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粉尘如同活物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声无息，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前一瞬还能依稀辨别的山坳轮廓、扭曲的枯树影子，顷刻间被浓稠的灰白吞噬。光线被彻底隔绝，世界仿佛被塞进了装满陈旧棉絮的口袋，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无处不在的灰。
“咳咳……”巴尔克最先呛咳起来，声音在浓雾中显得异常沉闷和痛苦。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挥眼前的粉尘，但那些细微的颗粒仿佛有粘性，附着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冰冷刺痒的感觉。“不……不行……喘不上气……”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慌，仿佛喉咙被无形的灰手扼住。
“别动！别乱挥！”老菲力的声音带着猎人特有的警觉，穿透浓雾传来，但尾音也带上了一丝不稳的颤音。他试图稳住身形，但脚步却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灰白开始扭曲、旋转，幻化出一些模糊而令人不安的轮廓。“该死的……这雾里有东西……”他低声咒骂着。
安娜贝尔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并非来自体表，而是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怀里的布袋变得异常沉重，手臂上的肌肉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酸软感，仿佛力气正被这诡异的粉尘一丝丝抽走。更可怕的是，耳边似乎响起了低语，不是具体的话语，而是无数充满恶意和绝望的嘶嘶声，混杂着记忆中货车上冰冷刺骨的恐惧回声，试图钻进她的脑海。她猛地咬住下唇，疼痛带来一丝清明，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腰间的小皮囊，里面装着宝贵的样本和玛莎嬷嬷给的“清心丸”。
就在这混乱与恐慌的临界点，一道沉稳的身影骤然贴近。洛伦高大的身躯如同一道壁垒，瞬间挡在了安娜贝尔面前，替她隔绝了大部分扑面而来的粉尘洪流。他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踉跄后退、几乎要被浓雾吞噬的巴尔克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老采药人痛呼一声，却也瞬间止住了后退的势头。
“低头！捂住口鼻！”洛伦的声音在浓雾中炸开，低沉、短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力量，像投入沸水中的冰块，瞬间压过了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嘶嘶低语。
安娜贝尔几乎是本能地执行，立刻低下头，用修女服的袖子紧紧捂住口鼻。粗糙的布料过滤掉了一部分粉尘，呼吸虽然依旧困难，但那直冲肺腑的冰冷刺痒感稍微减轻了些。她看到洛伦的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头微微侧着，像是在这绝对的混沌中捕捉着什么。
“老菲力！”洛伦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迷雾，“方向！‘鹿饮水’出来时的方向！凭感觉指！”
老菲力被这声断喝激得一震，眼前的诡异幻影似乎也淡了一瞬。他狠狠甩了甩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穿透翻涌的灰白，猎人刻在骨子里的方向感在求生本能下被强行唤醒。他眯着眼，感受着脚下极其细微的坡度变化和记忆中风来的方向，颤抖着抬起手臂，指向一个模糊的方位——那是他们来时的路，一个相对下坡的方向。
“那边……是……是下坡！”老菲力的声音嘶哑，带着不确定，但那是他此刻能抓住的唯一线索。
“走！”洛伦没有任何犹豫，低吼一声，如同启动的发条。他一手依旧死死扣着巴尔克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果断地抓住安娜贝尔的胳膊——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将她牢牢固定在身侧。他没有选择背起安娜贝尔，那样会让他失去快速反应的能力，也无法兼顾老菲力。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需要配合的方式——夹带着两人，如同破冰船般，朝着老菲力所指的方向猛冲过去！
安娜贝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动着她，双脚几乎离地。洛伦的速度快得惊人，在浓稠得如同泥沼的粉尘雾中强行开出一条通道。冰冷的灰白颗粒打在脸上，生疼。她能感觉到洛伦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稳定，支撑着她不倒下。她咬紧牙关，努力迈动灌了铅似的双腿，紧紧跟上他的步伐，怀里死死抱着布袋。
老菲力看到洛伦动了，也立刻强打精神，凭借着猎人对地形的熟悉和对洛伦盲目的信任，紧跟着冲了上去，落后洛伦半个身位，努力保持着方向。
浓雾仿佛拥有生命，不甘心猎物逃脱。翻滚的灰白中，安娜贝尔眼角的余光惊恐地捕捉到，一些粉尘在无形的力量下骤然凝聚、加速，形成数道手臂粗细的、高速旋转的灰白色“触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微弱尖啸，从不同的角度狠狠抽向队伍！
一道“触手”直扑被洛伦夹在身侧的巴尔克面门！速度太快，巴尔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千钧一发！洛伦甚至连剑都来不及完全拔出。他抓着安娜贝尔胳膊的那只手猛地一紧，将她向自己身后一带，同时扣着巴尔克的手臂向下一沉！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空闲的左手闪电般挥出，不是用拳头，而是用手臂外侧包裹着坚韧皮甲的小臂，如同盾牌般，精准无比地格挡在那道袭来的粉尘“触手”前端！
“噗！”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高速旋转的粉尘“触手”撞在皮甲上，瞬间爆散开来，化作更浓的灰雾。巨大的冲击力让洛伦身体微微一晃，但他下盘稳如磐石，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然而，就在撞击发生的瞬间，洛伦眉骨那道浅浅的疤痕，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尖锐无比的灼痛！
这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让洛伦以为是错觉。但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冰。他格挡的手臂顺势向前一推，将爆散的粉尘震开，低吼一声：“低头！冲！”
几乎在他吼出的同时，另一道“触手”贴着老菲力的头皮掠过，带走了他几缕花白的头发。老菲力惊出一身冷汗，更加拼命地向前冲去。
洛伦不再试图格挡所有攻击。他压低身体，将安娜贝尔和巴尔克护在身侧和身后，用自己宽阔的背脊和包裹着皮甲的手臂作为盾牌，硬扛着粉尘“触手”的抽打。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声响，爆散的粉尘将他笼罩。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只认准老菲力所指的下坡方向，不管不顾地埋头猛冲！速度就是生命！
安娜贝尔被他带着，在剧烈的颠簸和粉尘的冲击中，只能紧紧闭着眼，死死抱着怀里的布袋，感觉肺都要炸开了。她能听到洛伦沉重的呼吸声就在头顶，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因持续发力而绷紧如铁石，也能感觉到每一次粉尘“触手”撞击在他身上时传来的震动。每一次震动，都让她心头一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个心跳的时间，又或者像几个世纪。前方翻涌的灰白色浓雾似乎……淡了一些？光线不再是彻底的隔绝，变得朦胧晦暗。脚下的坡度也变得更加明显。
“出来了！快出来了！”老菲力嘶哑的声音带着狂喜，指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下坡和林木轮廓。
洛伦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拖着两人冲出了浓雾的边缘。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他们冲出了那片死亡灰雾的笼罩范围，站在一处相对干燥、长着低矮灌木的斜坡上。空气虽然依旧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冷腥气，但至少能顺畅呼吸了。
洛伦猛地停下脚步，松开了抓着两人的手。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深沉的声响。他后背和手臂的皮甲上，沾满了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粉尘，有些地方甚至被高速旋转的“触手”抽打出了浅浅的凹痕和划痕。
“咳咳咳……嗬……嗬……”巴尔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剧烈地咳嗽干呕，脸色灰败得像死人，显然被吓得不轻，也吸入了不少粉尘。
老菲力也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惊魂未定地看着身后那片如同巨大灰白幕布般笼罩着山坳的浓雾区域，心有余悸。
安娜贝尔靠在旁边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同样喘息不定，深色的修女服前襟和袖子上沾满了灰白的粉尘。她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里的布袋，确认陶罐和锡罐都完好无损，小皮囊也还在腰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抬头看向洛伦。
洛伦正抬手，用指腹用力蹭过眉骨那道疤痕。疤痕表面沾满了灰白色的粉尘。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盯着指尖蹭下的粉末，仿佛在确认刚才那一瞬间的灼痛是否真实。他的呼吸依旧沉重，但身体已经绷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看似平静、实则同样弥漫着凋亡气息的山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