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仿佛沉溺在无光的深海里。
意识如同被冻僵的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缓慢地挣扎、上浮。
每一次试图凝聚,都被刺骨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身体被彻底打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虚弱感打断。
剧痛的余韵还在神经末梢跳跃,尤其是心口和丹田位置(虽然是伪装的伤,但秘法重塑的冲击是实打实的),但更让公孙琬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现在或许该用“她”了?)感觉不到自己那身雄浑霸道的九幽玄冥真气了!
就像一座被掏空了山腹的巨峰,徒留空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陌生、极其精纯、却又无比阴柔的力量在四肢百骸中流淌。
这股力量如同月下寒泉,冰冷彻骨,带着一种仿佛能冻结万物生机的死寂感。
它很微弱,大概只有全盛时期的一两成,却异常凝练,盘踞在重塑的丹田气海深处,如同蛰伏的冰蛇。
极阴体质……更为精纯的阴之力……
极阴圣体!
《九幽玄冥诀》最后一层“玄冥寂灭”的门槛?
公孙琬猛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茅草屋顶。
一股混合着草药、潮湿木头和……淡淡皂角味的空气涌入鼻腔。
不是魔教总坛那常年弥漫的硫磺与血腥,也不是坠星崖顶那冰冷刺骨的罡风。
她试图坐起来,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酸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无处不在的酸痛。
“醒了?”
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公孙琬猛地扭头,动作快得扯到了颈部的肌肉,疼得她龇了龇牙。
只见一位少年正坐在床边一张简陋的木凳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青衫,头发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药汁。
是南宫鸣!绝对是南宫鸣!
他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气度威严的正道魁首,更像一个清秀俊朗、带着点书卷气的普通书生。
只是那双眼睛,深邃依旧,此刻正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静静地看着她。
公孙琬心头警铃大作!
几乎是本能地,属于魔教教主的凌厉气势就要爆发出来,将眼前这个“伪君子”冻成冰雕!然而——
“呃……”
气势没出来,喉咙里倒是先滚出一声极其轻微、甚至带着点……软糯?的痛哼。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变了!不再是低沉冷冽的男声,而是……清亮、微带一点沙哑,介于少女与少年之间,却毫无疑问是女声!
公孙琬的脸瞬间黑了。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盖着一床半旧的靛蓝色粗布薄被,但被下的轮廓清晰可见——纤细、玲珑,胸前甚至有了……明显的弧度?!
她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光滑,没有喉结!再摸脸——皮肤细腻得过分,下颌线条柔和!
“我……操……”
一句粗口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南宫鸣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硬生生被她憋了回去,憋得胸口一阵发闷。
冷静!公孙琬!冷静!
计划有变!现在最重要的是……伪装!不能被南宫鸣这伪君子发现破绽!虽然……虽然这身体……但老子还是公孙琬!
对,只要老子灵魂还是,身体算个屁!
电光火石间,公孙琬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人灭口冲动。
她努力调动脸部肌肉,试图挤出一个……嗯,应该是“柔弱无助”的表情?
结果大概是因为肌肉还没适应新主人,表情显得有些僵硬扭曲,配上她此刻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眼神,倒真有了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你……你是谁?”
公孙琬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细弱、颤抖,带着刚醒来的迷茫和恐惧。
“这……这是哪里?”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依旧锐利,努力想装得水汪汪但效果不佳),警惕地“打量”着南宫鸣。
南宫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他将药碗往前递了递,语气温和得像在哄受惊的小动物:“姑娘莫怕。在下南宫明,是个四处漂泊的游方郎中。”
他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紧抓着被角、指节发白的手,“前几日,我正要去寻访一位故友,路过清溪镇外的乱石滩时,见姑娘昏迷在溪边,浑身湿透,气息微弱,便将姑娘带了回来救治。姑娘已昏睡三天了。”
南宫明?南宫鸣!果然是他!
他顿了顿,看着公孙琬那双努力想表现“柔弱”却依旧难掩锐气的眼睛,假装问道:“姑娘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为何会独自昏迷在那荒滩之上?”
来了!还好没有发现自己是公孙琬,不然这辈子还没开始就要结束啦!
公孙琬心中一凛。
名字!身份!理由!
她脑子飞速运转。不能暴露!要编!要符合现在这具身体!要看起来人畜无害!
“我……”她“怯生生”地垂下眼睫(动作有点刻意),声音放得更轻更细,带着点泫然欲泣的鼻音,“我叫……孙小婉。”
差点把“公孙”秃噜出来,好险!
“我……我不知道家在哪里了……好像……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抬起眼,努力让眼神显得空洞茫然,“只记得……好大的水……好冷……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溺水失忆,万能借口!
“孙小婉?”
南宫鸣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似乎微妙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他点点头,没有追问,仿佛接受了这个说法,“原来是孙姑娘。那姑娘可还记得自己为何会落水?”
“不……不记得了……”
公孙琬用力摇头,动作幅度有点大,扯得脖子又是一阵酸疼,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努力维持着“脆弱小白花”的人设,“可能……可能是失足?或者……遇到了坏人?”
她试探着说,眼神“无助”地看向南宫鸣,“恩公……是你救了我吗?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她说着,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动作笨拙,差点把药碗打翻)。
“姑娘重伤初醒,不必多礼。”
南宫鸣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顺势将药碗塞到她手里,“先把药喝了。你寒气入体极深,需好生调养。”
手指隔着薄被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公孙琬身体本能地一僵,差点条件反射一掌拍过去,硬生生忍住了。
药碗入手,一股极其浓郁、带着强烈苦腥气的味道直冲鼻腔。
公孙琬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魔教教主什么苦没吃过?毒药都当糖豆嚼!但那是以前!现在这具身体……味觉似乎也格外敏锐?这味道简直是对灵魂的酷刑!
她端着碗,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眼神挣扎,仿佛在看着一碗穿肠毒药。
“怎么?怕苦?”南宫鸣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怕苦?!老子会怕苦?!
公孙琬内心咆哮,但面上只能维持着“柔弱少女”的矜持(?),艰难地点点头,小声道:“……有点。”
“良药苦口利于病。”
南宫鸣温声劝道,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琥珀色的、散发着甜香的蜜饯,“喝完药,吃颗蜜饯压一压就好。”
公孙琬看着那蜜饯,又看看碗里的药,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为了维持人设,她捏着鼻子,眼睛一闭,视死如归般“咕咚咕咚”把药灌了下去!
“唔——!”
浓烈的苦涩和怪异的腥气瞬间在口腔和喉咙里炸开!
公孙琬的脸瞬间由白转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一把抓过南宫鸣递来的蜜饯塞进嘴里,用力嚼着,试图驱散那可怕的味道。
动作之迅猛,与她试图表现的“柔弱”大相径庭。
南宫鸣看着她被药汁苦得龇牙咧嘴、毫无形象地猛嚼蜜饯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轻轻咳嗽一声,掩饰住情绪,问道:“孙姑娘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好多了!就是……”公孙琬含着蜜饯,含糊不清地说,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酸痛的肩膀,结果动作幅度稍大——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公孙琬和南宫鸣同时低头。
只见公孙琬刚才随手扶了一下、借力想坐直身体的……床沿边一块厚实的木板,被她无意识中按到的地方,赫然出现了几道清晰的裂痕!
公孙琬:“……”
南宫鸣:“……”
空气瞬间凝固。
公孙琬看着那裂痕,脑子嗡的一声!完了!露馅了!这身体虽然虚弱,力气好像……没变小多少?!
她僵硬地抬头,对上南宫鸣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心脏狂跳。
“呃……这……”公孙琬努力挤出一个“无辜”又“惊慌”的表情,声音都变调了,“这、这床……好像……不太结实?”
她飞快地收回手,仿佛那木头烫手,眼神飘忽,不敢看南宫鸣。
南宫鸣盯着那裂痕看了两秒,又抬眼看了看公孙琬那副“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僵硬表情,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温和、极其包容、仿佛在看一个不小心打碎碗的顽童般的笑容:
“嗯,是有点年久失修了。孙姑娘没事就好。”他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床板不结实,“姑娘刚醒,身体还虚,力气控制不稳也是常理。好好休息便是。”
公孙琬内心疯狂咆哮,脸上却还得维持着“柔弱少女孙小琬”的假笑,感觉比跟十个正道长老打架还累。
她默默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写满了“憋屈”和“想杀人”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多谢恩公体谅,我……我有点累了。”
“那姑娘好生歇息。”
南宫鸣从善如流地站起身,端着空药碗,走到门边,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温声道,“对了,孙姑娘天生体寒,夜里若是觉得冷,柜子里有厚被子,只管取用。莫要客气。”
说完,他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公孙琬一人。
确认南宫鸣走远后,公孙琬猛地从被子里坐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白皙纤细、看起来毫无威胁力的手,又看了看床边那几道刺眼的裂痕,一张小脸气得通红。
“孙、小、婉?!”
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浓的羞愤和杀气,“老子……呸!本座……呸!我……”
她混乱地切换着自称,最终挫败地一拳砸在床上。
这次她记得控制力道了,只是床板闷闷地响了一声。
“南宫鸣!你个伪君子!你等着!”
她对着空气无声地咆哮,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属于魔教教主的怒火。
然而配上她现在这副纤弱少女的外表,这愤怒显得……奶凶奶凶的。
伪装之路,道阻且长。
魔尊大人(少女版)的摆烂新生,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
而隔壁房间,南宫明放下药碗,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中那本硬皮小册子的轮廓,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嗯,《琬琬炸毛日记》的开篇,素材可谓相当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