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残留着幽蓝冰晶消散后的奇异腥甜、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之前那场因醋海翻腾而引爆的冰风暴，留下的不仅是物理上的狼藉，更在两人之间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鸿沟。
苏璃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
他低垂着头，蓝白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苍白的脸侧，遮住了大半神情。顾清寒则单膝跪在不远处，左手死死抓着被幽蓝冰纹彻底覆盖、如同冰雕般僵硬的右臂，牙关紧咬，冷汗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冰晶长剑的虚影在她身侧明灭不定，如同她此刻剧烈波动的情绪。
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和灵魂深处残留的、属于穆希瑶的暴怒呓语，像毒蛇般啃噬着顾清寒的意志。
她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右臂，那丑陋的幽蓝纹路如同深渊的烙印，冰冷地宣告着一个事实：她引以为傲的规则之力，在那种层次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带来这一切的苏璃，此刻正蜷缩在角落，她已经分不清那狐狸眸子中到底是伪装出的疲倦还是.......发自内心的绝望？
“苏璃。”
顾清寒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刚才那股力量还有这伤.........”她微微抬起那只被冰封的右臂，动作僵硬而迟缓，“告诉我真相。现在，全部。”
她不再用“解释”，而是用“真相”。这是命令，也是她给自己、给过去划下界限的最后通牒。
冰晶长剑的虚影随着她的话语，寒意骤增，遥遥锁定了苏璃。
舱内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有外面海浪拍打船体的沉闷声响，如同巨兽压抑的喘息。
苏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了一贯的玩世不恭或刻意伪装的媚态，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和一种深沉的疲惫。
淡蓝色的眼眸里，往日流转的狡黠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的空洞，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力量？”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舱室里回荡，“呵，那不是什么力量，顾清寒。那是诅咒。来自深渊最深处的枷锁。”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后那虽然黯淡、却依旧灼热的冰纹位置。
顾清寒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冰封右臂的左手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冰冷的皮肤里。
“穆希瑶.........我的主人？”苏璃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却让顾清寒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杀我，或者把我变成冰雕。她想要的，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物质界壁垒的钥匙。而我..........” 他笑声干涩，“就是那把钥匙胚子。她在我灵魂深处种下了种子，用她的力量改造了我。”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还跳动着一颗人类的心脏！”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上顾清寒那充满震惊、痛苦和审视的复杂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
“刚才失控的力量，是她隔着不知道多少维度投射过来的醋意和怒火。她感应到了，我们之间过近的距离。”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平静，却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顾清寒冰封的心湖。
浴室里的窘迫，休息舱里那致命的碰撞与压制。
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顾清寒眼前闪过，让她被冰封的手臂都仿佛感受到一阵灼烫的羞耻！原来这一切都被那深渊中的存在“看”在眼里？而苏璃的失控，竟是因为自己？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淹没了顾清寒！她周身寒气不受控制地暴涨，舱壁上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顾清寒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冰冷刺骨，带着被愚弄的滔天怒火，“你知道她能看到！知道靠近我会引发什么！却还..........” 她说不下去了，冰晶长剑的虚影嗡鸣着，剑尖直指苏璃的咽喉，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她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面对那几乎能冻结灵魂的杀意，苏璃的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疲惫。
“是，我知道。” 他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辩解，“我知道靠近你很危险，对我，对你，都是。” 他的目光落在顾清寒那被幽蓝冰纹覆盖的右臂上，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刺痛。这伤，就是最残酷的证明。
“所以呢？” 顾清寒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你回来做什么？继续当她的眼线？看着我们一步步走向深渊？！”
苏璃缓缓摇了摇头，动作牵扯到内腑的伤势，让他忍不住闷咳了几声，嘴角又溢出一丝血沫。他抬手随意地抹去，动作间带着一种破碎的脆弱感。
“眼线？”
他扯出一个极其惨淡的笑容，“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清雪。”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绝望的恳求。
“我也有感情........我也会怀念人类世界的一切.......还有你的一切！” 他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再也无法调动一丝之力的虚弱感：“我还有着人类情感，所以我才卑躬屈膝下贱般的求着穆希瑶让我回来一次！也只有这种情感才能提醒我，我还是.......算是人！”
压抑的情绪爆发，伪装的面具被卸下，苏璃只觉得第一次一口气讲那么多不用思考就脱口而出的话，内心十分轻松。
“刚刚穆希瑶的能量爆发，短暂切断了和我的联系，我现在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男人没什么区别，如果你恨我，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他抬起头，直视着顾清寒那双因震惊和混乱而剧烈波动的冰蓝色眼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沉重：
“顾清寒，听清楚。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解释，也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靠近我会带来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最关键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坨砸在地上：
“真相就是，我为了力量将自己出卖给穆希瑶，现在的我是深渊可以随意操控的一颗定时炸弹，而引线握在那个疯女人手里。我无法控制她何时会引爆。所以.........”
苏璃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离我远点。从今以后，越远越好。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你心里可能还残存的那点.........念想。彻底忘了我，就当苏璃已经死在那个地下室里了。”
“离我远点。”
“越远越好。”
“就当苏璃已经死了。”
这些话，如同最锋利的冰凌，狠狠刺穿了顾清寒冰封的铠甲，扎进她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混乱的地方。她握着冰封右臂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愤怒、被欺骗的屈辱、对那未知深渊力量的恐惧、对苏璃此刻惨状的复杂情绪..........还有那被强行撕开、鲜血淋漓的“念想”无数种激烈的情感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
冰晶长剑的虚影在她身侧剧烈地明灭闪烁，狂暴的寒气如同失控的潮汐般在她周围汹涌澎湃！
舱壁上的冰霜迅速增厚、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地面也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温度骤降至冰点以下！
“你........”顾清寒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咙里。
她看着苏璃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决绝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沉寂的空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离他远点？忘了他？当他已经死了？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真相”和“答案”吗？
就在这压抑到极致、情感风暴即将彻底爆发的临界点！
“哐当！！！”
一声突兀而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猛地从休息舱角落那个小小的、连接着通风管道的检修口传来！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而紧绷的氛围中，如同平地惊雷！
顾清寒和苏璃同时被这异响惊动，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那原本紧闭的、布满灰尘的方形金属检修口盖板，此刻竟然向内凹陷了一大块，边缘扭曲变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紧接着，一阵极其细微、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声，从盖板后面那幽深黑暗的通风管道深处传来！那声音，像是湿滑的鳞片在粗糙的金属内壁上摩擦，又像是某种多节肢生物在快速爬行！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了鱼腥、淤泥和某种肉体腐烂甜腻气息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顺着盖板变形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了进来，瞬间弥漫在冰冷刺骨的空气中！
林风！
是那个在印斯茅斯被深度污染、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的林风！
顾清寒的脸色瞬间变得比苏璃还要惨白！
她猛地想起，之前为了安置伤员，林风就被临时安置在离这个通风口不远的医务室隔间！
而现在那里面爬行的东西散发的气息正是印斯茅斯深潜者污染所特有的、令人疯狂的亵渎恶臭！而且，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非人！
苏璃也闻到了那股味道，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虽然失去了力量，但他对那种污秽气息的本能厌恶和恐惧丝毫未减！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虚弱得根本使不上力。
“他变异了！”苏璃的声音带着确定，看向顾清寒。“被精神污染的林风，深潜者之拥的气息！错不了！”
“怎么会突然变异？不是普通的精神污染吗？”
“刚刚我体内能量激活了某些.......这是穆希瑶给我的惩罚！”
顾清寒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不断发出细微撞击和爬行声的通风口盖板，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
林风变异了！而且就在这艘船上！在这狭窄、封闭、危机四伏的金属牢笼里！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挣脱了束缚，潜藏进了四通八达、黑暗复杂的通风管道系统！
巨大的危机感和沉重的责任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锁紧了她的心脏！船上还有李薇、赵明、其他船员，必须立刻找到他！控制他！否则..........
然而，就在她试图强行压下右臂钻心的阴寒剧痛和灵魂的虚弱，凝聚力量准备行动的瞬间——
“咔嚓！”
那扭曲变形的通风口盖板，终于承受不住内部持续的、越来越狂暴的撞击，从固定螺栓处猛地撕裂开来！一只覆盖着墨绿色粘液、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灰败颜色、指关节异常粗大扭曲、指甲变得漆黑尖锐的.......人手？！猛地从破口处伸了出来！
那只手疯狂地抓挠着空气，动作僵硬而充满非人的狂躁！
紧接着，一张因痛苦和疯狂而扭曲变形的脸，挤在破口处，一只眼睛还残留着些许人类的惊恐，另一只眼睛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爬满血丝的鱼眼，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舱内距离它最近的两人——顾清寒和苏璃！
“嗬........嗬............” 非人的、带着粘液翻涌声的嘶吼，从那张裂开的、露出细密尖牙的口中发出！
哎吗呀真恶心，这是苏璃看到后的第一印象，不过他现在没啥心情去吐槽了，只希望穆希瑶给他的惩罚轻一点，毕竟现在自己毫无战斗力，别给自己玩死了！
压抑的船舱，瞬间从情感的冰风暴中心，坠入了更加恐怖、更加绝望的深渊泥沼！黑暗的管道深处，致命的威胁已经破壳而出，而船上的众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