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弥漫着紧绷的寂静。老菲力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每一次深长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艰难的摩擦声,每一次呼气则带着压抑的嘶鸣。含在舌下的清心丸散发出的清凉气息,似乎只能勉强抵住那股盘踞在他肺腑间的冰冷滞涩感,却无法将其驱散。他的脸色依旧灰败,额角的冷汗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
巴尔克坐在老菲力旁边,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搓着膝盖,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洞口外那片死寂灰白的山林。他的水囊放在脚边,盖子敞开着。
洛伦从背囊里拿出油布包裹的干粮——几块硬邦邦的黑麦饼和几条熏肉干。他掰下一块饼,递给巴尔克。“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巴尔克迟钝地接过饼,机械地咬了一口,干涩地咀嚼着,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洞口。
洛伦又走到老菲力身边,将一块饼和一小截熏肉干递过去。“试试看能不能吃一点。你需要力气。”
老菲力费力地睁开眼,看着递到眼前的食物,艰难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咽不下……”胸口的憋闷让他毫无食欲。
洛伦没有勉强,将食物放在老菲力手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他转向安娜贝尔:“把水分给他喝一点。”
安娜贝尔立刻拿起自己的水囊,走到老菲力身边,小心地倾斜水囊,让清水缓缓流入老菲力微微张开的嘴唇。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似乎稍稍缓解了那种灼烧般的窒息感。老菲力感激地看了安娜贝尔一眼,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洛伦自己也拿起一块饼和熏肉干,靠在洞壁另一侧,沉默地吃着。他的目光沉静地扫过洞内的每一个人:痛苦喘息的老菲力,惊魂未定的巴尔克,以及守在样本旁、眉头紧锁的安娜贝尔。最后,他的视线落回洞口,落在那片被灰**末覆盖的、毫无生机的山林上。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指关节平稳地屈着。
安娜贝尔小心地将装有灰白色结晶的陶罐和浑浊泉水的锡罐用油布包裹好,确保木塞塞紧,防止渗漏。她将记录着采集位置和初步观察的粗麻纸条折叠好,连同那个包裹着深色碎片的粗麻纸包,一起收进腰间小皮囊的最深处。指尖触碰那粗麻纸包裹的碎片时,那股微弱的冰冷感依旧清晰。她压下心头的寒意和疑问,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困境。
老菲力的喘息声似乎比刚才稍微平缓了一点点,但每一次呼吸依旧带着沉重的负担,胸口的起伏明显而费力。巴尔克吃完饼,抱着膝盖,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洞顶的裂缝。
洛伦吃完食物,走到洞口,侧身向外观察。外面的山林依旧死寂,灰白的粉末似乎已经散去了大半,只留剩下的一点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毫无生气的光。他凝神细听片刻,除了偶尔掠过枯枝的微弱风声,别无他响。
“外面暂时平静。”他转回身,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菲力,感觉怎么样?”
老菲力费力地睁开眼,喘了几口气,才嘶哑地开口:“……好……好一点……就是……胸口还闷……”他试着想坐直一点,但身体虚软无力。
“再含一粒清心丸?”安娜贝尔立刻问道,手已经伸向小皮囊。
老菲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安娜贝尔又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清凉的气息再次在口中弥漫开,老菲力闭上眼睛,努力对抗着肺腑间的滞涩感。
“我们得等他缓过来。”洛伦的目光落在老菲力灰败的脸上,做出判断,“巴尔克,你守着洞口,有任何动静立刻出声。安娜贝尔,留意菲力的状况。”他走到自己的背囊旁,拿出那几块磨刀石和一块浸油的软布,靠着石壁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打磨长剑的刃口。金属与磨石摩擦发出稳定而细微的沙沙声,在这片死寂中,竟奇异地带来一丝令人心安的节奏感。安娜贝尔守在老菲力身边,观察着他的呼吸和面色。巴尔克则打起精神,握紧砍刀,专注地盯着洞口外那片灰白的世界。
磨刀石摩擦剑刃的沙沙声持续了约莫半刻钟,稳定而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岩洞里构筑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老菲力紧皱的眉头似乎随着这声音松开了些许,含在舌下的第二粒清心丸带来的持续清凉,如同细流冲刷着肺腑间的滞涩。他胸膛的起伏虽然依旧费力,但那种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嘶鸣减轻了。
他缓缓睁开眼,尝试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目光看向守在他身边的安娜贝尔。“……好多了……姑娘……”声音虽然嘶哑,但比之前清晰有力了一点。
安娜贝尔仔细端详他的脸色,那层令人不安的死灰色似乎淡去了一些,虽然依旧苍白。“再喝点水?”她拿起水囊。
老菲力点点头,就着安娜贝尔的手又喝了几小口清水。清凉的感觉滑下喉咙,滋润了干涩。
洛伦停下磨刀的动作,将软布擦拭过的长剑归入粗布剑鞘。他站起身,走到洞口巴尔克身边,一同向外望去。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死寂的山林上,灰白的粉末在强光下反射着刺眼而毫无生气的光晕。枯槁的林木投下扭曲的、如同鬼爪般的短小阴影。空气依旧沉滞,带着那股甜腻的腐败冷腥。
“外面没动静。”巴尔克声音低沉,握着砍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静得瘆人。”
洛伦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几处岩石的阴影和枯木的缝隙,凝神细听片刻,除了掠过枯枝时带起的极其微弱的呜咽风声,别无他响。他转回身,目光落在老菲力脸上:“能走吗?”
老菲力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虽然依旧带着胸腔深处的摩擦感,但比之前顺畅了一些。他撑着身后的石壁,在安娜贝尔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双腿有些发软,但能支撑住身体。“能……能行。”他用力点头,浑浊的眼神里透出坚持。
“好。”洛伦的视线扫过安娜贝尔和巴尔克,“收拾东西。我们准备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达出指令。
安娜贝尔立刻行动起来。她迅速将包裹好的锡罐、陶罐和装着粗麻纸记录的皮囊仔细收进亚麻布袋。指尖再次触碰到那个包裹着深色碎片的粗麻纸包时,那股微弱的冰冷感依旧清晰,她将其塞得更深了些。最后,她背起布袋。
巴尔克也将砍刀插回腰间的皮鞘,重新背起他的树皮背篓。
洛伦将背囊甩上肩头,绳索和油布包都固定妥当。他再次走到洞口,侧身向外,锐利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视外面的环境。确认暂时安全后,他侧身让开。“跟紧。巴尔克,你断后,注意那些粉末的动向。安娜贝尔,看好菲力。”
他率先侧身挤出狭窄的洞口,踏入了那片被正午阳光笼罩,却毫无暖意的死寂山林。阳光刺眼,灰白的粉末在脚下发出干燥的沙沙声,空气里的冷腥腐败气息瞬间包裹上来。
安娜贝尔搀扶着老菲力紧随其后。老菲力脚步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定,粗糙的手紧紧抓着安娜贝尔的手臂借力。巴尔克最后一个出来,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洞口,才快步跟上,目光不断扫视着两侧枯死的灌木丛和嶙峋的怪石。
洛伦走在最前,步伐迅捷而稳定。他不再刻意寻找硬地——整个区域几乎都被灰**末覆盖。他选择着相对坚实、粉末层较薄的路径,同时避开那些看起来粉末沉积异常深厚或地形过于复杂的地方。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不断在前方的路径、两侧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以及身后队伍的移动状态之间切换。
“左翼,那丛枯死的荆棘后面,有动静。”洛伦的声音低沉响起,没有回头,脚步也未停,但右手已经悄然按在了剑柄上。
巴尔克立刻警觉地望向左侧那丛扭曲盘绕、毫无生气的枯黄荆棘丛。几根枯枝在无风的空气中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小东西刚刚窜过。他握紧了砍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区域。
队伍没有停下,保持着前进的节奏。几息之后,一只皮毛脏污、瘦骨嶙峋的野兔从荆棘丛的另一端仓惶跳出,没命地向着远离他们的方向逃窜,眨眼间消失在另一片枯死的灌木后。它跑过的路径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爪痕和扬起的细微粉尘。
“兔子……”巴尔克松了口气,但脸上的忧虑更深了,“连野物都瘦成鬼了……这地方真不能待了……”
洛伦没有评论,只是目光扫过兔子逃窜的方向,确认没有其他威胁,继续前行。他选择了一条略微偏离来时路、更靠近裸露岩石坡地的路径,似乎想尽量减少在粉末最厚区域的滞留时间。
阳光炙烤着大地,却无法驱散山林间弥漫的死气。灰白的粉末在脚下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细小的亡魂在低语。老菲力在安娜贝尔的搀扶下努力跟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巴尔克断后,神经紧绷。洛伦的背影在枯槁的林木间移动,沉默而稳定,像一道劈开死亡迷雾的利刃,引领着队伍向着山下,向着那片尚存一丝生机的边界撤离。正午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灰白的地面上,拉得斜长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