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观察记录①
地下室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可能存在的一切声音。
贝兰斯特沿着狭窄的石阶向上，推开一扇伪装成书架的暗门，回到了地面上的木屋里。
屋子不大，但五脏俱全。除了简单的卧室和厨房、客厅，大部分空间都被改造成了一间书房兼小型的炼金工坊。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的尘埃味、各种草药的混合气味，以及金属和酸液的淡淡味道。
昏黄的油灯光下，贝兰斯特正坐在书桌前，用一根削尖的羽毛笔，在一本摊开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观察记录，第一日。”
“对象： 原名希昂·冯·克索伦，现……暂定代号为‘样本十九号’。”
“外部特征变化：”
“【发色】：由原先的黄发，彻底转变为纯粹的银白色，发质变得极为柔顺，在烛光下呈现出类似月光的质感。此变化之彻底，令人惊叹。不知其内在构造是否也已改变。”
“【瞳色】：原为常见的黑色。现左眼呈现为清澈的蓝色；右眼则呈现为深邃的绿色。异色瞳现象在人类中极为罕见，通常只存在于古老的传说或某些特殊的血脉之中。需要进一步观察此变化是否会影响其视物能力。”
“【身高/体型】：身高由约185公分急遽缩减至160公分左右，骨骼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原先的男性骨架完全消失，转变为典型的女性体态，肩部变窄，盆骨变宽，四肢纤细。原有的肌肉组织似乎并未完全消失，而是以一种更柔软、更紧实的方式重构，隐藏在光滑的皮肤之下。此种程度的骨骼重塑，已超出我已知的任何炼金术或魔法范畴。”
“【性别特征】：这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变化。对象的男性生理特征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女性生理构造。胸部出现了符合其体型的、初步的隆起，直径大约0.1英尺。在检查其身体时，确认其已完全成为一名女性。这种转变不仅是表皮的伪装，而是从内到外的、彻底的性别置换。这是否是‘原初之拥’的本意？还是说……样本自身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血之记忆’？”
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目前作为一名炼金术初学者的知识范畴。他虽然比大多数人了解得更多，但对于“原初之拥”这种被列为禁忌的领域，他依然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身体状况：”
“在捕获过程中，对象身上有多处由利刃造成的创伤，其中腹部伤口最为严重，几乎贯穿。然而，在灌下‘原初之拥’后不到十二个小时，所有的外部伤口——无论是浅表的划伤还是深及内脏的创口——都已完全愈合，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疤痕。皮肤光滑如初，仿佛从未受过任何伤害。这种再生能力，远超我所见过的任何治疗药剂或神术、法术。这是否意味着，那药剂所谓的‘解锁始祖之力’，并非完全是谎言？只是，它解锁的，究竟是谁的‘始祖’？”
“精神状态： 观察到极度的恐惧、混乱与不解。在目睹自身变化后，情绪彻底崩溃，发出高强度的尖叫，随后陷入昏迷。目前仍处于无意识状态，呼吸平稳，心跳有力。需要持续观察其苏醒后的反应。”
贝兰斯特写完最后一行，轻轻地吹干了墨迹。他合上笔记本，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
尽管他努力用一种客观、冷静的笔触去记录，但内心的震惊却如海潮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原本的计划，只是想让希昂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死去，或者干脆把他变成一个疯子。
但在他将那瓶从导师那里得到的、据说是禁忌药剂的“原初之拥”灌进希昂的喉咙后，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旁另一侧的小型炼金工坊。
这个工坊很简陋，几个木架上摆放着蒸馏瓶、研钵、天平以及各种贴着标签的玻璃瓶。空气中弥漫着硫磺、水银和各种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这里是他平日里进行一些基础炼金实验的地方。他虽然被那位不靠谱的导师收为弟子，但在炼金术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只是个初窥门径的学徒。他的天赋更多地体现在剑术和武力上，而非这种需要极度耐心和精密知识的学问。
在架子的最深处，放着几只被铁丝封口的瓦罐。他拿起其中一只，掀开盖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立刻弥漫开来。
瓦罐里，是一团已经无法辨认出原本形态的、仍在微微蠕动的肉块。这是他之前的实验品，一只从森林里抓来的野兔。
在喝下稀释过的“原初之拥”后，它没有获得任何“始祖之力”，只是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疯狂抽搐和不正常的增殖后，最终变成了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其他的实验品——老鼠、野狗、甚至是一条毒蛇，无一例外，全都变成了类似的、不断生长的畸形肿瘤，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为什么……只有他成功了？”贝兰斯特凝视着手中的药剂，“难道是兼容性？还是说……克索伦家的血脉里，本就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而在这些失败品的旁边，静静地立着一个只剩下瓶底一点残留液体的、深蓝色的水晶瓶。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瓶“原初之拥”的原液。深紫色的液体在瓶中缓缓晃动，像是某种活物的血液。
这东西，是他那位便宜导师，瓦洛里安·卡哈耶，在几个月前通过秘密渠道塞给他的。
贝兰斯特至今还记得那位导师当时的神情。瓦洛里安是一个沉迷于自己世界的炼金术士，总是穿着不合身的、沾满各种污渍的长袍，头发乱得像鸟窝，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但只要一谈到炼金术，他的眼睛就会亮得吓人。
“贝兰斯特，我亲爱的学徒！”瓦洛里安神神秘秘地将这个装着深紫色液体的小瓶子塞到他手里，“这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大麻烦！”
“老师，这是什么？”
“我叫它‘原初之拥’！听起来是不是很气派？”瓦洛里安得意地眨了眨眼，“我本想用它来解锁人类始祖的潜能，获得超凡体魄！可惜……实验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贝兰斯特后来才知道，所谓的“小小的意外”，是指瓦洛里安在自己的地下实验室里进行人体实验，结果把一个从黑市买来的奴隶变成了一个不断膨胀的巨大肉瘤，最后差点把整个街区都给堵了。要不是他跑得快，恐怕已经被愤怒的市民和卫兵抓起来处以火刑了。
“教会那帮鼻子比狗还灵的家伙，把我的研究列为了禁忌。我这边实在不方便再继续下去了。”瓦洛里安唉声叹气，“所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呢，就帮我继续观察记录一下，看看它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来。记得，给我写信啊！”
说完，这位不靠谱的导师就又匆匆忙忙地消失了，据说是因为想研究“真正的圣水”，准备去伊涅米尔教国的首都约雅敬偷东西，结果被教会满世界通缉。
从那以后，贝兰斯特就成了瓦洛里安的“编外实验员”。他定期会将自己的观察记录，通过一只奇怪的渡鸦寄给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导师。
而导师的回信，内容也总是那么几句：“干得好！继续！伟大的真理就在前方等着我们！多找些不同的样本试试！如果经费不够了，就去抢那些为富不仁的贵族嘛！”
“真相……这东西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贝兰斯特将药剂放回原处。
他现在开始怀疑，导师或许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甚至……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结果。
而希昂·冯·克索伦，这个他原本打算慢慢折磨致死的仇人，现在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这趟未知实验中最宝贵、也是唯一的成功样本。
“复仇……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个新生的“实验体”，已经数天没有进食了。
如果就这么饿死了，那可就太无趣了。他所有的复仇大计，他所有的“研究乐趣”，都将化为泡影。
“得先喂饱我的金丝雀才行。”
他放下水晶瓶离开了炼金工房，走进了木屋另一侧的小厨房。
厨房里很简单，只有一个石砌的灶台和几口锅。
他从储藏柜里找出一些燕麦，用清水煮了一碗浓稠的粥。
他没有放任何调味品，只是单纯的、能够维持生命的食物。
做完这一切，他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一手拿起桌上的烛台，走向了通往地下室的那扇、被沉重铁栓锁住的门。
“咔哒。”
铁栓被拉开，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从门缝里涌出。
贝兰斯特端着粥，举着蜡烛，一步一步，走入了那片囚禁着他仇恨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