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光辉城的马车，更像是一座移动的囚笼。
米娅顶着一头金光闪闪的泡面卷，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翠绿田野。
这头滑稽的发型，是伊芙琳那变态求知欲的最新战利品。
她此刻感受不到任何新生与希望。
雄伟的王都轮廓在地平线尽头浮现，那不是自由的召唤，而是更大、更华丽的监狱发出的入场券。
伊芙琳就坐在她对面。
这位圣殿骑士没有说话，只是偶尔抬起她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锐利地扫过米娅，随即低头，在膝盖上那本厚厚的笔记上飞速书写。
【观察对象情绪持续低落，对新发型表现出明显排斥。能量波动趋于内敛，疑似为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她不是旅伴，是狱卒。
莉莉紧紧挨着米娅，小手无意识地揪着米娅的衣角。她时不时偷偷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下米娅的泡面卷，小声赞叹。
“米娅小姐，好神奇……”
这份天真的崇拜，让米娅的处境显得愈发荒诞。
光辉城的城墙，比枫叶镇的高出三倍不止，灰白的巨石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城门两侧，站着一排排身穿精良铠甲的卫兵，他们的眼神，和他们手中的长戟一样锋利。
繁华，意味着昂贵。
卫兵看到马车上圣殿骑士团的太阳徽记，态度恭敬，程序却一丝不苟。
“入城税，每人一枚金币。”
一枚金币。
米娅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捏了一下。
那可是她在哥布林矿洞里九死一生才换来的五枚金币的五分之一。
她脑海里那本无形的账本自动翻开，赤红的负债数字在疯狂闪烁。
【哥布林任务收入：+5金币。】
【王都入城税：-3金币……】
伊芙琳面无表情地从一个精致的钱袋里，数出三枚金币，递给卫兵。
动作干脆利落。
那不是慷慨，是饲养员在为她的实验品支付运输费用。
这让米娅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她迫切地需要钱，属于她自己的，能让她挺直腰杆的钱。
伊芙琳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你的所有开销，由教会承担。”
“你只需要，配合观察。”
在王都，伊芙琳为她们挑选了一家名为“白鸽之羽”的旅店。
干净，明亮，安静。
也贵得吓人。
一个晚上就要两枚金币。
米娅躺在柔软得不像话的大床上，闻着空气中百合花的淡香，却感觉自己睡在针毡上。
债务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
她必须赚钱。
“或许，我可以去冒险者公会看看。”
米娅试探着开口，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离开伊芙琳视线的机会。
伊芙琳正用一块洁白的布，仔细擦拭着她的长剑，闻言动作一顿。
“不行。”
两个字，斩钉截铁。
她抬起头，蓝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像两块没有温度的宝石。
“你的力量，是最高级别的观察项目。”
“在性质被完全确定前，禁止对任何未授权目标使用。”
“每一次使用，都必须有我，以及至少两名裁决所记录员在场，并详细备案。”
完美的借口。
无懈可击的逻辑。
米娅唯一的赚钱技能，被彻底封死。
她像一只被关进玻璃瓶的虫子，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永远也爬不出去。
第二天。
“为了更好地观察你在复杂环境中的能量反应。”
伊芙琳用这个理由，带着米娅和莉莉，走进了光辉城最繁华的商业区。
琳琅满目的商品，光鲜亮丽的行人，在米娅眼中都失去了色彩。
她像一只饥饿的狼，贪婪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色兜帽，身形瘦小的男人，行色匆匆地从旁边挤过，不小心撞了米娅一下。
“抱歉。”
男人低声说了一句，头也不回地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伊芙琳的眉头皱起，警惕地看了一眼男人消失的方向。
米娅没有在意。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脚边，多了一个小小的，用粗布包裹的东西。
男人掉下的。
她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将其勾到裙摆下，趁着莉莉被一家甜品店吸引注意力的瞬间，弯腰捡起，塞进了袖子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回到旅店，米娅借口需要休息，将伊芙琳和莉莉都关在了门外。
她摊开手掌。
粗布包里，不是钱币，也不是珠宝。
而是一截干瘪的，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虫腿。
旁边，还有一张揉皱的羊皮纸，上面画着一个交叉骨的简陋符号，以及一个地址。
“阴影巷，十三号。”
米娅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虫腿……
她认得。
在她的世界，这叫“赤足蝎”的腿，是制作一种最低级麻痹散的常见材料，路边随处可见，一文不值。
可在这里，它显然成了一种需要秘密交易的“货物”。
巨大的信息差，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米娅脑中的混沌。
她的苗疆知识。
她那些在异世界人看来诡异、邪恶、无法理解的蛊术。
是一座尚未开采的金矿！
她必须去看看。
米娅深吸一口气，平复下狂跳的心脏。
她走到门口，对伊芙琳说自己想去买点药。
“我陪你去。”伊芙琳立刻站起身。
“不用！”
米娅语气强硬。
“我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感知草药的能量，任何人的气息都会干扰我。”
她胡乱编造着理由，脸上是高深莫测的表情。
伊芙琳盯着她看了几秒。
最终，她点了点头。
“我在街角等你。”
米娅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阴影巷，名副其实。
它藏在两条繁华大街的夹缝里，狭窄，潮湿，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垃圾腐烂的酸臭味。
米娅找到了十三号。
一扇黑色的木门，门上用白漆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交叉骨符号。
她按照羊皮纸背面的提示，轻轻敲了三下，一长两短。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只浑浊的眼睛，在门缝后警惕地打量着她。
米娅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截赤足蝎的腿，递了过去。
门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门被完全打开。
屋内光线昏暗，点着几盏散发着怪味的油灯。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风干的动物肢体和植物根茎。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男人，坐在柜台后，声音沙哑。
“东西哪来的？”
“捡的。”
米娅回答。
她没有浪费时间，自己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你们还收什么？”
她开门见山。
黑袍人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里，一道精光闪过。
“看你有什么。”
米娅的脑子飞速运转。
她想起了前世学过的那些蛊术配方。杀人的，救人的，制造幻觉的……
那些高级的，她现在做不出来。
但最简单的，最低级的……
“我需要一些材料……”
米娅干脆直接提要求。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摸出几只在来王都路上，就收集起来的普通甲虫。
这是她的习惯，随时随地收集“素材”。
黑袍人看着她掌心的甲虫，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解。
米娅没有解释。
她从柜台上拿起一个石臼，将一只甲虫的硬壳剥下，碾成粉末。然后，她又从墙角一盆不起眼的杂草上，掐下几片叶子，挤出绿色的汁液，滴入石臼中。
催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蛊力。
这是一种辅助类，没有攻击性，唯一的用处，就是能让她精准地感知到不同材料之间最细微的能量反应，找到最完美的配比。
很快，一小撮灰绿色的粉末，就出现在石臼里。
它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看起来平平无奇。
“这是什么？”黑袍人问。
“一种能让人的神经暂时麻痹，却不会留下任何魔法或毒素痕迹的粉末。”
米娅声音，平静而自信。
“可以持续一个小时。”
黑袍人呼吸，明显变得急促。
他从柜台下抓出一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灰色的老鼠。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小撮粉末，通过笼子的缝隙，撒在老鼠身上。
下一秒，那只原本活蹦乱跳的老鼠，身体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四肢抽动了两下，便一动不动。
就像一尊雕塑。
黑袍人用一根铁针刺了老鼠一下，老鼠毫无反应。
他拿出一个水晶吊坠，在老鼠身上晃了晃，吊坠没有任何光芒。
没有魔法残留。
黑袍人抬起头，看向米娅的眼神，彻底变了。
震惊，贪婪，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这个……你要多少钱？”
“二十枚金币。”
米娅报出一个数字。
黑袍人没有丝毫犹豫。
“成交。”
他从一个暗格里，拿出沉甸甸的一袋金币，推到米娅面前。
米娅收起钱袋，转身就走。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在她离开后，黑袍人快步走进里屋。
一个更高大，更魁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幅巨大的王都地图前。
“大人。”
黑袍人恭敬地低下头。
“有新货，效果……比炼金师协会的‘安眠散’好上十倍。而且，完全无法被侦测。”
高大的身影缓缓转过身，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哦？”
“是一个黑发的小姑娘，看起来像个外地人。”
黑袍人补充道。
“她当着我的面，用最普通的甲虫和杂草，制作出了那种粉末。”
面具下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个不依靠炼金台，就能徒手调配出高级药剂的……天才？”
“派人跟上她。”
面具人的声音，冰冷如铁。
“查清她的底细，她背后的人。”
“如果她没有背景……”
“就把她变成我们的人。”
“如果她不听话……”
面具人顿了一下。
“那就让她，永远也说不出话来。”
米娅攥着那袋金币，快步走出阴影巷，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她感觉到了自由的希望。
回到街角，伊芙琳像一尊雕像，笔直地站在那里。
看到米娅，她走上前来。
“你去了很久。”
伊芙琳的蓝眸，似乎能看穿一切。
米娅的心，猛地一紧。
“巷子里……人多，排了会儿队。”
她撒了一个谎。
伊芙琳没有再追问，只是那审视的目光，在米娅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