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溟涬,渊锁玄冥。
地火潜蛰,明夷未萌。
有仙孕于至暗,无名无相,蜷石寒襟。
目眇而心皎,血刻沙痕。
形销而神韧,跣足攀星。
今以赋纪其迹,铭彼幽怀,缀文成章,聊寄永夜。
夫其生也,囿于无光之囹圄。
水凝为骨,暗铸其躯。
锁链啮脊,幽蓝刺髓;
怪哉环伺,涎蚀骨腥。
无昼无夜,唯闻涎滴如漏,锁震如雷。
鳞膜覆肌,薄冰初甲;蜷身罅隙,指血书符——石冷如刀,掌破见骨,一横为饥,一竖为惧。
蜷身若蚌,忍痛含珠,以血肉饲渊,以骸骨作藩。
亿万载混沌,不识岁月,唯掌心深痕叠累,方知“存”之实相。
至若锁链崩音骤起,巨爪攫踝,鳞裂血迸,方悟此身非池鱼,乃有攀天之力!
遂断爪而逃,血染暗礁,跣足踏刃,风泣海号,直叩永夜之扉。
嗟乎!
盲者之眸,乃藏千瞳;无光之界,别有穹窿。
海哭时,风初入怀;爪攫处,血溅寒苔。
及至破渊而出,天地以飓风相迎!
咸腥如亿万针砭贯颅,声浪若灭世洪涛拍魂。
渔村烟火,暖然照临:翁拾彩贝,悬铃茅檐;陶碗鱼羹,沸雪烹盐。
初啜热汤,灼痛裂舌,如吞地火岩浆,然咸、鲜、甘、腴、辛五昧交响,轰然炸开味觉星汉!
阿父引其手,木棍划沙:
“天”——笔痕斜上,转折圆劲如穹;
“海”——波线逶迤,沙粒起伏若涛;
“人”——一撇一捺,顶天立地似翁立舟头。
盲仙指尖抚沙痕,如读天书;再以棍摹掌,压鳞为纸,刻痛为墨,竟瞬息成诵!
更授以火:“烫即光也,心灯自燃。”
遂学补网,经纬于指间生律;
晒鱼,盐晶锁鲜甜于日下;
吹螺,潮音化天籁于唇边。
佼人佼兮,歌泠泠兮;陋室虽窄,天地顿宽。
然欢愉如露,天海崩倾!
浪壁万丈,碾碎渔火;绳结欲堕,归字刻膺。阿父推筏入渊,声没洪浪:“活下去!”
唯此三字,烙心成咒。
于是独行大荒,鹑衣褴褛。
身后岁烬冷,身前潮声郁。
荒原曝骸,烈日灼睛如烙铁;废城流言,“妖物”二字似冰镞。
掌心“归”字痂深如壑,以指为犁,刻沙为冢:龟裂河床、风蚀碑文、巨兽枯骨……
亿万次血书,沙粒啮指露白骨,复结痂,痂复刻,终成不灭魂印!
忽闻螺号呜咽,踉跄趋奔,声竭呼翁——风吞悲音,空余陌影。
噫!
一缕炊烟,竟成心劫;归处无归,沙漏劫劫,漏尽时光。
岩洞夜雨,忽逢侠踪。
袂卷锋刃,破雨如裂帛;步丈鸿蒙,踏地生雷音。
武仙至矣!其舞非舞,乃杀伐之章:足尖点石,力透岩髓;回旋生罡,衣裂长风。
引盲仙之手,拗直蜷缩之脊,掰开防御之拳,喝曰:“脊为龙!膝为簧!大地非棺,乃尔之台!”
授其以筋骨听地脉,以拳风劈荆棘。
同行逆旅,寒夜相拥,熔岩之躯暖彻冰髓。然宿命如刀,终须一断:“君路荒于战场。”
别语铮铮,散入蚀骨之风。
再晤时,青丝化霜甲,故人换戎装。佚界崩于应无恙一剑!天裂泻混沌,潮吞八荒。
值此寰宇倾覆际,盲仙立残崖,忽觉心灯爆燃!
非目见之光,乃灵台彻悟:光者,阿父引触之火灼,木筏绳结之粗粛,沙刻“归”字之血痂,武仙怀抱之熔岩……皆汇作不灭心焰!
更见江河湖海四仙子,燃身为障:东方青波化琉璃巨壁,南方赤涛涌焚世焰洋,西方白浪凝亿万剑戟,北方玄流结永寂玄冰!
四色光障撑将倾之天,然潮声已迫眉睫。
至若渊坼故地,笑对天殇。
潮吞山崖刹那,耳畔忽闻锁链沉鸣——最初海渊之唤!
盲仙展臂迎浪,如倦鸟归巢。
永夜归真处,锁链啮骨声,反成摇篮之曲。
然宿命未休,伪瞳承泪,沙漏埋星。
蜃楼境底,再逢染师伊丝黛尔。
染色斗篷覆旧梦,师徒机锋藏悲悯:“血腌万古腥,身作文明锚。”
剜其棱镜星云,碎作白玫瑰绽于第七文明废墟——以绝望塑碑,代书墓铭。
终埋沙漏于海渊,水母飘雪,赎罪成霖。
今其伫立故丘,咸风盈袖。
褴褛衣扬,若待故旧。
身后亿劫烬冷,身前潮声未就。
忽见沙涌成漩,现一石臼。
内藏半枚陶片,豁口如旧。
鱼羹痕涸,盐晶微荧;抚之灼指,恍见灯瘦——阿父灶火,武仙熔怀,心焰余温,皆聚于此!太荒历历,归字斑斑渗入丘岩。
有灵树生于其畔,根吮盲仙泪,枝衔陶碗环。
初不过沙砾苗,今亭亭如盖,荫覆旧滩。
残碗悬于叶间,风过时,盐晶轻叩陶壁:
“叮——咚——”
如翁唤:“归欤,寒裳。”
如螺号呜咽潮汐。
如心火噼啪,永燃永夜之浪。
乱曰:
太初锁断玄水深,血字刻沙记晓昏。
陶碗盛火焚永夜,绳结系魂铸归痕。
江河为障天泣血,沙漏埋星雨化尘。
残陶空悬故丘树,风摇盐晶似唤人:
“归欤——归欤——”
潮声尽头,灯火如豆,照彻瞽瞳万古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