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书房内,贝兰斯特正专注地进行着一项精密的实验。
十片从希昂手上剥离下来的、带着弧度的半透明指甲,被他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十个盛有不同试剂的玻璃皿中。
他用一根细长的玻璃棒,蘸取了一滴淡蓝色的液体,轻轻滴入其中一个玻璃皿。
那液体是他在炼金术的初级课程中学到的、一种能够粗略检测物质魔力亲和度的“显灵药剂”,由碾碎的月光草、少量水银和微量的魔素粉尘混合而成。
当那滴药剂接触到指甲的瞬间,奇异的现象发生了。
原本平平无奇的指甲,骤然散发出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柔和的白色光晕,如同在水面投下了一颗微小的月亮。周围空气中游离的、稀薄的魔力粒子,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吸引,开始向着玻璃皿的方向缓慢汇集。
“这……这怎么可能……”贝兰斯特的呼吸为之一滞,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立刻拿起笔记本,用有些颤抖的手记录下这惊人的发现。
“样本十九号的衍生物(指甲)测试记录:”
“……在接触一号试剂(标准显灵药剂)后,样本立刻展现出优异的导魔性。其引导和聚集魔素的效率,远超我所知的任何常规材料。根据导师的笔记记载,只有传说中的圣洁生命湖水,或是秘银,才可能具备如此纯粹的亲和力……”
“……此材料坚韧异常,在浸泡过强酸后仍未见任何腐蚀迹象。用铁锤敲击,只留下浅淡的白痕。若能将其粉碎,混入金属中一同锻造,或许能打造出足以承载强大魔法附魔的‘魔器’……不,甚至可能直接作为魔法阵的核心构件,或是高阶炼金药剂的催化剂……”
他写完最后一行,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这意外的发现,让他的复仇计划,多出了一条全新的、也更加黑暗的可能性。
他甚至开始想象,如果将这个“样本十九号”……如果将她整个作为“材料”,又能创造出怎样惊世骇俗的“奇迹”?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病态的、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将那些珍贵的“实验材料”小心翼翼地收好,锁进了工坊最深处的保险柜里。
长时间的专注让他感到有些疲惫。他决定去院子里活动一下身体,练习一下弓术,这是他每日的必修课。
然而,当他拿起那张陪伴了他多年的长弓时,却发现弓弦因为长期的使用和拉伸,已经磨损得非常严重,甚至断裂了几股。
“看来得去村里一趟了。”
他叹了口气,将坏掉的长弓背在身后,离开了木屋。
他来到马厩,解开猎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向着山谷外的查克拉村疾驰而去。
查克拉村是一个典型的、坐落在珀坦斯王庭边境山谷里的小村庄。几十户人家,房屋大多是用石头和木材混合搭建的,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条小溪的两旁。
当贝兰斯特骑着马出现在村口时,正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们立刻热情地向他挥手致意。
“是霍克骑士大人!”一个正在修补篱笆的老农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了淳朴的笑容,“您今天又进山打猎了吗?”
“下午好,格雷姆大叔。”贝兰斯特翻身下马,脸上也挂着温和的笑容,与在地下室里那个冷酷的审判官判若两人,“我的弓弦断了,想去老拉尔夫那里看看能不能修补一下。”
“快去吧,他今天应该在家的。”
贝兰斯特牵着马,走在村子唯一的泥土路上。孩子们看到他,都好奇又敬畏地围了上来,胆子大一点的,还伸手去摸他那匹神骏的猎马。
“日安,骑士大人。您看起来还是那么健朗。”
“霍克大人,要不要来我家喝杯水?我妻子刚烤了新鲜的面包!”
“愿伊涅米尔庇佑您!”
贝兰斯特微笑着,向每一个向他问好的村民点头致意。
这种感觉并不坏。
他径直来到村子中央,一栋挂着铁锤和钳子招牌的木屋前。这里是村里唯一的工匠铺。
“拉尔夫大叔,在家吗?”他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一旁的木桩上。
一个头发花白、但身体依旧硬朗的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皮质的围裙,脸上沾着些许烟灰。
“哦,是贝兰斯特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老工匠拉尔夫看到他,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我的弓弦断了,想请您帮忙换一根新的。”贝兰斯特将长弓递了过去。
“小事一桩,进来坐吧。”拉尔夫接过弓,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这可是把好弓,用的应该是北境的铁桦木,柔韧性和强度都属上乘。我这里刚好有从城里商人那换来的筋弦,保证比你原来的更结实。”
贝兰斯特跟着老人走进工匠铺。铺子里有些杂乱,到处都堆放着工具和半成品,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和金属烧灼的味道。
拉尔夫让他在一张木凳上坐下,自己则走到工作台前,开始熟练地为他更换弓弦。
“最近在山里过得怎么样?打到什么好猎物了吗?”拉尔夫一边忙活着,一边和他闲聊。
“还不错,前几天刚打到一头鹿。对了,我路过村口的时候,感觉村子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贝兰斯特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拉尔夫手中修补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唉,你都看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忧虑,“村子最近……是发生了点怪事。”
“哦?什么怪事?”
“大概半个月前吧,村里的几个猎人,说是在山谷深处的那片林子里,看到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外乡人。那些人穿着黑色的长袍,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猎人们不敢靠得太近,只看到他们在地上画一些奇怪的符号,还点着绿色的火。”
“从那以后,山谷里的雾气就变得越来越浓,而且是那种很奇怪的、带着点甜腥味的雾。以前这种天气,就算起雾,太阳一出来也就散了。可现在,那雾气整天都不散,把林子罩得严严实实的,连鸟都不往那边飞了。”
拉尔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更吓人的是,前几天晚上,守夜的哈利说,他听到林子里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念咒语,又像是女人的哭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找领主报告了吗?”
“报告了,怎么没报告!”拉尔夫苦笑一声,“村长亲自去镇上找了男爵大人,可男爵大人听完,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区区几团雾气,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别拿这种小事去烦他。”
“那教会呢?”贝兰斯特皱起了眉头,“村里不是有一位伊涅米尔教会的神父吗?”
“你是说罗素神父吗?他也去看了。回来就一个劲儿地摇头,说那雾气里有股‘不干净’的东西,是他那点微末的神术对付不了的。让我们晚上都锁好门窗,多向伊涅米尔祈祷。你说,这顶个屁用啊!”
贝兰斯特沉默了。
他知道,无论是那位只想着收税的领主,还是那个能力有限的神父,都不可能指望得上。
“好了,你的弓。”拉尔夫将修好的长弓递给他,“弦给你换上了最好的,还给你上了油。拿着吧,不收你的钱。”
“谢谢你,拉尔夫大叔。”贝兰斯特接过弓,试了试拉力,感觉比以前还要好。他从钱袋里摸出几枚银约姆,硬是塞进了老人的手里。
“这可不行,你救了我们整个村子,这点小事算什么。”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贝下定决心,继续往村中心走去。
在与村民们告别后,贝兰斯特便前去拜访了村长,一位名叫巴德尔的老人。
他家同样简陋,院子里晾晒着刚收割的谷物,几只母鸡在悠闲地啄食。
巴德尔村长拄着一根拐杖,将他请进了屋。
“霍克骑士大人,您能来,真是太好了!”村长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他将事情的经过又详细地说了一遍,和老拉尔夫说的基本一致,只是补充了一些细节。
“……那几个人影,穿着黑色的长袍,根本看不清脸。他们好像在林子深处建了个什么祭坛之类的东西,有人远远地看到他们在那里举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我们只是普通的村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村长用浑浊的眼睛看着贝兰斯特,眼神中充满了恳求,“霍克大人,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但……您能帮帮我们,去看看那林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不管您需要什么报酬,我们全村人砸锅卖铁也会凑给您的!”
贝兰斯特沉默了。
说实话,他并不想多管闲事。他现在只想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调教”他那个关在地下室里的新玩具上。
但,那片起雾的林子,离他自己的秘密据点并不算太远。
如果真像村民们说的那样,是有什么人在那里搞鬼,万一……他们发现了自己的木屋,发现了关在地下室里的“玩具”……那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自己的复仇大计,这个麻烦,他似乎必须得解决。
“报酬就不用了。”贝合萨思考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当年承蒙各位乡亲的帮助,才有了我的安身之所。现在村子有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等我准备一下,过两天,我会进山去看看。”
“太好了!太感谢您了,霍克大人!”村长激动得老泪纵横,几乎要跪下来。
贝兰斯特将他扶起,又安抚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回程的路上,贝兰斯特骑在马背上,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着村长的话。
鬼鬼祟祟的黑袍人……奇怪的仪式……充满“不干净东西”的浓雾……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性——魔法。
不是那种贵族沙龙里,用来博取女士一笑的、让酒杯漂浮起来的小把戏。而是真正的、只存在于童话书和禁忌文献中的、能够扭曲现实、带来死亡与毁灭的力量。
坦白说,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他所有的训练和战斗经验,都是用来对付人类的。对于这种未知的、神秘的力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剑还能不能起到作用。
曾听闻一名邪恶的巫师屠戮过一整支队伍的故事……
他自诩为冷静的猎人,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只即将踏入未知陷阱的……猎物。
「或许,可以先去探查一下情况,如果真的应付不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当他回到那间隐藏在林深处的小屋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刚一翻身下马,一条黑色的影子就从院子里飞奔而出,热情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是斯基尼。
“好了,好了,伙计。”贝兰斯特笑着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一天的戒备和思虑,在见到这个忠实伙伴的瞬间,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他将马牵回马厩,然后推开了木屋的门。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桌上的那排玻璃试管,在月光下,静静地散发着某种诡异而又诱人的光芒。
他看了一眼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眼神变得深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