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的呼吸很轻。
米娅那句故作高深的“真正的救赎”，在她耳边盘旋，像一道无法破解的魔咒。
她看着满地打滚狂笑的哥布林，又看向眼前这个黑发少女。
少女的兜帽下，是一张平静的脸，眼神清澈，不带一丝波澜。
这平静，在伊芙琳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漠然。
她不是在施展邪术。
她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伊芙琳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圣光无法净化的狂暴，在一阵笑声中消弭于无形。
这难道不是一种净化？
只是方式……荒诞到了极点。
伊芙琳握着长剑的手，指节泛白。
非黑即白的秩序出现动摇。
这个叫米娅的女孩，她究竟是什么？
恶魔的使徒？
还是……某种被世界遗忘的，古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走。”
伊芙琳收敛心神，声音依旧冰冷，少了几分之前的审判意味。
她必须弄清楚，这矿洞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搞清楚米娅能力本质的关键。
莉莉从米娅身后探出头，小声问。
“米娅小姐，它们……还会笑多久？”
“大概三天。”
米娅随口回答。这是【笑蛊】的正常药效。
莉莉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那些还在抽搐的哥布林，眼神里满是同情。
笑上三天，这比杀了它们还难受。
米娅小姐的救赎……好可怕。
三人继续向矿洞深处走去。
身后的笑声渐渐被黑暗吞噬，前方的甬道愈发狭窄潮湿。
空气中，那股生物的腥臭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某种植物腐烂后发出的甜腻气味。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一个巨大的洞窟出现在眼前。
洞窟中央，躺着一个比普通哥布林大上三圈的生物。
是哥布林头目。
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身体表面布满了鼓胀的脓包，有些脓包已经破裂，流出黑色的汁液。
它没有像其他哥布林一样狂暴，只是躺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鸣。
眼睛不是猩红色，而是浑浊的，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它好像……生病了？”
莉莉的犬耳动了动，小巧的鼻子在空气中嗅着。
“不…不只是生病。”
小脸皱成一团。
“我闻到了一种……很苦很涩的味道，像是毒药。”
伊芙琳眉头紧锁。
她举起长剑，圣光照亮了哥布林头目周围的地面。
在头目身边，散落着一些被啃食过的，长着紫色斑点的黑色蘑菇。
“是暗影菇。”
伊芙琳认出了这种毒菌。
“它误食了毒菌，毒素让它痛苦，也让它的族群变得狂暴。”
原来如此。
米娅恍然大悟。
不是什么异常变异，就是一场集体食物中毒事件。
伊芙琳看着痛苦挣扎的哥布林头目，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骑士的怜悯。
对身患重病的弱者出手，完全不符合骑士精神，只会让剑变钝。
“它的内脏应该已经被毒素严重侵蚀，圣光只能净化体表的毒素，无法根除。”
她看向米娅。
“你怎么看？”
米娅的心咯噔一下。
长痛不如短痛，咔嚓一下得了。
救了，天知道会触发什么离谱的副作用。万一这大家伙当场爆炸，把整个矿洞都给埋了怎么办？
不救，身边这个圣殿骑士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她现在明显对自己产生了浓厚兴趣，要是自己说“没办法”，刚刚树立的神秘感不就没了？这岂不是人设崩塌？
一旦没有投鼠忌器，她肯定会当场把自己拿下，就近囚禁在这个昏暗的洞穴，狠狠研究身体结构！
权衡利弊，米娅咬了咬牙。
只要副作用不是让自己当场改变性别，一切都好说。
“它的生命正在枯萎。”
米娅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神情。
“我将赐予它，新生的机会。”
她伸出白皙的手掌，对准了哥布林头目。
【万物生发术】
这一招能让濒死的植物重新焕发生机，对活物使用，则有极强的疗伤效果，堪称活死人肉白骨。
在异世界，它的效果就有点……一言难尽。
一股混杂着生命力与诡异能量的绿色光晕，从米娅掌心涌出，缓缓注入哥布林头目的体内。
洞窟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伊芙琳和莉莉都屏息凝视，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奇迹，确实发生了。
哥布林头目身上暗紫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恢复了正常的绿色。
那些鼓胀的脓包，也一个个干瘪、脱落。
它停止了抽搐，痛苦的嘶鸣变成了平稳的呼吸。
它被治好了。
伊芙琳的瞳孔猛地收缩。
真的……治好了。
连圣光都束手无策的内脏侵蚀，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这已经不是“邪术”可以解释的了。
还没等伊芙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被治愈的哥布林头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它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变得清澈明亮。
它坐起身，巨大的身躯在圣光下投下骇人的阴影。
然后，它看向了米娅。
眼神变了。
没有凶残，没有暴戾。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
一种慈祥的，充满了母性光辉的，看亲生孩子一样的眼神。
哥布林头目咧开大嘴，发出一声低沉的、喜悦的……咕咕声。
它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想去抚摸米娅的头。
米娅吓得连连后退。
这什么情况？
【毒奶副作用表】上好像没有这一条啊！
哥布林头目见她后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委屈。
它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然后又看看米娅，再看看旁边的伊芙琳。
似乎在确认什么。
下一秒，巨大的身体开始以一种奇怪的频率扭动。
它的表情变得有些……用力。
喉咙里发出“咕咕嘎嘎”的奇怪声音。
“它……它要干什么？”
莉莉害怕地抓紧了米娅的衣角。
伊芙琳也握紧了长剑，一脸戒备。
她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反复碾压，然后重组成一堆乱码。
在三人惊恐的注视下。
哥布林头目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用力。
“噗通。”
一声闷响。
一颗足有冬瓜那么大，表面布满灰褐色斑点的蛋，从它身下……滚了出来。
整个洞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米娅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那颗巨大的蛋，又看看那只哥布林头目。
哥布林头目像是虚脱了一般，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它用鼻子，轻轻地，将那颗蛋，推到了米娅的脚边。
然后，它抬起头，对着米娅和伊芙琳，满足地“咕”了一声。
米娅身体，石化了。
她的灵魂，出窍了。
自己不仅当众表演了“无痛催生”，还喜当妈了？！
这社死程度，比让她在枫叶镇广场裸奔三天三夜还要严重。
伊芙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手中的长剑，那闪耀着神圣光辉的剑刃，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净化……审判……
这些词汇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
她见证了一个濒死的、被剧毒侵蚀的生命，被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所“救赎”。
而救赎的代价，是让一只哥布林，当场生下了一颗蛋。
生命……到底是什么？
祝福与诅咒的边界，又在哪里？
她一直以来坚守的信仰，守护的秩序，在这一颗滚烫的、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哥布林蛋面前，土崩瓦解。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已经僵硬成雕像的黑发少女身上。
眼神里，只剩下无尽的迷茫，与对真理的渴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