病恹恹的幼苗，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很严重。没有晨露草，很多药做不了，商队的订单完不成，镇里好些人家……”她没再说下去。她想起玛莎嬷嬷需要晨露草制作的强效止血剂，那是守卫队和冒险者们保命的药；想起约瑟夫神父每年用晨露草香精安抚的那些受噩梦困扰的镇民；想起老约翰念叨着今年要为他女儿添一个新纺车……
“哎，不就是草嘛，”格瑞斯少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点天真和茫然，“尼斯城啥草药没有？多花点钱从外头运呗？至于愁成这样？”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愁云惨雾把他雨后那点好心情全搅和了。
艾米莉立刻剜了他一眼：“格瑞斯少爷！那是我们冷木镇的宝贝草药！金贵着呢！而且……而且外头买的哪有我们自己山上采的新鲜管用？玛莎嬷嬷的方子就认这个！”
“值钱？”格瑞斯撇撇嘴，好像只听见这个词，“值多少我补上就是，看把你们急的。”
一直沉默地站在西厢房门口阴影里的洛伦，目光淡淡地扫过格瑞斯。那眼神没什么波澜，却让格瑞斯脖子一缩，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洛伦的视线最后落在安娜贝尔沾着灰**末的指尖上，又慢慢转向远处沉默的大山，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直沉默地站在西厢房门口阴影里的洛伦，目光淡淡地扫过格瑞斯，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格瑞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洛伦的视线最终落在安娜贝尔沾着灰**末的指尖上，又缓缓移向远处沉默的群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约瑟夫神父转向洛伦，语气郑重：“洛伦先生，事出突然，情况未明。这几日，烦请你多加留意教堂内外的动静，尤其是格瑞斯少爷的安全。镇民恐慌之下，难保不会生出意外。”
洛伦微微颔首，简短应道：“明白。”他的存在，此刻像一块定石，在不安的暗流中提供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玛莎嬷嬷拉起安娜贝尔的手，看着少女忧心忡忡的眼睛：“孩子，别怕。去把手洗干净，然后到书房来。我们需要翻翻那些老册子，看看有没有记载过类似的情形。”
“是，嬷嬷。”安娜贝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看了一眼药圃里病弱的幼苗，又看了一眼指尖的异样粉末，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想要找出真相的念头在心中升起。她走向水井，准备清洗。
艾米莉看着好友的背影，又看看愁云惨淡的大人们，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安娜贝尔，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我可以让我爹也打听打听，最近镇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或事……”
安娜贝尔感激地对她笑了笑：“谢谢你，艾米莉。也许……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人大量购买奇怪的药剂或矿物，或者……有没有人谈论山上的异常？”她想起了巴尔克描述的枯死景象和那不详的灰**末。
“好！包在我身上！”艾米莉用力点头，辫子上的红丝带也跟着晃了晃，像一抹倔强的希望之色。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亮，却驱不散笼罩在冷木镇上空的阴霾。晨露草消失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将所有人卷入其中，也打破了教堂后院那带着水汽和草药清香的宁静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