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的晨光,带着水汽的微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孙小婉的眼睑上。
她眼皮动了动,随即被一阵沉闷的钝痛袭击了太阳穴,像是有个小人在里面拿着锤子敲打。
喉咙干涩发紧,胃里也隐隐有些翻搅。宿醉的威力,在这具“娇弱”的新身体上,显得格外猛烈。
“呃……”
一声带着痛苦和懊恼的呻吟从她喉咙里溢出。
意识逐渐回笼,昨日在“醉仙楼”的“壮举”如同破碎的画卷,一幕幕强行挤入脑海:辛辣呛喉的劣酒、轻佻恶心的纨绔、被酒水泼成落汤鸡的胖子、以及……被她随手料理了一地的打手最后定格的是山顶崖边,南宫明背着药篓的身影,和他那句该死的——
“孙姑娘,女孩子家,身子弱,酒……就别喝了。”
“要你管?!”
……
她当时那带着醉意和叛逆的吼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孙小婉猛地拉起被子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份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和宿醉的痛苦。
完了,全完了!苦心经营的“柔弱失忆少女孙小婉”人设,在那一壶劣质“烧刀子”和一群臭鱼烂虾的催化下,碎得连渣都不剩!
她居然当众打架!还差点说出“本座”!
那个伪君子……他肯定都看见了!他当时就在山顶!他那个眼神……孙小婉回想起南宫明最后看向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洞穿了一切伪装,让她浑身不自在。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孙小婉身体瞬间僵硬,蒙在被子里的耳朵竖得笔直。
熟悉的、清苦的药草气息混合着一股……微甜温润的米香,飘了进来。
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床边。
“醒了?”
南宫明的声音响起,温和依旧,听不出丝毫异样。
“头很痛吧?把这碗解酒汤喝了,会舒服些。”
孙小婉躲在被子里,天人交战。
出去?面对他?太尴尬了!不出去?难道要在被子里闷死?
最终,她慢吞吞地、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一点点把被子从脸上拉下来,只露出一双因为宿醉而显得有些红肿、眼神躲闪的眼睛。
南宫明正端着一个粗瓷碗站在床边,碗里是温热的、泛着淡淡姜黄色泽的汤水。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眼神平静地看着她,仿佛昨天那个在山顶炸毛怒吼、在酒楼大杀四方的人根本不是她。
“谢……谢谢恩公。”
孙小婉努力找回“孙小婉”的语气,声音沙哑细小,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刻意装出的柔弱。
她伸出手想去接碗,指尖微微发颤,不知是宿醉的虚弱还是紧张的。
南宫明却没有立刻把碗递给她,反而顺势在床沿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兄长照顾生病的妹妹。
“还有点烫,慢点。”他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汤水,舀起一小勺,递到她唇边。
这个动作让孙小婉浑身汗毛倒竖!
喂……喂药?!他又来?!
昨夜被强行塞丹药、被公主抱的记忆瞬间回笼,混合着山顶那句“要你管”,让她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
她想拒绝,想说自己来,但看着南宫明那副理所当然、坦坦荡荡的模样,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显得格外矫情。
她僵硬地张开嘴,就着他的手,把那勺温热的、带着姜糖和某种清甜草药味的解酒汤咽了下去。
汤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确实缓解了火烧火燎的感觉。
“昨日……”南宫明一边继续喂汤,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
孙小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他要兴师问罪了!要戳穿她了!
“……镇上闹腾得厉害。”
南宫明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市井八卦。
“说是‘醉仙楼’来了个女煞星,看着娇滴滴的,结果一个人放倒了好几个壮汉,连李员外家的公子和王掌柜的儿子都吃了大亏,手腕脱臼,眼睛肿了好几天消不下去。啧啧,也不知是哪路的女侠,下手够狠的。”
他一边说,一边又喂了一勺汤过去,眼神专注地看着汤碗,仿佛只是在闲聊。
孙小婉:“……”
她机械地吞咽着汤水,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他这是在干嘛?试探?嘲讽?还是……在帮她圆谎?
她偷偷抬眼去看南宫明的表情。
他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波澜不惊的样子,喂汤的动作细致又耐心,仿佛真的只是在照顾宿醉的“表妹”。
“是……是吗?”孙小婉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好奇和一点点后怕,“好……好可怕。还好恩公你昨天没去镇上。”
“嗯,采药去了。”
南宫明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喂完了最后一口汤,掏出干净的布巾,极其自然地替她擦了擦嘴角。
这个动作又让孙小婉身体一僵。
“好了,再躺会儿。”
南宫明站起身,端着空碗,“午饭我熬点清淡的粥。记住,”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女孩子家,身子弱,酒……就别再碰了。”
又是这句!
孙小婉感觉一股热气“轰”地冲上头顶,烧得她耳根滚烫。
她猛地拉起被子再次蒙住头,瓮声瓮气地吼了一句:“知!道!了!”
这次连“恩公”都忘了喊。
门外,南宫明听着被子里传来的闷吼,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粗瓷碗的边缘,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度。他摇摇头,端着碗走向厨房,步履轻松。
《琬琬炸毛日记》的新条目,墨迹仿佛已在脑海中勾勒成型。
……
夜色,再次笼罩清溪镇。
白日里的喧嚣褪去,只余下虫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悬壶济世小院的灯火早已熄灭,陷入一片宁静的黑暗。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距离小院不远的一条漆黑巷弄里,几道如同融入夜色的身影悄然聚集。
正是白天在“醉仙楼”二楼角落,窥见孙小婉指尖泄露那一丝寂灭寒意的中年男子——此刻他浑浊的眼神已变得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他身边还跟着三个同样气息沉凝、行动无声的黑衣人。
“确认了?”
中年男子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
“回禀血鹫大人,”其中一个黑衣人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属下白日暗中探查过,那少女就住在镇尾那家‘悬壶济世’的小院里,与一个姓南的游方郎中同住,对外宣称是表兄妹。那郎中似乎略通武艺,但气息寻常,不足为惧。目标少女气息内敛,若非大人您慧眼如炬,几乎察觉不出异常。白日里她似乎宿醉未醒,未曾出门。”
被称作血鹫的中年男子眼中贪婪的光芒更盛。“极阴圣体……错不了!那丝至纯至寒的寂灭之意,绝非普通寒功所能拥有!这是千年难遇的顶级炉鼎!”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若能将其擒获,以秘法采补,本座的‘血煞阴魔功’必能突破瓶颈,直指化境!甚至……触摸到那传说中的寂灭法则边缘!”
想到那美妙的前景,血鹫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大人,何时动手?”另一个黑衣人问道,眼中也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血鹫沉吟片刻,眼中凶光一闪:“此地虽是小地方,但目标特殊,恐夜长梦多。那郎中虽不足惧,但目标本身实力不明,昨日在酒楼显露的身手颇为怪异…保险起见,待子夜时分,人最困乏之时动手!用‘迷魂散’,先放倒那郎中,再合力擒拿目标!记住,要活的!毫发无损最好!”
“是!”三个黑衣人齐声低应。
“去吧,潜伏到院外,听我号令。”
血鹫挥挥手,身影如同鬼魅般率先融入了更深的黑暗。
三个黑衣人也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墙角的阴影,向悬壶济世小院潜行而去。
他们的动作轻盈而专业,显然是做惯了这种勾当。
夜风,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小院内,一片寂静。
孙小婉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虽然解酒汤缓解了头痛,但白日的羞愤和南宫明那该死的“叮嘱”还在脑海里盘旋,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随意飘散的神识落在四周的院子里,几处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阴气”陡然出现。
“嘁,正好没处撒气。”
被窝里,少女眯起猩红的双眼,眼中杀气涌动。
……
隔壁房间,南宫明并未入睡。
他盘膝坐在简陋的床榻上,看似闭目调息,心神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悄然笼罩了整个小院,甚至蔓延到院墙之外。
当那几道带着明显恶意与阴冷气息的身影悄然靠近院墙时,南宫明缓缓睁开了眼睛。
深邃的眸底,不见丝毫温润,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潭,映着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冷冽如刀锋。
他修长的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计数着不速之客的步伐。
暗夜,即将被撕开。
伪装下的平静日常,终究挡不住江湖深处涌来的贪婪暗流。
而“表妹”孙小婉的起床气,加上“伪君子”南宫明被打扰的不悦,或许会让某些人,后悔踏足这片小小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