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开一片混沌,深渊锁着最深的黑暗。地火在深处潜伏,明夷还未显露锋芒。
有一位仙子孕育在这至暗之中,没有名字,没有形貌,蜷缩在冰冷的岩石缝隙里。
她眼睛看不见但心灵澄澈,用血在沙地上刻下痕迹;身体瘦削但精神坚韧,赤着脚攀爬仿佛要触及星辰。如今写下这篇赋记录她的行迹,铭刻她幽深的情怀,连缀成文,姑且寄托于这永恒的黑夜。
她的诞生啊,被困在没有光亮的牢笼里。
海水凝结成她的骨骼,黑暗铸造了她的身躯。
锁链啃咬她的骨头,怪哉吞噬她的血肉;透明的鳞膜覆盖她的肌肤,腥臭的风侵蚀她的衣衫。在岩石缝隙里丈量自己的“天”,用指尖之血刻下印记——
一道刻痕代表白昼,一道刻痕代表黑夜。蜷缩着身体像含着珍珠的蚌壳,忍受着痛苦。
直到听见深渊底部的锁链断裂,才知道自己并非池中之鱼。
啊!盲人的眼眸里,蕴藏着千双眼睛;没有光的世界,自有另一片广阔天空。
大海哭泣时,风第一次吹入她的胸怀;怪哉利爪攫住她,鲜血溅在寒冷的苔藓上。她攀爬岩壁想要叩开天门,忽然遇见了照亮黑夜的渔火。
那位老翁捡拾贝壳,在茅草屋檐下悬挂贝壳风铃。陶土碗里盛着鱼汤,像煮沸的雪加了盐。
在沙地上划写“归”字,用火苗传授“明”的道理——“灼烫就是光啊,心灯要靠自己点亮”。
修补渔网聆听潮声,吹响海螺仿佛星辰散落;小船随着月亮出海,渔网撒向银色的波澜。多么美好的人儿啊,歌声多么清泠;简陋的屋子哪里狭窄,天地多么宽广?
然而天空倾塌就在一瞬间,巨浪崩摧有千仞之高。绳结断裂,木筏沉没;老翁淹没在洪水深渊,“归”字深深刻在胸膛。
荒原上骸骨曝晒,烈日灼烤着眼睛;流言蜚语如同箭矢,衣衫破烂如同鹌鹑。独自行走在大漠,风沙侵蚀着岩石;忽然听见海螺号声,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呼唤——不是老翁也不是故乡,只余下风声呜咽。
唉!一缕炊烟的念想,竟成了心中的劫难;归处已无处可归,只剩下沙漏记录着一次次劫难。
在岩洞的夜雨里,忽然遇见侠客的行踪。她的衣袂翻卷如刀锋,脚步丈量着混沌天地。用拳头劈开荆棘,用舞姿冲破牢笼;在黑暗路途上并辔同行,漂泊旅途中如浮萍相逢。
分别时她赠言:“你前行的路,将比战场更加荒凉。”
再次相见时,她已黑发换成戎装。她一剑劈开佚界,狂潮吞噬八方;故乡的深渊崩裂,她笑着面对天降的殇亡。至于那江河湖泊化作屏障,心中灯火永远明亮;伪装的瞳孔转动流下泪珠,沙漏埋下星辰。
染色的斗篷盖住褪色的旧梦,蜃楼境坍塌埋葬了师父的名号。
透明的水母飘散如同赎罪的雪,落下救赎的甘霖;珍珠般的瞳孔深处,石蒜花的预言正在显灵。
唉!她的身体成了文明的锚点,鲜血如同腌渍了万古的腥气;纵然沙上的“归”字终被湮灭,她依然向着潮汐的声音倾听。
永恒黑夜沉默,潮汐替它诉说。脚踏幽暗的海浪,身躯寄托于流逝的河川。
问她还在等待什么?是沙上刻成的坟冢,还是那一缕渔火的光痕?
问她最终归向何处?或许可以说:心灯燃烧的地方,就是归途。
如今她伫立在一座矮丘上,带着咸味的风灌满她的衣袖。
破烂的衣衫飘扬,仿佛在等待故人。
身后是亿万年劫难的冰冷灰烬,身前是尚未到来的潮汐之声。
忽然看见沙土涌动成漩涡,显现出一个石臼——里面藏着半片陶碗碎片,碗边的豁口依旧。
鱼汤的痕迹已干涸,盐的结晶还在;抚摸它时指尖灼烫,恍惚间看见那盏瘦弱的油灯。
太古的荒原历历在目,沙上的“归”字斑驳可见。
有一棵树生在盲仙子手掌旁边,它的树根**着她的泪水,它的枝条系着铜环。
最初不过一捧沙砾大小,如今已亭亭玉立,树荫覆盖了昔日的海滩。
树叶间悬挂着那半片陶碗,风吹过时,叮当作响如同呼唤:“归来吧,衣衫单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