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道极其素净、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白色纸鸢，慢悠悠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它没有任何炫目的光彩，没有复杂的法阵，就是最普通的竹骨蒙着素白细绢，形状也是最简单的菱形。
在周围那些流光溢彩、争奇斗艳的庞然大物中，显得格格不入，像误入凤凰群的山鸡。
可偏偏是这只“山鸡”，飞得异常沉稳。
它不争不抢，不疾不徐，仿佛完全不受高空紊乱气流的干扰，以一种恒定而优雅的姿态，沿着一条笔直的轨迹，穿透层层叠叠的彩鸢，坚定不移地向更高、更远的云海深处飞去。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恒定感。
孙小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叼着炸糕的嘴都忘了咀嚼。
“咦？那是谁的纸鸢？白不拉几的，连个符文都没有？”
“看着像凡人糊的玩意儿……不对！它怎么飞得那么稳？”
公孙琬皱起了眉，略有些好奇。
“怪了！刚才一阵罡风乱流，连‘青鸾’都晃了晃，它纹丝不动？”
“快看它的玉牌！编号……好像是‘丙七’？飞得好远了！快超过‘金鳞’了！”
人群也发现了这只特立独行的素鸢，议论声渐起。
孙小婉眯起了眼，锐利的目光穿透遥远的距离，死死锁定了那只素白纸鸢下方，那块随着纸鸢稳定上升、同样不起眼的青色玉牌。
编号“丙七”。
一个名字瞬间撞入脑海。
她猛地扭头，目光如电，在喧嚣拥挤的人潮中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南宫明不知何时也到了场边，正安静地站在一棵老槐树的阴影下。
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依旧背着那个半旧的药篓，手里甚至还拿着一小包刚买的炒栗子，慢条斯理地剥着，神情平和，仿佛眼前这激烈的竞逐与他毫无关系。
察觉到她锐利的目光，南宫明抬起头，隔着汹涌的人潮，对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温润如常的微笑。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脸上，那笑容干净得有些晃眼。
孙小婉心头莫名一跳，飞快地转回头，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桂花糕，仿佛在啃某个伪君子的肉。
哼！装模作样！
天空中的角逐已近白热化。
那几条飞剑牵引的玉牌果然一骑绝尘，冲在最前，彼此间距离咬得极紧，在空中划出凌厉的轨迹，如同几道争锋的流星。
素白纸鸢依旧不紧不慢，却凭借着匪夷所思的稳定，在不知不觉间，它牵引的那枚“丙七”号玉牌，竟已悄然越过了大部分炫目的彩鸢，稳稳地跻身于第一梯队末尾，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
“快看！丙七！那个素鸢的玉牌！”
“老天！它怎么做到的？一点灵力波动都感觉不到！”
“稳！太稳了！简直像钉在天上一样！”
“超过‘青锋剑’了！第三了！第三了！”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呼。主持的老修士也捋着山羊胡，眼中露出惊异之色，频频望向那只特立独行的素白纸鸢。
终于，一道最为凝练、速度也最快的赤红飞剑，如同燃烧的流星，猛地突破了前方最后的云层阻隔，牵引着它下方一枚火红的玉牌，达到了一个令下方所有纸鸢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和距离，傲然悬停！
紧接着，是一道冰蓝色的剑光，牵引着湛蓝玉牌，紧随其后，位列第二。
再然后，便是那只朴素得近乎寒酸的素白纸鸢。它牵引的青色玉牌“丙七”，稳稳地悬停在第三的位置，不高不低，不偏不倚。
“时辰到——！”山羊胡老修士运足法力，声震全场，“玉牌落位，名次已定！”
“头名！‘赤霄’飞剑，玉牌甲三！”
“次名！‘寒锋’飞剑，玉牌乙九！”
“第三名！‘流云素影’，玉牌丙七！”
“请三位得主，上前领取彩头！”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操控“赤霄”飞剑的，是一位身着赤红劲装、背负长剑、神情倨傲的年轻修士，正是“断岳峰”的大弟子，他龙行虎步，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享受着众人的瞩目。
操控“寒锋”飞剑的，则是一位气质冷冽、背负双剑的蓝衣女子，她只是微微颔首，便走向主持台。
而那位神秘的“丙七”号得主……
南宫明在无数道好奇、探寻的目光中，从容地走出树荫，穿过人群。
他依旧背着药篓，手里甚至还拿着那包没剥完的栗子，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向主持台走去。
“丙七号得主，白衣。”他对着山羊胡老修士拱手，声音清朗。
“白衣道友？好！好一手返璞归真！”老修士眼中精光一闪，哈哈一笑，指着旁边石台上早已备好的三份彩头，“按照规矩，头名彩头，‘玄阳暖玉’一枚！次名，‘凝神香’三支！第三名，‘百年朱果’三枚！请！”
赤红劲装的“断岳峰”大弟子率先上前，接过那枚小巧的玄阳暖玉。
此物对修炼阳刚功法或抵御阴寒反噬确有奇效，但对他这种追求凌厉剑意的剑修而言，实用价值远不如“头名”这个响亮的名头带来的声望和宗门奖励。
人群外围，僻静的树荫下。
“断岳峰”的大弟子正与几位同门意气风发地谈论着刚才的胜利，手里把玩着那块温润的玄阳暖玉。此物虽好，对他这追求凌厉剑意的剑修而言，实用价值确实远不如“头名”这个响亮名头带来的声望和宗门奖励。
“这位道友，请留步。”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大弟子转头，见是方才那位得了第三名的游方郎中南宫明。对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带赧然的微笑。
“南宫道友？有何指教？”大弟子保持着大派弟子的风度，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
南宫明拱手，姿态放得平和：“冒昧打扰。方才见道友夺得魁首，风采令人心折。只是……在下观道友剑气凌厉，锋芒毕露，这‘玄阳暖玉’虽好，其温润调和之性，恐与道友刚猛精进的剑意稍有……微瑕？”
他措辞委婉，却点中了要害。大弟子心中微动，他确实刚突破境界不久，气息尚需打磨，这暖玉的温吞属性，并非最佳辅助。
南宫明继续道：“不瞒道友，家妹体弱多病，常用阴寒之气伴身，此暖玉于家妹，却是对症之物，有雪中送炭之效。”
他顿了顿，取出自己那个装着三枚“百年朱果”的玉盒，打开盒盖，红彤彤的果实灵气四溢，“此乃在下所得的三枚‘百年朱果’，蕴含精纯灵力，于巩固根基、滋养经脉大有裨益。不知……在下可否厚颜，以此朱果，与道友交换那枚暖玉？朱果虽非顶级，但于道友巩固当前境界，或能锦上添花。”
南宫明语气诚恳，姿态谦卑，将“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的对比说得清晰无比，既点明了暖玉对自己的重要性，又不动声色地捧高了朱果对对方的价值。
“断岳峰”大弟子看着那三枚灵气盎然的朱果，又掂量了一下手中暖玉，心思飞转。
对方所言非虚，暖玉对他确非急需，朱果却正是巩固境界的好东西。
更重要的是，对方主动提出私下交换，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既全了他的面子，又给了他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故作沉吟片刻，脸上露出爽朗笑容：“哈哈！南宫道友既如此坦诚，此玉于道友是治病所需，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君子有成人之美，这交换，我应下了！”他爽快地将手中的玄阳暖玉递了过去。
“多谢道友高义！”
南宫明笑容加深，双手奉上朱果玉盒，郑重地接过那块触手温润的橙红暖玉。
交易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迅速完成，双方各取所需，心照不宣。
……
“拿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能听见，“晒你的太阳去。”
掌心传来的暖意如同温和的溪流，瞬间驱散了清晨山风的凉意，甚至隐隐抚平了她体内因昨夜动用寂灭之力而残留的一丝经脉隐痛。
孙小婉浑身一僵，握着那块暖玉，感觉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南宫明那双深邃平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热气“腾”地冲上脸颊，连小巧的耳垂都瞬间染红。
“谁、谁要你多管闲事！”
她色厉内荏地低吼，用力甩开他的手，将那暖玉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它。
可那温润的触感和体内被悄然安抚的寒意，却又让她攥得更紧了些。
她狠狠瞪了南宫明一眼，那眼神像是炸毛的小兽，混杂着羞恼、憋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受用？
“哼！”
她最终只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攥着那块价值不菲的“烫手山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头也不回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挤出了喧闹的人群，飞快地消失在街角。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南宫明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拐角，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个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慢悠悠地从药篓里摸出一颗栗子，指尖微动，栗壳应声而开，露出里面金黄的果肉，似乎十分享受这分惬意。
阳光落在他身上，温煦平和。
栖霞山巅，纸鸢竞高的喧嚣仍在继续，彩鸢在碧空下争奇斗艳。
清溪镇的重阳，阳光正好，桂花正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