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失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
林清梦伏在幽暗潮湿的密林深处,身下是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腐叶,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霉烂气息。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她额角滑落,滴进眼中,带来一阵刺痛。她左肩上,一柄淬了剧毒的短剑深深嵌入,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紫色,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毒素正贪婪地啃噬着她的生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细针在肺腑间游走、穿刺。
不远处,两具身着同样黑袍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伏着。一个咽喉处被一支闪烁着寒光的利箭贯穿,血沫仍在断口处微弱地涌出;另一个胸口则完全塌陷下去,肋骨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刺破皮肉,显是被某种刚猛无匹的重手法瞬间震碎了心脉。他们的眼睛瞪得极大,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他们至死也没想到,这趟本该手到擒来的“清理”任务,会变成自己的葬身之地。
而林清梦的目标,那个被他们追踪了数日、本该“悄无声息”抹除的仙盟暗探,此刻却被她自己的乌黑匕首牢牢钉死在一棵虬结的古槐树干上。匕首贯穿了他的心脏,暗红的血液顺着粗糙的树皮蜿蜒而下,渗入泥土。那人双目圆睁,瞳孔已然涣散,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扬起,凝固成一个冰冷而嘲弄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讥讽着他们的愚蠢和失败。
“蠢货……”林清梦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浓烈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几乎让她窒息。这次任务从一开始就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目标的实力远超情报所述,狡猾如狐,且早有防备。同行的两名魔修骄横轻敌,甫一接触便中了埋伏,瞬间毙命。她虽凭借血狱磨砺出的野兽直觉和狠辣,拼着身中剧毒、内腑震荡的重伤,硬是以搏命的姿态完成了击杀,却也彻底暴露了行踪。那支致命的响箭撕裂空气的尖啸犹在耳畔,紧接着,便是刺目的金光在夜空中炸开——仙盟的警讯符!尖锐的光芒如同嘲弄的利刃,瞬间划破了精心策划的伪装。计划彻底败露,后续的麻烦,将是滔天巨浪。
她强忍着几乎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毒素侵蚀的麻痹感,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猛地拔出肩头的短剑!一股黑血随之飙射而出,溅在腐叶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她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下摆,胡乱地、粗暴地缠绕在伤口上,试图延缓毒素的蔓延。必须立刻离开!仙盟的援兵随时可能蜂拥而至。
然而,她刚挣扎着迈出一步,一股阴冷到极致的恐怖气息,如同来自九幽的寒潮,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瞬间将她笼罩其中,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那股气息带着死亡与腐朽的味道,熟悉得令人骨髓生寒。
枯骨长老来了。
“废物!”
枯哑、冰冷、蕴含着滔天怒火的斥责,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凿子,狠狠凿进林清梦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她甚至来不及回头,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巨力已如重锤般狠狠抽在她的背脊上!
“砰——喀啦!”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林清梦的身体如同一个被巨力抛掷的破布袋,毫无抵抗之力地横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石壁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肋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得如同在她耳边炸开,剧烈的震荡让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翻转。灼热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哇”地一声,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黑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地溅在灰白冰冷的石壁上,如同绽开的、绝望的墨梅。
枯骨长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洞府入口的阴影中,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他那双浑浊得如同泥沼的眼珠,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暴怒与阴鸷。他并非在意那两名死去的弟子,蝼蚁的性命在他眼中毫无价值。他震怒的是精心策划的行动因眼前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而彻底暴露!仙盟的警觉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必将激起层层涟漪,后续的布局将变得举步维艰,平添无数变数和麻烦!这一切的源头,皆因眼前这个连“小事”都办砸的废物!
“连这等小事都办砸……”枯骨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砾在铁器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他那枯瘦如鹰爪般的手指缓缓收紧,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浑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蜷缩在墙角、气息奄奄的林清梦身上,“拖去断魂崖!吊三日!若死不了,算她命大!”
冰冷的宣判,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对失败工具的彻底厌弃和残酷惩罚。话音落下,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袍弟子如同提线木偶般上前,动作粗暴地架起几乎失去意识的林清梦,拖死狗般将她拖离了这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冰冷洞府。
断魂崖。
魔宗惩戒叛徒与废徒的绝地,亦是无数亡魂哀嚎的坟场。
千仞绝壁孤悬于翻涌的云海之上,凛冽的罡风如同被囚禁了万年的凶魂厉魄,发出永无止息的尖啸与哭嚎。风声凄厉,似有无数怨毒的声音在耳边诅咒、撕扯,足以撕裂最坚韧的神经。这里的风不是风,是亿万把冰冷无形的利刃,盘旋呼啸,永不停歇地切割着崖上的一切。
林清梦被粗如儿臂、冰冷刺骨的玄铁锁链紧紧捆缚住手脚,高高悬吊在一根饱经风霜、刻满无数绝望抓痕的黝黑刑柱之上。沉重的铁链深深勒入她早已伤痕累累的皮肉,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换来更深切的痛楚和锁链摩擦骨头的钝响。伤口在极寒的罡风中迅速凝结成紫黑色的血痂,又在身体不可避免的晃动中被无情撕裂,渗出新的温热血液,然而这温热转瞬即逝,尚未滴落崖底,便已在刺骨的寒风中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晶,如同诡异的装饰物缀在她破碎的衣衫和裸露的肌肤上。
她身上那件本就单薄破旧的衣衫,在罡风持续不断的撕扯下,早已化作了褴褛的布条,勉强蔽体。尖利如刀的寒风毫无阻碍地刮过她裸露的每一寸肌肤,鞭伤、剑伤、毒伤、内伤……所有新旧叠加的痛苦,在这极致低温的催化下,如同被点燃的烈火,灼烧着她残存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混杂着冰渣的钢针,从喉咙一路刺入肺腑,将内脏都冻结成冰坨。身体的热量被无休止地掠夺,失温带来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波波永不停歇的死亡潮汐,疯狂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志。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极致的寒冷中沉沉浮浮,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倾覆的一叶孤舟。
血狱中冰冷的栅栏、同类临死前绝望的眼神、为了半块发霉食物撕咬的野兽行径……任务中匕首刺入少年后心时喷溅的温热、老夫妇磕头哀求的绝望、小男孩眼中纯粹的恐惧……枯骨那双浑浊、审视、永远带着“废物”烙印的冰冷眼睛……一幕幕破碎而血腥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扭曲、重叠,最终化作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就这样……死了也罢……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藤,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疲惫、痛苦、冰冷、绝望……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重而无望。黑暗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温柔却又无情地漫涌上来,试图将她彻底淹没、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深渊的刹那——
“咦?这怎么吊着个人呀?”
一个清脆、稚嫩、带着浓浓好奇的声音,如同一颗小小的、温热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了这片死寂冰冷的寒潭,清脆地划破了罡风永不停歇的凄厉哭嚎。
这声音太过突兀,太过……干净。林清梦涣散的神智被强行拉扯回一丝。她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如铅的眼皮。模糊的视线被泪水和血污覆盖,一片朦胧的暗红与灰白之中,她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离刑柱不远、相对避风的一块岩石旁。
那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一身墨色绣着暗金缠枝莲纹的精致裙装,衣料在晦暗的光线下仍隐隐流动着华贵的光泽。双丫髻上缀着圆润饱满的珍珠,随着她歪头打量的动作轻轻晃动。一张小脸粉雕玉琢,肌肤胜雪,尤其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得如同浸在水中的黑曜石,此刻正盛满了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与这阴森恐怖、死气弥漫的断魂崖形成了无比刺眼又荒谬的对比。她身后不远处,垂手侍立着两名身着素雅青衣、面容沉稳的女子,气息内敛,显然修为不俗,却被小女孩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得更远些。
——洛清瑶。魔宗宗主洛无涯唯一的掌上明珠,被整个魔宗捧在手心、奉若珍宝的存在。一个活在林清梦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世界里的女孩。
“她……看起来好痛啊。”洛清瑶看着刑柱上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小眉头微微蹙起,小声地嘀咕着。她似乎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牵引着,脚步不自觉地向前挪动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当距离拉近,刑柱上那破碎褴褛的衣衫下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鞭痕、被罡风刮开皮肉翻卷的伤口、以及凝结成暗红冰晶的血污清晰地映入眼帘时,洛清瑶粉嫩的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煞白。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一种本能的、纯粹的同情心在她小小的胸膛里涌动。她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喂!你……你还好吗?”洛清瑶鼓起勇气,又靠近了一些,脆生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问。她仰着小脸,试图看清那低垂头颅下的面容。
林清梦的意识被这声音拉回了一些。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嘴唇因失水而干裂出血。她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嘴唇,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败风箱最后的喘息:“滚……开……” 她不想被人看见,尤其不想被这样一个干净得如同初雪般的小女孩,看见自己此刻如同被丢弃的垃圾、浑身污血、濒临死亡的狼狈模样。那清澈见底、不染尘埃的目光,比罡风更锋利,比铁链更沉重,让她感觉自己如同泥沼中爬出的怪物,自惭形秽,只想彻底沉入黑暗。
然而,林清梦的抗拒和惨状,反而激起了洛清瑶骨子里那点被保护得太好、尚未被世事磨平的倔强和善良。她没有退开,反而又向前走了两步,离那冰冷的刑柱更近了。“你……你流了好多血……一定很疼很疼吧?”她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小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担忧和心疼,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精致的裙角,显得犹豫又焦急。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小手飞快地探向腰间一个绣着精致药草纹样的锦缎小荷包,在里面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莹润剔透、触手生温的碧玉小瓶。瓶子不大,却雕琢得极其精巧,一看便非凡品。
“这个……这个叫‘青玉生肌膏’,是冷姨给我的,可管用可管用了!抹上伤口就不疼了,还会好得快!”洛清瑶像是下定了决心,小脸上带着一种郑重的神情。她小心翼翼地拔开瓶口的玉塞,一股清冽沁脾、带着浓郁草木生机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竟奇迹般地冲淡了周围浓郁的血腥和死亡气息。她用纤细白嫩的手指,小心地蘸取了一点瓶中碧绿欲滴、如同翡翠凝脂般的药膏,踮起脚尖,努力地伸着小胳膊,想要涂抹林清梦手臂上那道最为狰狞、皮肉翻卷的伤口。
“别碰我!”林清梦猛地挣扎起来!铁链被她剧烈的动作带得哗啦作响,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这剧烈的牵动瞬间撕裂了身上多处伤口,尤其是断裂的肋骨处传来钻心剜骨的剧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她发出一声凄厉而沙哑的嘶吼,如同垂死的困兽,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洛清瑶!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野兽般的凶戾和强烈的排斥。这纯粹怜悯的目光,比枯骨的鞭子更让她感到刺痛和……难堪。
洛清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嘶吼和凶狠的眼神吓得小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玉瓶摔落。她小嘴一瘪,眼圈瞬间更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也没有后退。她看着林清梦那双充满血丝、如同受伤孤狼般凶狠排斥的眼睛,反而嘟起了小嘴,带着点委屈又坚持的意味:“可是……可是你很疼啊!伤口不处理,会烂掉的!天这么冷,会冻坏的!” 孩童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只看到了眼前的痛苦,便想尽力去抚平。
她不再犹豫,再次鼓起勇气,小手虽然还在微微颤抖,却坚定地伸向了林清梦手臂的伤口。那带着冰凉清香的碧绿药膏,终于触碰到了火辣灼痛的伤口边缘。
“嘶……”林清梦身体猛地一僵。预想中更剧烈的刺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清凉!仿佛滚烫烙铁上突然浇下了一捧清冽的甘泉,那肆虐的灼痛感竟瞬间被浇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舒缓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这突如其来的舒适感,让她的挣扎本能地停滞了一瞬。
洛清瑶见林清梦没有再次剧烈挣扎,胆子似乎大了一些。她更加专注地涂抹起来,小手笨拙却极其认真,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涂抹着药膏,一边还微微嘟起粉嫩的小嘴,对着伤口轻轻吹气:“呼呼……痛痛飞走……呼呼……” 温热的气息拂过冰冷的伤口,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孩童气息的奇异安抚感,竟比那药膏本身的清凉更让人心神微颤。
药膏涂抹在手臂和肩头几处她能勉强够到的伤口上。然而,林清梦后背那些被罡风撕裂、纵横交错的鞭痕,对于矮小的洛清瑶来说,实在太高了。她急得小脸微红,踮着脚努力伸长手臂也够不着。左右看了看,她跑到旁边搬来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费力地推过来垫在脚下,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上去。
站在石头上,她终于勉强能够到林清梦后背的伤口了。她更加小心谨慎,指尖蘸着清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那些皮开肉绽、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的鞭痕上。孩童的手指柔软而温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感。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涂抹着靠近林清梦脊椎中段的一道被罡风刮开的较深伤口附近时,她的指尖无意中滑过了伤口边缘一小片完好的皮肤。她的动作忽然微微一顿。
“咦?”洛清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充满纯真好奇的惊呼。她似乎有些不确定,又伸出小小的指尖,在那片皮肤附近轻轻按了按,感受了一下。小脸上顿时露出一种发现了新奇事物般的兴奋神情,仰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林清梦,用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语气,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兴奋说道:“师姐…你这块骨头…摸起来好奇怪呀!暖暖的,滑滑的,感觉…感觉好像冷姨前两天给我讲的《万灵图鉴》里说的‘温阳玉骨’!冷姨说这种骨头天生就带着一股暖意,可稀罕可稀罕了,是炼药的好宝贝呢!” 她的语气里只有纯粹的发现新事物的惊喜和分享的快乐,没有丝毫觊觎或算计的意味,干净得像山涧清泉。
林清梦背对着她,身体在听到“温阳玉骨”四个字时,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脊椎深处被洛清瑶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那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似乎变得更加明显。她从未听说过什么“温阳玉骨”,只当是小女孩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然而,那笨拙却认真的涂抹、那温热轻柔的吹拂、那天真无邪的话语……这一切,却如同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淌过她早已冰封冻结的心湖,在那坚不可摧的冰层上,撬开了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缝。在这充斥着血腥、算计、冷酷无情的魔宗地狱里,如此纯粹而不求回报的关怀,如同绝境深渊中骤然亮起的一缕微光,短暂,却无比清晰,灼痛了她早已麻木的灵魂。
终于,洛清瑶将她能够到的、手臂、肩头和后背的部分伤口都仔细涂抹了一遍。她从小荷包里又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还带着她小小体温的白胖馒头。她小心地剥开油纸,露出里面香甜的豆沙馅儿,诱人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她自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却没有丝毫犹豫,将大半个馒头小心地掰开,露出里面饱满香甜的深红色豆沙,然后踮起脚,努力递到林清梦干裂出血的唇边。
“喏,师姐,给你吃!我最喜欢豆沙包了!吃饱了就不那么疼了!”她仰着小脸,笑容明媚而真诚,如同初春时节穿透厚重云层的第一缕融光,温暖而毫无阴霾,带着一种能融化坚冰的力量。
豆沙特有的清甜麦香混合着面食的温暖气息,霸道地钻入林清梦的鼻腔,唤醒了她身体深处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看着眼前白胖温软的馒头,看着小女孩那双清澈见底、不掺一丝杂质的关切眼眸,林清梦干涩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她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温软香甜的豆沙包被小心地塞了进来。久违的食物温暖和甜美在干涸的口腔中化开,瞬间冲淡了喉咙里浓重的血腥味。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猛地冲上眼眶,几乎要化作滚烫的液体溢出。她用力地、近乎凶狠地咀嚼着,将那温软香甜连同翻涌的酸涩哽咽,一起用力地咽了下去。
洛清瑶看着她吃,开心地笑了起来,自己也小口小口地吃着手里剩下的那小半块豆沙包,粉嫩的小脸上不小心蹭上了一点豆沙,像只偷吃成功的小花猫,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快乐。吃完后,她将剩下的那大半瓶青玉生肌膏塞进林清梦被铁链锁住、仅能勉强活动几根手指的右手掌心。
“这个留给你!记得要涂哦!我得回去啦,再晚冷姨该着急找我了!”洛清瑶朝林清梦挥了挥小手,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向远处等候的侍女,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断魂崖顶弥漫的灰白色雾气之中,仿佛一场短暂而不真实的幻梦。
刺骨的罡风依旧在耳边疯狂地哭嚎嘶吼,无情地撕扯着她的身体。然而,手臂和肩头涂抹了药膏的地方,那持续不断的清凉感如同微弱的屏障,大大缓解了伤口火辣辣的灼痛。口腔里,豆沙包那温软香甜的滋味顽固地残留着,与血腥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清梦紧紧握住掌心那枚小小的、还残留着女孩体温的碧玉药瓶。冰冷的瓶身此刻却像一块小小的暖玉。冰封了不知多久的心湖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泛起了微弱的、带着暖意的涟漪。洛清瑶,这个如同意外坠入黑暗深渊的星辰般的小女孩,在这片死寂冰冷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道短暂却无比清晰、足以刺痛灵魂的暖光。这光芒,微弱,却真实地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