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李家沟的瓦檐上。
村口老槐树刚抖落一身知了壳,树根处又积了层暗红的炮仗衣——村长难得大气一回,带着人放了半箩筐的浏阳红。
诗琪慢悠悠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嗅着还沾染着些许土燥味的湿气。
还挺新鲜,年轻女子打量着身边的乡土风情。
与周遭或多或少带点泥腥味的环境不同,她白皙的皮肤与层层波浪般的卷发,仿佛以她为圆心分为两个世界。
林诗琪,城里过来的洋妞,过来的第一天,李家沟里面的每一户人便几乎都把她给记住了。
在第一天晚上的口口相传中,每一扇亮着的窗子里林诗琪都有着不同的描述。
像是大明星,大小姐,空姐,女老板....
形容贫瘠邻里们,将各式各样的词都给她套了上去。
但总的来说,还是以感叹为主。
穿着打扮自然是不用提的,衣着靓丽,还烫了个一看就时兴的头发。
配上那对水灵水灵的眼睛,和小家碧玉的长相,看的村里年轻男人眼睛都要给粘在上面。
弄的一些小肚鸡肠的女人先是嫉妒羡慕,随后也只能看看手上干不完的活,往地上啐口唾沫当做无事发生。
老一辈则捣鼓着,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瞅着自家不争气的娃子。
光看着有啥子用咧?凑上前搭两句话不就认识了?
这给娶回来家来,不说亲家会不会帮衬一把。
就光是那赏心悦目的长相,和一看就好生养的身子都是一顶一的好媳妇。
至于干活啥的,娶回家还愁没教的机会?
于是连带着,这两天供销社生意都好了不少,留在家里干活的年轻一辈在长辈的捣鼓下几乎都在林诗琪这露了个面。
初来乍到的林诗琪也没摆大小姐架子,面子功夫给的十足。
不论见到了谁都是笑吟吟的模样,坐在柜前轻声细语的问今天买些什么东西,谁也不落面子。
年长些的喊叔和姨,岁数不算差太大的便喊哥跟姐。
至于同龄的,则跟着他们家里人的喊法叫着,像是有生啊,立业啊,燕菲啊之类...
总之一番攀谈下来,老人走时笑得合不拢嘴,同龄人也是满面红光的跨出门外。
女人因为被这么洋气的城里人夸奖而沾沾自喜,男人则是在一句句娇柔的呼唤下迷了魂。
不到几天,村子里的人就好像已经默认这个小小的供销社开了许久,当作自己村的人来看待了。
“呦,这不是我们林老板么,咋今儿开门这么早列?”
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低头躲避地面水坑的林诗琪闻言抬头,看向小土坡上蹲着,嬉皮笑脸打招呼的男人。
他身上的花衬衫松松垮垮,裤腰带跟主人一副德行,随意卡在褪了色的裤子上,最低限度的保证着隐私安全。
林诗琪不咸不淡的回声早,不再搭理提提裤子,想站起身继续攀谈的男人,快步离开。
她对于这种混混子,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李有才脸色阴晴不定,站到一半的身子见此重新蹲了回去,喝的一口往地上吐了口老痰,嘴里面骂骂咧咧,“***,城里来的就是和我们这群地里面刨吃的不一样,装个求!”
这个时候,他就又很灵活的把自己归到平日里看不起的庄稼人里了。
可惜他嘴上再狠,也只能目送不远处靓影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于视野当中。
林诗琪开的供销社在村里的一处十字路口,是从村里去河岸边的最近一条路。
平日里坐在店里的林诗琪,每每撑着脑袋,透过门框注视着不得不勤劳的人们来来往往,奔波于自家的土地与家中。
总会一种莫名的恍惚感。
有时当她听着拖拉机嘟嘟嘟的轰鸣,恍惚间,只觉往日好似一阵虚幻泡影。
一片片的楼房散落成黄土上与风伴舞的麦浪,响个不停的闹钟被隔壁家的鸡鸣给踢下了桌...
从土壤里迸发出的养分,培养出了城里所没有的,另一种热闹劲。
回想起之前的生活,林诗琪神色不改,笔直的朝自己店门口走去。
只是今天,在主人还没到来之前,这里便已经有了其他几位客人在门口打闹。
几个半拉大的孩子吵吵闹闹的靠在墙边,凑成一个并不圆润的半圆,将一道身影给困在里面。
至于在嚷嚷些什么,林诗琪隔着距离也听不清。
大清早遇到突发事件...
林诗琪叹口气,迈开步子。
原本她在墙边撒的花种,还在等待着不久后的冒芽。
现在看来,可能花开的不会和想象中一样茂了。
“毛猴,扁蛋,你们几个围在一堆干什么呢?”
两个身子比其他几个要高的小孩跟憋尿似的,身子一抖,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俩匆匆转头,颇为窘迫的将手背在背后,悄悄打量着这个刚来没几天的漂亮姐姐。
“某弄啥林姐,我们几个在跟有福姐玩呢。”
扁蛋几人让开,露出围着的人影。
林诗琪目光顺着移动,看看这位没见过的有福姐是何方神圣。
这个点大人不是干活就是在家收拾,怎么还跟被欺负似的,和这几个孩子一起玩?
可真当看清后,林诗琪反而愣了片刻。
不是那人多好看,多有气质。
恰恰相反,她一头杂草般的发丝被随处可见的黑色皮筋扎起,上半身短袖,下半身长裤,脚则套着一双塑料凉鞋。
短袖上面的美羊羊被灰太狼抓走了大半,只余下些许残破的白色轮廓。
凉鞋似乎是为了宣传广告做出来的,左脚妇炎洁,右脚金坷垃。
还是大牌混搭嘿。
林诗琪回过神,想到先前与村里妇人们交谈时聊到的痴儿。
这下,她晓得扁蛋说的玩,是怎么个玩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