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虚无。
赵五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泥沼中挣扎着浮起,却并未感受到预想中躯体的剧痛或深渊的毒瘴。
他像是漂浮在一片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暗之分的绝对虚无之中。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空”。
“我…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被无边的寂静吞噬。没有回应,只有他自己思维的回响。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即将再次将他拖入黑暗时,一点微光,在前方悄然亮起。
那光芒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穿透了这片虚无。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细碎、黯淡的光尘汇聚而成,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轮廓。
这人形没有五官,没有衣饰细节,只是一个纯粹由微弱意念和光芒构成的虚影,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仿佛经历了亿万载时光的冲刷,仅剩这点残渣。
“没死透,也算你命大。”
一个声音直接在赵五的“意识”中响起。
这声音平淡,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它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思维深处。
赵五的“意识”剧烈波动起来,如同受惊的鱼
“谁?!谁在说话?这是哪里?那本书…那本《从入门到入土》…”
“名字起得不错,对吧?”
那光影残像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
“省得后人费心琢磨了。这里是书里,或者说,是我最后一点不甘心消散的念头,搭了个窝棚。至于你,赵五,一个被追杀得快咽气的炼气三层小修士,被它吸了进来,算是…嗯,机缘巧合?或者说,倒霉透顶?”
光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在打量赵五那团混乱的意识
“想活吗?”
“想!” 赵五几乎是本能地嘶吼,意识波动得如同沸腾的开水,“前辈!求前辈救我!”
“救你?”
光影残像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是漏气的风箱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拿什么救你?飞升了,也死了,就剩这点灰烬。不过…”
它的“目光”——如果那微弱的光点能算目光的话——似乎穿透了赵五的意识,投向更深的虚无
“你既然进来了,又翻开了这本书,还沾了我那点死前的念头…也算有缘。活路,我没有。但死路,或者…另一条路的开端,倒是可以给你看看。”
不等赵五反应,那光影残像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悠远,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
“想活,先得明白,我们这些凡人,在这条路上,是怎么‘活’过来的。怎么在尘埃里打滚,怎么在血泥里刨食,怎么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眼里,连只蚂蚁都不如。
现在,安静看着。这就是我的开始,也是无数‘入土者’的开端。记住,这不是什么英雄史诗,只是一个…凡人苟且偷生,充满着血肉和苦痛的回忆录。”
光影残像抬起那模糊不清的手臂,对着赵五的意识遥遥一点。
刹那间,无边的虚无如同破碎的镜面般片片剥落!
冰冷坚硬的触感、灼热的空气、呛人的烟尘、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无数庞杂而尖锐的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赵五的意识淹没!
…………
赵五的视线猛地从高空坠落,最终固定在了一个茅草屋内的孩童视角。
泥土的腥气混合着牲畜粪便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铁锈的甜腥。
陈砚,八岁,瘦小得像一根没长开的豆芽菜,此时正站在母亲身边,透过窗户惊恐地望向村口那条唯一的土路。
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他认得那些人!村正王扒皮手下那几个穿着破旧皮甲、挎着锈刀的衙役!他们又来了!这个月第三次!“人头税”、“田产税”还有杂七杂八的税款,怎么收也收不完!
“狗日的朝廷!狗日的仙师!”
身旁来串门的张猎户压抑着愤怒的低吼隐隐传来,带着绝望的颤抖
“地里的苗都还没抽穗,家里最后一只下蛋的母鸡都让他们抢走了!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陈砚的娘,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死死捂住张猎户的嘴,声音同样抖得不成样子,眼里满是恐惧
“让他们听见…会…会死人的!上次老李头就多了一句嘴,腿都给打折了…”
陈砚的爹坐在三人旁边,吧嗒吧嗒抽着早已没有烟丝的旱烟杆,浑浊的眼睛里一片死灰,只有深深的皱纹里刻满了麻木和疲惫。
反抗?拿什么反抗?
那些衙役虽然只是凡人,但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县里的“仙师老爷”!那是能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神仙人物!
黑土村的人命,在仙师眼里,恐怕还不如他养的一条灵犬值钱。
土路那头,几个衙役骂骂咧咧地踹开一户人家的破门,里面立刻传来女人的哭嚎和孩子的尖叫,以及翻箱倒柜、砸碎瓦罐的刺耳声响。
“穷鬼!全是穷鬼!连块像样的灵石渣子都没有!”
一个衙役悻悻地走出来,手里拎着半袋发霉的糙米,狠狠吐了口唾沫。
“头儿,这趟油水太少了,回去怎么跟仙师老爷交代?”
另一个衙役凑到领头的络腮胡身边,低声抱怨。
络腮胡衙役的倒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扫视着这片死气沉沉的村落,目光像毒蛇一样舔过那些躲在破败门窗后、惊恐万状的眼睛
“交代?哼!告诉仙师老爷,黑土村刁民抗税!抓几个刺头回去,扔进‘血炼炉’里给老爷添点灯油,也算废物利用!”
“血炼炉”三个字如同冰冷的毒针,刺穿了所有偷听村民的心脏!
那是传说中仙师用来炼化活人精血魂魄的恐怖法器!被抓去的人,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恐惧如同实质的瘟疫,瞬间在死寂的村庄里蔓延开来。连张猎户都死死闭上了嘴,脸色惨白如纸
陈砚娘更是吓得瘫软在地,紧紧抱住陈砚,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无形的屠刀。
陈砚小小的身体在娘的怀里抖得如同筛糠。他不懂什么是“血炼炉”,但那三个字里蕴含的、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让他本能地感到了灭顶之灾。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盼着这些瘟神赶紧离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达到顶点时——
“呜——呜——呜——!”
凄厉而狂野的号角声,如同地狱恶鬼的嘶吼,毫无征兆地从村外的山林中炸响!
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气势,狠狠撞击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头!
“马…马匪!是‘黑风盗’!” 村口瞭望的瘸腿老孙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随即戛然而止!一支粗糙的狼牙箭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喉咙,将他瘦小的身体狠狠钉在了摇摇欲坠的瞭望木架上!
“妈的,快走!”
衙役低喝一声,迅速带队远走高飞,连毛都见不到一根
“杀!一个不留!粮食!女人!值钱的玩意儿!全给老子抢光!”
一个如同破锣般的狂吼盖过了马蹄声,充满了赤裸裸的暴虐与贪婪。
黑色的洪流,裹挟着浓烈的汗臭、血腥和野兽般的气息,瞬间冲垮了村口那象征性的栅栏,如同瘟疫般涌入这小小的黑土村!
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咆哮、兵刃砍入血肉的闷响、房屋被点燃的噼啪爆裂声…瞬间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陈砚被娘死死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木板
他透过房屋的缝隙,看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王铁匠挥舞着打铁的大锤,怒吼着砸碎了一个马匪的脑袋,红的白的溅了一墙。
但下一刻,三把雪亮的马刀就同时砍进了他的后背!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血像小溪一样汩汩流出。
他看到隔壁的二丫姐,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总会偷偷塞给他半块馍馍的姐姐,被一个独眼马匪狞笑着从屋里拖出来,衣衫破碎,哭得撕心裂肺。
她爹张猎户看到这幕,怒吼着从房子里冲了出去,却被另一个马匪轻描淡写地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溅了一地,
陈砚看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无边的冰冷和麻木。
娘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把他护得更紧,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别怕…砚儿别怕…趴着…别出声…别动…”
但她的声音很快就被外面更疯狂的杀戮声淹没了。
火焰吞噬着茅草屋顶,浓烟滚滚,呛得人无法呼吸。血腥味浓郁得化不开,粘稠地糊在口鼻之间。
死亡,以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肆意收割。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当陈砚的耳朵因为持续的尖叫和爆裂声而嗡嗡作响,几乎麻木时,外面的喧嚣似乎…减弱了?
不,不是减弱。是杀戮接近了尾声。
哭喊声变得零星而微弱,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战马偶尔的嘶鸣成了主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和令人作呕的烤肉味——那是来不及逃出屋子的人被活活烧焦的味道。
陈砚僵硬地转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脖子,再次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人间地狱。
土路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粘稠的血浆混合着泥泞,踩上去能陷进半个脚掌。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挂在倒塌的篱笆上,丢弃在燃烧的废墟旁。
几具无头的尸体扭曲地倒在血泊里。村子中央的空地上,幸存的几十个村民——主要是年轻的女人和孩子——被驱赶在一起,像牲口一样被绳子捆着,瑟瑟发抖,脸上只剩下彻底的麻木和空洞。
马匪们正兴高采烈地翻检着抢来的可怜财物,几个头目模样的则对着那些女人指指点点,发出粗野的笑声。
陈砚的心沉到了谷底。
爹…爹在哪里?他看不到,也不敢想。
娘的身体也停止了颤抖,变得冰冷而僵硬。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娘的眼睛还睁着,瞳孔却已经扩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嘴角残留着一丝暗红的血迹——她竟是在极度的恐惧中,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悄无声息地去了。
巨大的悲伤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一种更深的、源于本能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
一个提着滴血弯刀的马匪,正骂骂咧咧地朝他们藏身的这处坍塌的墙角走来!他显然是在搜索漏网之鱼!
无处可逃!
陈砚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他下意识地想钻进娘已经冰冷的怀里,却猛地被一股大力推开!
是爹!不知何时爬过来的爹,用尽最后力气把他推进了旁边一堆倒塌的土坯和茅草形成的狭小缝隙里,然后自己猛地扑倒在娘的身上,用身体盖住了那个缝隙入口!
“藏好…别出声…”
爹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成了陈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外面。
“晦气!两个死透了的穷鬼!”
马匪厌恶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噗嗤”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
温热的液体透过缝隙的茅草,溅了陈砚一脸。是爹的血…
脚步声踢踏着远去。陈砚蜷缩在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味的狭小空间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
娘冰冷的身体就在咫尺之外,爹的血还在顺着茅草往下滴落。
外面是马匪的狂笑和女人的哭泣。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就在陈砚以为自己也会这样无声无息地冻死、闷死在这片废墟里时,异变再生!
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降临!
喧嚣的马匪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狂笑和叫骂声戛然而止!所有的战马都惊恐地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随即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三道流光,如同撕裂苍穹的陨星,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呼啸,从天而降,稳稳地悬停在黑土村燃烧的废墟上空!
光芒散去,露出三道身影。
他们脚踏虚空,衣袂飘飘。
为首一人身着青色云纹道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眼神淡漠,仿佛脚下不是尸横遍野的村庄,而是一群蝼蚁在打架。
他左手边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冷硬如铁的中年汉子,背负一柄宽阔得夸张的巨剑。
右手边则是一个面色阴鸷、眼神闪烁的干瘦老者,手中把玩着一颗散发着幽光的黑色珠子。
没有磅礴的气势外放,仅仅只是站在那里,悬停在半空,那股源自生命层次本质的威压,就让下方所有的凡人——无论是凶残的马匪还是绝望的村民——都如同被无形的山岳镇压,匍匐在地,连抬头仰望都做不到!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燃烧的火焰都似乎被压低了势头。
筑基修士!
这就是仙凡之别!如同神祇俯瞰泥沼!
“黑风盗?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清癯道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俯视尘埃的漠然
“此地虽贫瘠,却也是我‘玄阴宗’治下。尔等蝼蚁,也敢在此造次?”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如同鹌鹑般瑟瑟发抖的马匪头目,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仙…仙师饶命!小的们不知…不知这是仙宗宝地啊!”
那破锣嗓子的匪首此刻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额头在染血的泥地里砸得砰砰作响。
清癯道人根本懒得理会。他微微侧头,对那背负巨剑的冷硬汉子道
“庞师弟,清理一下。”
“是,周师兄。” 庞姓汉子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他甚至连背后的巨剑都未拔出,只是随意地伸出右手食指,对着下方数百名惊恐万状的马匪,凌空轻轻一点。
嗡——
一道无形的、肉眼可见的波纹以他的指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
波纹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扭曲了一下
噗!噗!噗!噗!噗!
如同数百个熟透的西瓜同时被重锤砸碎!下方所有马匪,无论头目喽啰,无论是否跪地求饶,在同一时间,身体由内而外猛地炸开,化作漫天血雾和碎肉残渣,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血雨倾盆而下,将下方残存的村民、燃烧的废墟、暗红的土地,彻底染成了更加刺目的猩红!
浓烈到令人晕厥的血腥气冲天而起!
幸存的女人们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随即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浑身抖如筛糠,孩子们更是直接吓晕过去
陈砚躲在缝隙里,透过茅草的间隙,目睹了这如同神罚般的一幕
那不是战斗,是抹除!是神祇随手掸去衣角上的尘埃!
绝对的、碾压的、令人绝望的力量差距!
凡人的勇武、凶悍、数量,在筑基修士面前,连一丝涟漪都算不上!
“聒噪。”
清癯道人周师兄微微皱眉,似乎对那血腥味有些不满
他看向那干瘦老者
“孙师弟,这些‘血食’…尚算新鲜,莫要浪费了。”
干瘦老者孙师弟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幽光,舔了舔嘴唇
“嘿嘿,师兄放心,师弟的‘聚阴珠’正好还缺些引子。”
他不再多言,手中那颗黑色珠子脱手飞出,悬浮在半空,滴溜溜旋转起来
珠子表面幽光大盛,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漩涡
下方,那些刚刚被炸成血雾、甚至之前被马匪杀死、烧死的村民尸体…无论是完整的还是残缺的,都在此刻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的血气和灰白色的、带着痛苦扭曲面孔的雾气,从每一具尸体、每一块碎肉、每一滩血泊中被强行抽取出来
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那颗旋转的黑色珠子
尸体在快速干瘪、风化,新鲜的血液在失去光泽
连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都仿佛被珠子吸走了精华,变得寡淡而腐朽!
“啊——!”
一个被绳子捆着的年轻女子,眼睁睁看着自己旁边刚刚还活着的同伴,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化为一具覆盖着枯皮的骨架,发出了崩溃的尖叫
但这尖叫只持续了半声,她自身的血气和一缕微弱的灰白雾气也被强行抽出,身体迅速步了后尘
抽魂炼血!
这才是真正的魔道手段!比马匪的杀戮更加冰冷,更加高效,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马匪杀人是为了掠夺,而仙师…是将人当成纯粹的、可以回收利用的“材料”!
躲在废墟缝隙里的陈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手掌的皮肉里,用剧痛来抵抗那几乎要让他崩溃的恐惧和恶心
他看着外面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无论老少男女,无论村民还是马匪的残骸,都在那诡异的珠子下迅速化为枯骨尘埃!
他爹娘藏身的那片废墟,也在迅速失去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只是一盏茶的时间
那颗黑色珠子吸饱了血气和魂魄,变得更加幽暗深邃,缓缓飞回孙师弟手中
他满意地掂了掂,珠子发出沉闷的嗡鸣。
下方,整个黑土村彻底安静了,只剩下燃烧的火焰偶尔发出噼啪声
所有的尸体,都化作了铺满地面的灰**末和枯骨,连血迹都仿佛失去了精华,变得黯淡无光
“师兄,处理干净了。”
孙师弟谄媚地笑道
周师兄淡漠地点点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方这片死寂的炼狱
突然,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微微一顿,似乎穿透了废墟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了陈砚藏身的那片狭小空间!
“咦?竟还有个活口?还是个…未泄元阳的童子?”
周师兄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异样的波动,如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
“倒是难得。带回去,洗剥干净,正好给李师叔新炼的‘阴煞幡’做个主魂引子,想必能增色不少。”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捡到一块合适的炼器材料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降临!
陈砚藏身的那堆土坯茅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掀飞
他瘦小的身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三位筑基修士那如同看待物品般的漠然目光之下!
刺骨的冰冷!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小娃娃,运气不错。”
孙师弟阴恻恻地笑着,干枯的手掌隔空一抓,一股巨大的吸力就要将陈砚凌空摄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陈砚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像那些村民一样被抽魂炼魄之时,他那被恐惧彻底冻结的大脑深处,不知从哪里猛地炸开一道闪电!
跑!
用尽一切办法跑!不能被抓住!
给那什么幡当“引子”?那绝对比死更可怕一万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在身体被吸力扯离地面的瞬间,猛地将手中一直死死攥着的一块尖锐的土坯碎片,狠狠扎向自己的大腿!
噗嗤!
伴随着剧痛,鲜血瞬间涌出!
但这剧痛也让他被恐惧麻痹的身体猛地一挣!
同时,他小小的身体借着这股吸力,竟然没有飞向孙师弟,而是如同一个破麻袋般,歪歪斜斜地撞向了旁边一堵刚刚被火焰熏烤过、布满裂痕的土墙
轰隆!
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墙被他这一撞,加上吸力的拉扯,竟轰然倒塌
大量的土块、灰烬、燃烧未尽的木头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烟尘瞬间弥漫
“嗯?”
孙师弟微微皱眉,显然没料到这蝼蚁般的小童还有这一手
他下意识地收回了吸力,以免被这肮脏的烟尘污了手
烟尘弥漫,视线受阻,陈砚被埋在废墟之下,大腿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嘴里全是泥土和血腥味
但他知道,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不敢有任何停顿,甚至不敢去管腿上的伤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像一只受伤的土拨鼠,在倒塌的土石缝隙里,朝着记忆中村后那片更加荒芜、沟壑纵横的乱葬岗方向,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挖掘、爬行!
剧痛、窒息、绝望…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爬!爬出去!离那些“仙师”越远越好!
烟尘外,周师兄眉头微蹙,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般扫过那片倒塌的废墟
片刻后,他漠然道
“罢了,一只受惊的小老鼠,慌不择路,被埋死了。区区凡童,精血魂魄也淡薄得很,不值得浪费功夫。走吧,此地污秽,莫要耽搁了向李师叔复命。”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丢弃了一件无用的垃圾
三道流光再次冲天而起,瞬息间消失在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座村庄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焰在断壁残垣间寂寞地燃烧,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风卷起地上的骨灰和焦黑的尘埃,打着旋儿,呜咽着掠过这片刚刚经历了两轮“收割”的土地
浓重的焦糊味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寂灭的死气,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连乌鸦都避之不及
在村尾那片倒塌的废墟深处,一个小小的、带血的爬行痕迹,蜿蜒着消失在乱石与荒草之间
如同一条微弱的、挣扎求存的蚯蚓,最终也被无边的死寂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