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菲力所指的“浅洞”位于东侧山坡一处陡峭岩壁的下方，被几块崩落的巨大山石半掩着，入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洞内空间不大，仅能勉强容纳四人站立或坐下，但胜在干燥、背风，洞壁是坚实的岩石，地面也相对干净，只有少量尘土，不见那令人心悸的灰**末。洞顶有几道细微的裂缝，透下几缕天光，勉强驱散深处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土腥味和淡淡的霉味，与外面那浓重的冷腥腐败气息相比，已算得上清新。
四人鱼贯而入。巴尔克一屁股坐在靠洞口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掏出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脸色依旧发白。老菲力则靠在入口内侧的石壁上，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猎刀紧握在手中。洛伦放下背囊，动作利落地从里面抽出那卷麻绳和油布包，将油布包放在相对干燥的地面。
安娜贝尔先是从包中取出一份绿荆粉，均匀地撒在洞口，以防虫蛇。随后，她立刻在洞内最平整的一块岩石旁蹲了下来，将亚麻布袋里的东西一一取出：装着浑浊泉水的锡罐、装满灰白色结晶的陶罐、包裹着病叶和深色碎片的粗麻纸包、标注了位置信息的采集记录。她首先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装着灰白色结晶的陶罐。
结晶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冰冷的哑光。安娜贝尔用骨质小镊子夹起一小块结晶，凑到眼前仔细观察。晶体结构并不规则，边缘锐利，质地坚硬而脆。她尝试着用镊子尖端轻轻挤压。
咔。细微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岩洞里格外清晰。结晶碎裂成更小的颗粒。
“遇火会怎样？”洛伦的声音在安娜贝尔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侧后方一步的位置，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镊子上。
安娜贝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从布袋里摸索出火绒和燧石——这是她为照明和取暖准备的。她将一小块火绒放在岩石上，用燧石敲击出火星点燃。微弱的橘黄色火苗摇曳着升起。
她屏住呼吸，用镊子夹着那块结晶碎片，极其缓慢地靠近火苗。碎片距离火焰还有半寸时，没有任何变化。接触到摇曳的焰尖边缘时，结晶碎片依旧保持着冰冷的灰白色，没有融化，没有变色，甚至没有散发出任何气味。
“没反应。”安娜贝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不燃烧，不熔化，也没有气味。”
洛伦看着那在火焰中毫无变化的结晶碎片。“水呢？”
安娜贝尔放下镊子，从锡罐里小心地倒出几滴浑浊的灰白色泉水，滴落在岩石表面一小片干净区域。水滴聚成一团，粘稠，不易散开。她用镊子尖蘸取了一点点灰白色结晶粉末，极其小心地撒入水滴中。
粉末接触到粘稠的水滴，并没有立刻溶解。它们悬浮在浑浊的水里，缓缓旋转、沉降。过了约莫十几次心跳的时间，那些极其细微的粉末颗粒才开始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消融？或者说，是与浑浊的水滴融为一体？原本灰暗的水滴颜色似乎更深沉了一点点。
“它……在融入水里，很慢。”安娜贝尔盯着水滴，“水变得更浑浊了。”
就在这时，靠坐在洞口石壁上的老菲力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他捂着胸口，脸色变得灰败，呼吸急促起来。
“老菲力！”巴尔克立刻紧张地凑过去，“你怎么了？”
“闷……闷得慌……”老菲力艰难地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像……像有块石头压着……喘不上气……”
安娜贝尔立刻放下镊子，快步走到老菲力身边蹲下。她想起玛莎嬷嬷给的“清心丸”。她迅速从腰间小皮囊里倒出一粒深褐色、散发着淡淡薄荷清香的药丸。“菲力大叔，含在舌下，别咽下去。”她将药丸递到老菲力嘴边。
老菲力依言含住药丸。清凉的气息瞬间在口中弥漫开，直冲鼻腔和头顶。他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一些，但脸色依旧难看，眼神有些涣散。
“是……是那粉末……”巴尔克看着老菲力的样子，脸上也露出后怕，“那鬼东西……吸进去……伤肺腑……”
安娜贝尔看着老菲力痛苦的样子，又想起在泉眼边那股尖锐冰冷的精神冲击。她站起身，转向洛伦：“菲力大叔需要休息。这里的空气可能残留着影响。我们得在这里停留一阵，等他缓过来，也避开外面粉末最浓的区域。”
洛伦的目光落在老菲力灰败的脸上，又扫过洞口外死寂灰白的山林。他点了点头。“好。休整。巴尔克，留意洞口。老菲力，尽量深呼气。”他走到背囊旁，拿出水囊递给安娜贝尔。“给他喝点干净的水。”
安娜贝尔接过水囊，小心地喂老菲力喝了几口清水。清凉的水似乎也缓解了一些他胸口的憋闷感。老菲力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每一次吸气都显得艰难而深长。
洞内暂时陷入了沉默，只有老菲力粗重的喘息声和火绒燃烧时微弱的噼啪声。外面的死寂山林仿佛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威胁，挤压着这个小小的避难所。
安娜贝尔重新回到那块岩石旁，目光落在那些样本上。她拿起那个包裹着深色碎片的粗麻纸包。在泉眼岩缝深处发现这东西时的冰冷触感和那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感再次浮现。她小心地解开粗麻纸，露出那片指甲盖大小、黑褐色、表面光滑甚至带着微弱冷光的东西。
她再次用骨质小镊子夹起它。那股微弱却清晰的冰冷感依旧透过镊子传到指尖。她将它凑近洞顶透下的一缕稍强的天光，眯起眼睛仔细端详。光滑的表面上，似乎真的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极其模糊，如同最细的蛛丝随意缠绕，又像某种无法理解的符文最边缘的笔画。太小了，光线又不足，根本无法辨认。
“这是什么？”洛伦的声音在近处响起。他不知何时也蹲了下来，就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目光同样落在那片深色碎片上。
“在泉眼岩石缝里找到的。”安娜贝尔轻声说，将镊子微微向他那边倾斜，让他看得更清楚些，“感觉……很冷。不是普通的石头。”
洛伦伸出手指，没有直接触碰碎片，而是在离它半寸的地方悬停片刻。他的指尖似乎能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意。“不像是什么矿物。”他收回手指，“收好，别碰。我们回去再让神父和嬷嬷详细研究”
安娜贝尔点点头，小心地将碎片重新包好，收进小皮囊最深处。指尖残留的冰冷感挥之不去，令她感到本能地厌恶。
她再次看向装有灰白色结晶的陶罐和浑浊泉水的锡罐。结晶遇火无反应，遇水缓慢消融，加剧水的浑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如何导致了大范围的枯萎？泉眼深处又有什么？老菲力看到的灰白微光，和这些粉尘漩涡又是什么关联？
疑问如同洞顶垂下的藤蔓，缠绕在心头，越收越紧。她看向洞口，老菲力的喘息似乎平缓了些，但脸色依旧难看。巴尔克坐在他旁边，警惕地望着外面灰蒙蒙的世界。洛伦靠在对面的石壁上，闭目养神，呼吸平稳，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屈起，仿佛随时准备握住剑柄。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阳光为浓雾所遮挡，令人难以辨认时间。他们被困在这个小小的石穴里，守着未知的样本和一个虚弱的同伴，外面是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山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