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艾德兰旻褪去了白日的矜持与伪装,在月光下展露出它另一副更为真实的面孔。
“醉龙之涎”酒馆内,气氛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吟游诗人拨弄着鲁特琴,唱着关于英雄的古老歌谣,佣兵们大声吹嘘着自己的冒险经历,赌徒们则围着桌子,为每一次骰子的滚动而嘶吼。
空气中混杂着廉价麦酒的酸味、汗水的气味,以及烤肉的焦香,形成一种独属于夜晚的、充满生命力的喧嚣。
在酒馆最靠里的一个包间,希昂正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们进行着另一场狂欢。
“……说真的,埃里克,你上次说的那个从潘德拉斯来的瑟希人舞娘,滋味到底怎么样?”菲利普大着舌头,怀里搂着一个丰满的酒馆女郎,脸上泛着红晕。
“还能怎么样?”埃里克打了个酒嗝,得意洋洋地炫耀,“就像一块刚出炉的、涂满了蜂蜜的面包,又软又热,随你怎么捏!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希昂,“再怎么样,也比不上我们希昂少爷的新玩具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希昂身上,带着揶揄和羡慕。
希昂抬了抬眼皮,用手指把玩着一个银质的酒杯,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对着众人轻蔑一笑,如同在看一群等着主人投喂的猎犬。
“还能怎么样?”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像所有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一样,天真,愚蠢,还有点可笑的倔强。”他顿了顿,想起了塞西莉亚在自己身下哭泣求饶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不过,里面的感觉确实不错,又紧又温润。最有趣的,是她那个自诩正义的骑士未婚夫,我猜他现在还在为他那朵‘纯洁无瑕’的白玫瑰伤心呢。”
“哈哈哈哈!”包厢内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干得漂亮,希昂!”菲利普举起酒杯,“就该让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尝尝厉害!什么狗屁的自由骑士,还不是个戴了绿帽子的蠢货!”
“没错!等他们结婚那天,我们一定要去送份大礼!”
“就送一个跟昨晚一模一样的枕头怎么样?上面写着‘克索伦公爵之子の认证’!”
又过了一阵子,酒喝得差不多了,众人也有些意兴阑珊。
“明天要去城外的庄园打猎,我得先回去了。”埃里克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说道。
“我也是,家里的老头子最近管得严。”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临走前,菲利普有些不好意思地凑到希昂身边。
“那个……希昂,”他搓着手,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看……”
“要多少?”希昂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五……不,十个金欧瑞就够了!”
希昂从钱袋里直接掏出了一把金闪闪的钱币,看也不看就塞进了菲利普的手里,其数量远不止十个金欧瑞。
“拿着,滚吧。”
“谢谢!太感谢了,希昂!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菲利普欣喜若狂地将金欧瑞揣进怀里,一溜烟地跑了。
车夫为他打开了车门,他弯腰钻了进去。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深夜寂静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辚辚声。
车厢内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黄。角落的香炉里,正燃着安神助眠的熏香,但希昂总觉得今晚的香气似乎比平时浓郁了一些,还夹杂着一种他不熟悉的、略带甜腥的味道。
“是酒喝多了吗……”他喃喃自语。
香炉里飘出的气味貌似带着催眠的魔力,让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思绪也开始变得混沌。
就在他即将沉入梦乡时,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惯性让他向前一冲,脑袋撞在了前方的车壁上。
“怎么回事!”他烦躁地推开车门,对着车夫的位置怒吼道,“瞎了吗?这还没到家门口!”
然而,当他下了车,却发现车夫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周围的环境也让他感到陌生。这里不是通往克索伦宅邸的宽阔大道,而是一条他从未见过的、狭窄而阴暗的偏僻小巷。两侧是高耸的墙壁,墙壁上布满了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巷口被他的马车堵住,巷尾则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一个高大的、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影,正静静地站在原本属于车夫的位置上,手中握着缰绳。那人的脸被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身披着一件皮棉斗篷,看不清样貌。
“你是谁?我的车夫呢?”希昂皱起了眉头。
“你的车夫?”斗篷人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沉闷而沙哑,分不清男女,“他喝了点好酒,现在应该正在哪个温暖的角落里做着美梦。”
“你想做什么?”希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虽然有些发颤,但依旧维持着贵族的腔调,“是想要钱吗?开个价吧,十金欧瑞?还是一百?只要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踏了一步。他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依稀看见放在了腰间上的单手剑上。
“你……你想干什么?”希昂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袭击一位王庭公爵的儿子,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罪名?”他的嘴角牵起一点弧度,“我当然知道。但你知道吗,希昂先生,有些罪行,是王庭的法律无法审判的。所以,我只好亲自动手。”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里离克索伦宅邸已经不远,只要能闹出足够大的动静,就一定能惊动府里的护卫。
“误会?没有误会。我只是想来向你讨回一件……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我拿了你什么东西?”
他没有回话,只是将单手剑从剑鞘中拔出来,冰冷的色光在月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
希昂知道言语威胁已经没用了,大脑在生死存亡刺激下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生机。
“卫兵!”希昂大喝一声,接着他趁着对方注意力分散,将腰间的钱袋扯下,用尽全身力气朝斗篷人的脸上砸去!
“去死吧!”
钱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沉重的金币让它带起了呼啸的风声。
与此同时,希昂转身就跑,向着巷子深处的黑暗中狂奔而去。
斗篷人只是轻轻地一侧头,便躲过了飞来的钱袋。钱袋重重地撞在马车的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金欧瑞和银约姆散落了一地。
对于希昂的逃跑,斗篷人似乎早有预料。他只是不紧不慢地从腰间的一个小皮囊里,洒出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那些粉末落在地上,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附着在了希昂跑过的地方,在黑暗中发出了幽幽的、如同磷火般的绿色微光。希昂的足迹,变得清晰可见。
另一边,希昂拼尽了全力,跑得肺都要炸了,他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并没有追上来,心中一阵狂喜。
“甩掉了……那个蠢货……”他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一股剧痛就从他的背部传来!
“啊——!”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他感觉到温热的血液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挣扎着回头望去,只见那个戴着兜帽的梦魇,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手中的单手剑上,一滴滴鲜血正在缓缓滴落。
“疼吗?”
“肯……肯定疼啊……”希昂咬着牙,他明白求饶无用,只能拼死一搏。
他抽出腰间那把装饰大于实用的匕首,不顾背后的伤痛,嘶吼着向斗篷人冲了过去。
然而,他的抵抗在斗篷人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随意地挥动手中的单手剑,就轻易地格挡住了希昂所有的攻击。
剑刃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
希昂的身上很快就多出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他的天鹅绒上衣被划得破破烂烂,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蕾丝襞襟。
似乎是玩腻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猛地一脚踹在希昂的膝盖上,希昂惨叫一声,失去平衡,重重地跪倒在地。
不死心的希昂还想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斗篷人只是用剑柄狠狠地砸在他的手关节上,骨裂的声音传来,然后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就在这时,巷子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火光。
是巡逻的卫兵!
求生的本能在一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希昂猛地抓起地上一把混杂着砂砾和污泥的尘土,用尽全身力气洒向了斗篷人的脸!
他下意识地偏头闭眼,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就是现在!
“救命啊!萨日朗!”希昂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
但这短短的几秒,已经足够了。
但对他来说,这也足够了。
希昂的呼救声戛然而止。他低头看去,只见那柄单手剑,已经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腹部。
他握着剑柄,缓缓地转动了一下。
“呃啊啊啊啊——!”
斗篷人还不满足,他握着剑柄,狠狠地在希昂的腹中搅动了起来,仿佛要将他的内脏彻底搅碎。
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传遍了希昂的全身,比他经历过的任何痛苦都要强烈千万倍。他的眼前一黑,意识开始模糊,最终彻底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斗篷人抽出长剑,似乎不过瘾,还想再补上一剑,但巷口的卫兵已经越来越近了,继续纠缠下去,也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纵使他身手再高强,可能够在首都巡逻的卫兵也不是吃素的,难敌四拳。
他不甘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希昂,最终还是放弃了当场杀掉他的念头。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希昂看到了巷口那两点火光越来越近,听到了卫兵焦急的呼喝声。
“站住!什么人!”
斗篷人啐了一口,抽出单手剑,一把扛起浑身是血、已经昏死过去的希昂,转身消失在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
希昂从一片冰冷刺骨的黑暗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潮湿的、散发着霉味的石地上。手腕和脚踝处传来了沉重冰冷的触感,他挣扎了一下,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
他被镣铐锁住了。
这里是哪里?地牢?还是某个废弃的地下室?
无边的恐惧再次笼罩了她。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一丝快意的声音,从黑暗的深处幽幽传来。
“哟,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