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請上鉤》
第一章|初遇的鉤子 第三節|藏不住的破綻
連續七日,李小魚與皇上每日午時釣魚為伴,儼然成了御花園內一場特殊的默契儀式。
但第八日,李小魚卻遲到了。
「今日怎沒見著那條小魚?」皇上端坐於石凳上,手裡把玩著一隻小小的銀鈴,那是昨日李小魚落下的物什,上頭刻著一個極小的字──“義”。
張總管走近一步,低聲稟道:「那位李小魚小太監,早上與膳房發生了些爭執,正在罰跪。」
「罰跪?」皇上輕哼一聲,將銀鈴握進掌心,「罰誰都可以,偏偏罰他,這些人倒是挑得準時。」
張總管心中一凜,知皇上這話不尋常,忙躬身道:「要不要……奴才去將人帶來?」
「不必了。」皇上站起身,望向湖面,「朕親自去看看。」
早上申時,李小魚原本在御花園打掃,卻聽見小蓮偷偷告訴他,膳房今天準備將前幾日發黴的野菜重新洗凈送往小膳坊,打算充數混進御前早膳中。
「他們當皇上是什麼?豬嗎?」李小魚當場氣炸,立刻衝去膳房,把那筐野菜掀了個底朝天。
「李小魚你瘋啦!」膳房領頭的周副總一臉怒意,「這是我們按規矩備的菜,誰準你亂動?」
「規矩?你那是昧心!」李小魚冷笑,「這種東西你敢吃一口嗎?不怕自己嘴爛?」
幾名廚子一擁而上將他推倒,周副總冷聲道:「小小一個打掃的太監也敢在這撒野?來人,把他拖出去,罰跪兩個時辰,好好讓他冷靜冷靜!」
李小魚掙扎之餘大聲吼道:「我就算是個小太監,也不會讓你們用爛菜餵皇上!你們今天要我閉嘴,明天誰知道還能餵什麼?」
那些話,在場有幾人聽了低頭沉默,但沒人敢出聲。
李小魚就這樣,被拖到了御膳房後側的冷磚地上,從早跪到午時,衣衫沾泥,脣角帶血,卻沒有一句後悔。
小蓮正蹲在李小魚身旁,心疼得紅了眼。
「你怎麼這麼傻?明知道他們找你茬,你還偏要頂嘴。」
李小魚嘴角帶血,仍倔強地道:「他們把壞菜推到百姓膳桌上,我不說,誰說?」
「你以為你真的是正義使者嗎?你只是個小太監,他們要治你,簡單得很。」
李小魚苦笑:「正因為我是小太監,說話沒人當回事,所以我說了,反正我沒什麼可輸的。」
小蓮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卻在此時,眾人忽然靜了下來。
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一陣清涼香氣。
「你不怕痛嗎?」皇上的聲音不疾不徐地落在每個人心頭。
李小魚一愣,連忙起身跪好:「皇……皇上……」
「誰叫你跪的?」
皇上的聲音仍溫潤,卻如寒玉擊鐵,膳房眾人跪了一地。
「朕記得,御花園這幾日,釣魚賽未結束,李小魚未完之約,竟有人膽敢耽誤?」
張總管立刻領意:「來人,李小魚之事朕自處理,其餘人,各罰一月俸銀,閉嘴十日!」
眾人急忙叩謝,不敢再言。
李小魚再回到湖邊時,仍然難掩嘴角的疼。
皇上未立刻說話,只是從袖中取出一物,在指間把玩。
那是一隻小小的銀鈴,鈴身已微微磨損,卻依稀可見其上刻著一個字──「義」。
李小魚一見到那銀鈴,身子一震,連話都忘了說。
皇上看他神色,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這東西,是你落下的吧?」
李小魚連忙拱手,低聲道:「是……那是小的家傳之物,不小心弄丟了。」
皇上將鈴放在掌心,輕輕搖了一下,清脆之聲在湖面上迴響:「家傳?這樣的鈴,從哪家傳出來的?」
李小魚抿了抿脣,似想隱瞞,終究還是道:「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她說,做人要記得這個字。」
皇上低聲重複:「義……這字太重,放在你這麼個小太監身上,不嫌沉嗎?」
李小魚咧嘴一笑:「不沉。小的不重,但這個字,讓我站得直。」
皇上挑了挑眉,將銀鈴緩緩遞還給他:「既如此,朕便物歸原主。這東西,適合你這條會跳躍的小魚。」
李小魚接過銀鈴,指尖一緊,聲音低卻堅定:「多謝皇上。若有朝一日,小的能用這個字幫上皇上一件事,那也算沒白背它一場。」
皇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忽然問道:「你知道朕為什麼讓你來這裡釣魚?」
「試我吧。」李小魚坦率道,「試我的膽,試我的話,試我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還敢惹龍。」
「你倒會自嘲。」皇上輕輕一笑,轉而收起銀鈴,「朕原以為你是來鬧趣的,後來以為你是來尋死的,今日一看……你不是來找朕,是來推朕下水的。」
李小魚搔搔頭:「要不,皇上試著遊一次?不見得溺水,也許還會涼快些。」
皇上盯著他良久,忽地嘆了口氣:「可惜你不是個女兒家。」
李小魚瞪眼:「喂,皇上您這話我可當誇獎嗎?」
「當。」皇上轉身,背對他道,「你若是女兒家,怕是要讓朕夜夜無眠。」
「可我不是。」
「所以朕才睡得好。」
李小魚眼神閃了閃,忽地小聲嘀咕:「那若有一日,我真不是太監了呢?」
皇上步子頓住,回頭淡淡看他一眼,眼神深不見底:「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李小魚笑得輕巧,「小魚嘛,總是會變的。」
湖水微波,兩人對坐,魚竿靜靜沉入水中,銀鈴在李小魚掌心溫熱,彷彿藏著未說出口的答案。
皇上忽然道:「李小魚,你可知這宮中最危險的,不是虎,不是蛇,而是人心。」
李小魚沉默片刻,望著湖面回道:「可偏偏人心,也最值得信。」
皇上看他良久,終於輕聲說:「朕希望,你不要讓朕後悔。」
李小魚笑了笑,握緊銀鈴:「若有一天皇上後悔,那就再釣我一次。」
皇上替他拋竿,語氣淡淡:「釣魚之事,不急。但你要記得,宮中魚雖多,有毒者亦不少。」
李小魚咧嘴一笑:「毒魚雖毒,總也得有人先咬一口,才能知有毒。」
皇上望著他,忽然道:「你為何入宮?」
李小魚頓了下,隨口答:「為民伸冤。」
皇上挑眉:「你真當這是江湖?此地是宮,是龍潭。」
「可若龍潭無光,便無人敢潛水。」
這一刻,皇上竟笑了,笑意不達眼底,卻真。
「你若真是魚,倒也罷了,可惜你不是魚,而是鉤。」
李小魚聽得一驚,剛要說話,皇上卻已轉身離去,僅留下一句~
「明日,換朕來釣你。」
夜裡,月色如水,寢房內昏燈閃動,李小魚卻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
他腦中一遍遍回響著白日那句話 —「明日,換朕來釣你。」
那語氣溫柔得像是情話,卻藏著一層無法捉摸的算計。
「釣我?怎麼釣?用餌還是用網?」
李小魚坐起身,望向窗外夜色,低聲自語,「他那種人,不會隨便說話。這話要麼是真想試我,要麼……他已經知道了什麼。」
他想起皇上看著銀鈴的眼神,那不是單純的興味,更像是看見了某種可控的線索。
「明天不能再像今天一樣被動……我得有準備。」
他立刻翻出枕下暗藏的小竹冊,那是他這些日子在宮中觀察的記錄,每一個守衛的更替、每一道門的開合、每一位內侍的言行,他都悄悄記下。
「他若試我,我就反試他。」
李小魚抿了口冷茶,將一張折疊得極細的布料攤開,那是一塊繡著江南圖案的帕子,是他來宮前留下的唯一記號。
「明日,我要知道他是玩我,還是……信我。」
他思索著種種可能:會不會是假意放鬆警戒,實則下套讓他暴露身份?會不會故意引他入局,從而將他的底細抽絲剝繭?
也或許,他只是單純想看自己會怎麼跳動,像個君王看著水裡小魚。
李小魚一邊思考,一邊繫緊腕上的銀鈴。
「我不怕他釣我,就怕,他不真心。」
窗外風起,燈影搖晃,小魚終於躺下,閉上眼。
「來吧,明日,看誰釣誰。」
翌日午時,御花園湖畔如常風起水漣。李小魚走得比往常更早一步,站在昨日的位置,手裡握著銀鈴,不語。
不多時,一陣熟悉腳步聲傳來。
皇上今日未著常服,換了一身素白緞袍,腰間繫著墨金紋帶,面色溫潤,卻目光銳利。
「你來早了。」皇上開口。
李小魚一笑:「小的怕被皇上搶了釣位。」
「朕今日不釣魚。」皇上語氣平靜,「今日換朕來釣你。」
李小魚眨了眨眼:「不知皇上準備了什麼餌?魚若不餓,再好魚餌也是白搭。」
皇上不答,只從袖中取出一卷薄紙,緩緩展開遞來:「你認得這東西嗎?」
李小魚一看,心頭一震——那是他手寫的觀察竹冊拓印,記錄著宮中大小異動。
他神色未變,笑道:「小的愛記東西,不記容易忘,這樣的冊子,我還有三本。」
「你不是普通小太監。」皇上語氣依舊溫和,卻句句直中要害,「你的字,比內務府抄書官還正,眼力比御前侍衛還銳。你到底是誰?」
李小魚收斂笑意,緩緩道:「若我說,我只是個關心百姓的小人物,皇上信嗎?」
皇上凝視他良久,忽然輕聲一笑:「不信,但朕欣賞你不演了。」
「那……皇上是打算網住我了?」李小魚反問。
「不,朕要釣你,是為了看你會遊向哪裡。」皇上目光炯炯,「你若能遊進朕心裡,那網也不用撒。」
李小魚愣了愣,忽然笑道:「皇上這魚餌……太動人了些。」
「動心了?」
「只是……開始想,不遊走,會不會也有趣?」李小魚低語。
皇上聞言不怒反笑:「這魚張口就咬,倒是夠兇。」
李小魚亦笑:「若不兇,怎能從江湖游到宮牆內?」
湖邊風輕,楊柳輕擺。兩人站定於釣位前,彼此看不穿對方心思,卻又都沒有迴避。
「你可知,這竹冊若落在旁人手裡,你如今早被下獄?」皇上語聲低沉。
李小魚輕聲回道:「可若真落在旁人手裡,皇上又怎會這麼安靜地與我說話?」
皇上望著他,片刻沉默後一笑:「你倒是信朕。」
「我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李小魚目光不閃,「也信,皇上看得出我這竹冊上,沒有半點謀逆之意。」
皇上沒再說話,只是將那張紙再次遞還:「你既敢寫,便要學會如何護得住它。」
李小魚接過,微微一禮:「小的記下了。」
皇上忽然開口:「你母親留你銀鈴,說要你記『義』;而朕……想看你如何詮釋這個字。」
李小魚眼神微動,低聲回道:「若真有一日,小的能為皇上扛下一場『不義』,那就不負母親教我這字。」
兩人對望,風過荷葉,波光粼粼。
皇上輕聲道:「你說得動聽,朕就暫且信你。今日不釣魚,改喝茶—你敢坐在朕對面嗎?」
李小魚眨了眨眼,笑容狡黠:「皇上若不怕茶被我灑了,我何懼被您看穿?」
「好。」皇上轉身向石桌走去,語氣輕緩,「那我們就來喝這杯未泡的茶。」
陽光斜斜灑在石桌上,茶盞尚冷,卻有暗香浮動。
而兩人之間,像極了一場不言明的對弈,誰先動心,誰便落子。
只不過這一局,尚未分出勝負。
湖水照人,影子搖曳。
皇上忽然道:「李小魚,宮裡魚太多,我想養一隻肯咬鉤的。」
李小魚垂眼片刻,然後擡頭望他:「那就看皇上,養不養得起這條魚了。」
皇上忽然道:「李小魚,你可知這宮中最危險的,不是虎,不是蛇,而是人心。」
李小魚沉默片刻,望著湖面回道:「可偏偏人心,也最值得信。」
皇上看他良久,終於輕聲說:「朕希望,你不要讓朕後悔。」
李小魚笑了笑,握緊銀鈴:「若有一天皇上後悔,那就再釣我一次。」
銀鈴微響,清脆如心動的聲音,在微風中蕩開。皇上未語,卻嘴角一挑,像是認真將這話收進了心底。
湖光瀲灩,人影搖晃,一場水邊無聲的釣局,仍在悄然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