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四節 浪花一 茶局試探
日色西斜,微風送暖,御花園深處的小亭子靜靜佇立。亭下石桌一張,兩盞茶杯,一壺尚未沖泡的好茶,擺得分毫不差。
李小魚是被小蓮催來的。
他一路從御膳房奔來,衣擺還留有未乾的水漬,頭髮亂了些,額角微汗。他遠遠就看到那座石亭裡,有人已端坐等候。
皇上比他早一步。
與昨日的閒遊裝扮不同,今日的皇上穿了一身月白輕袍,沒有明顯的徽飾,卻自帶威儀。他一手撐著茶壺,一手拈著茶葉,似乎在等人,又似乎只是靜坐沉思。
李小魚站在階下,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還是你先到啊,皇上……」他輕聲嘀咕,慢慢踏上石階。
皇上擡眼,看見他來,卻未責問遲到,只淡聲一句:「既來了,就坐吧。」
李小魚在他對面坐下,雙手捧杯,杯中未滿茶,卻已能感受到那不動聲色裡藏著的試探。
石桌之上,茶盞兩盞,香氣未起,氣氛已凝。
李小魚坐下,動作輕巧,眼角餘光始終不離皇上的表情。他很清楚,這場茶局,不是為瞭解渴,而是為了試心。
皇上親自為他斟茶,白瓷對白袖,落杯無聲,卻似敲在李小魚心頭。
「你來宮裡,到底是為什麼?」皇上終於問了。
李小魚手指一顫,銀鈴險些滑落,他輕輕接住,低頭吹了口氣,似在整理思緒,也似在給自己爭取一點時間。
「皇上這話……可真讓人難答。」
「哦?是因為你有話不願說,還是因為話太多,不知該從何說起?」
皇上語氣溫和,卻句句如針。
李小魚擡起頭來,望著他眼中的倒影,淡淡地笑了:「若說為了一碗飯,那太淺;若說為了替人傳信,那太俗;若說為了改朝換代嘛……我也沒那能耐。」
「那你到底為了什麼?」
「為了好玩。」他眨了下眼睛,「也為了活命。」
皇上沒笑,眼神反倒更沉了:「你知道這種回答若傳到別人耳裡,你會被當成刺客,或是狂人。」
「那皇上呢?」李小魚反問,「你是怎麼想的?」
「朕想——你不像刺客,更不像狂人。你像……一條潛水已久,卻不肯浮出水面的鯉魚,總在等風向,挑潮起的時候跳龍門。」
李小魚低笑:「那條魚啊,倒也不一定想當龍。他可能只是想看見雲上,到底藏著什麼。」
皇上將茶盞放下,靠近了些,語氣不再藏鋒:「若你真只是想看雲,那你為何手裡握著的是一封「竹冊」?」
李小魚的眼神閃了一下,但很快又裝作不以為意:「一卷舊文罷了,小的愛寫東西,當日圖個方便,才藏起來。」
「舊文?可裡頭說的是宮中行事細節、巡邏時辰,還有……某些人出入不該出入之地的習慣。」
「皇上讀過啦?」李小魚嘴角微揚,「那敢問,讀完之後,覺得文筆如何?」
皇上冷冷一笑:「文筆不錯,膽子更不小。」
兩人對望,氣氛又是一沉。
良久,李小魚輕輕道:「那竹冊……我本是寫給自己看的,像是記錄,也像是猜想。」
「可你偏偏讓朕看見了。」
「也許是命,也許是魚鉤故意掉落。」
「那你要朕怎麼信你?」皇上忽而語氣低了下來,幾乎像是壓在耳邊。
李小魚認真地看他一眼,緩緩答道:「不信也無妨,魚本就是在水裡活著的,不靠誰信它。可若有朝一日,皇上真想知道我來宮裡的真正原因……」
「那日你會說?」
李小魚笑得明亮:「不,我會寫給你看。」
皇上凝視他半晌,忽而伸手,從他袖口中抽出那枚銀鈴,指尖輕彈,鈴聲清脆。
「你這枚鈴,還真吵。可惜……朕竟不想還你。」
「那就請皇上收好,下次想釣我,鈴聲一響,我自會上鉤。」
皇上轉身離去,聲音隱入夜風中:
「李小魚,別讓朕後悔今日沒把你關進天牢。」
李小魚站在原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忽而也輕聲回道:
「若有一天皇上後悔,那就再釣我一次。」
翌日清晨,御花園霧氣未散。
李小魚照例提著掃帚,晃晃悠悠晃進花徑,步子輕得像踩在雲上。身後還揣著一個包袱,裡頭裝著今早特地從御膳房順來的「紅棗桂圓糕」,以及一枚不該再被他帶出來的銀鈴。
他一邊走,一邊低聲自言自語:「真龍天子啊……孤單得像月亮一樣高,又像魚一樣靜。可惜,我這條小魚,最不怕的就是靜水裡的波。」
小亭裡,皇上早已坐定。
今日他沒穿龍袍,仍是一身素衣。墨髮高束,氣質沉靜,仿若一位隱居的公子哥兒。但只要他輕擡眼眸,便無需言語,威壓自成。
李小魚走近,笑著擺擺手:「皇上這麼早,該不是昨晚也睡不著?」
皇上並未接話,只是將手中的竹簡闔上,淡淡看他一眼:「你遲了。」
「可我帶了桂圓糕,甜的,不膩。」李小魚順手把包袱打開,遞上那瓷盒。
沒有接,只說:「你昨日說朕孤單,今日又準備糕點,是打算從評論進階到安慰了?」
李小魚搔搔鼻尖,笑得無辜:「沒有沒有,臣……呃,小的只是看皇上話太少,想讓嘴甜一點。」
皇上輕哼了一聲:「你那張嘴啊,甜得太多,倒像是毒餌。」
「那也要魚肯吃呀,對吧?」
皇上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才道:「說吧,你昨夜做了什麼夢?」
李小魚一愣:「皇上……怎麼知道我昨晚夢見了什麼?」
「你這副心虛模樣,寫在臉上。」
李小魚頓了頓,索性坐下來,靠著石桌,嘆了口氣:「夢見……一池魚都飛上了天。可我沒飛起來,因為我尾巴上繫著銀鈴。」
皇上看了他一眼,忽而問:「那你是想摘了鈴,還是想剪了尾?」
「不想飛了。」李小魚答得乾脆,「想留在池裡,等那條龍……願意自己潛下來。」
這話一出,空氣似乎微微凝住。
皇上沒說話,只用指尖在茶蓋上輕敲兩下,聲音清脆,像是水面上的叩問。
「你太聰明。」他忽而開口,語氣比平常柔和了些,「也太會說話。」
「那皇上喜不喜歡聰明的人?」
「喜歡但得是乖的那種。」
李小魚眨眨眼:「小魚不乖。」
「我知道。」皇上淡然點頭,「可朕還未決定,這樣的魚,要不要繼續養在朕的池裡。」
「若皇上願意養,小魚自會乖一些。」
「你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
「說給皇上聽的。」李小魚望進他的眼,真誠又狡黠,「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皇上眼底閃過一抹幾不可察的波動,他轉身看向池面,道:「小魚,若有一天你不能再自由地來這池邊——你會後悔現在這些話嗎?」
李小魚搖頭,語氣堅定:「會後悔沒說更多。」
皇上緩緩點頭:「你很特別。」
「皇上也是。」
「可你不怕嗎?」
李小魚站起身,走到池邊,將那枚銀鈴繫在枝頭,笑道:「怕啊,可更怕沒見過月亮就先退潮了。」
他回頭看著皇上,微笑中帶了點倔強:「皇上若哪日覺得小魚多話,便趕我走。可若哪日……想聽真話,記得叫我來池邊。」
皇上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目送那條小魚似的身影遠去。
茶盞已冷,風卻漸暖。
茶香在兩人之間流轉,像是某種不願明說的默契。
皇上端起茶盞,指尖輕扣杯緣,聲音清脆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壓力:「你這條魚,倒是聰明,知進退,會裝傻,也會開口說笑。只是……不怕說多了,惹火上身?」
李小魚也不躲,眼神坦然:「若是怕火,當初就不該選水裡這條路。」
皇上微頓,似乎沒料到他回得如此乾脆。
「那你當初,是為什麼選了這條路?」
「為了看戲,也為了活得自在一點。」
「自在?」皇上輕笑,「宮裡是什麼地方?你以為進了這裡,就能比市井之間更自由?」
李小魚搖搖頭:「我知道宮裡是個籠子。但籠子裡的鳥,只要會唱歌,總能飛得遠些。」
皇上似有興味地點了點頭,放下茶盞:「你說得對。可你唱的歌,若太悅耳,就會被人妒,被人猜,甚至……被人剪了翅。」
李小魚輕撫銀鈴,語氣輕快:「那就多換幾種調子唱唄,讓人聽不懂,也抓不準。」
皇上笑了,眼中終於有了一絲真趣味:「你果然是朕沒見過的人物。」
「小的也覺得,皇上比傳說中……好對話多了。」
兩人相視,皆是一笑。
皇上忽然低聲問:「你可知宮中近來有人偷傳密文出宮?」
李小魚心跳微停,卻沒露出異樣神色:「那……與我這條魚有關嗎?」
皇上沒正面回答,只是轉而一問:「你信,魚也能守信嗎?」
李小魚歪頭想了想,笑道:「魚若能記得七秒以外的事情,自然能守信。可惜……魚的記憶只有三秒。」
「你不是普通的魚。」皇上語調溫和,卻意味深長,「朕放你在這水裡,是想看看你會遊向哪裡,還是被誰釣走。」
李小魚低下頭,嘴角含笑不語。他明白,這已經不是一場單純的試探,而是一場編織中的網。問題是,他願不願被困在這網中,還是……反過來扯斷線?
皇上忽而起身,站在亭邊望向遠處湖心,聲音如風輕拂:「李小魚,朕問你——若哪日朕與你所圖相左,你會怎麼做?」
李小魚也起身,走到他身旁,笑得像風一樣輕飄:「皇上是天,魚豈能違天命?但若真有那一天……」
他停了一下,望向遠方的波光粼粼。
「小的會閉口,不言一語,只讓自己沉入湖底。」
皇上轉頭,兩人視線正對。那一瞬的對望裡,有千言萬語,卻無一字出口。
茶盞還在桌上,茶尚未涼,風起時,銀鈴輕響,如心間微震。
忽然,亭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穩健而不疾不徐。
李小魚下意識轉頭,剛想掩飾點什麼,就聽見那熟悉又帶著鼻音的嗓門響起:
「啟稟皇上 張總管前來問安,聽說您在御花園小亭……奴才這才快馬加鞭趕過來。」
話音未落,一身暗紫宮袍、鬢角整齊的張總管快步踏入亭中,手中還拿著一個小竹盒。他一進來,見皇上與李小魚一前一後站在亭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馬上垂首行禮。
皇上語氣淡淡:「你來做什麼?」
張總管連忙笑道:「奴才只是見天色漸晚,擔心皇上晚間用膳不及,特來提醒……順便將御膳房剛蒸好的桂花糯米糕送來。」
他說著,把那小竹盒雙手奉上。
李小魚瞥了皇上一眼,發現他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只有那指尖輕輕扣著茶盞,彷彿剛才所有話語都沒存在過。
「放著吧。」皇上淡聲。
「是。」張總管應下,但眼角餘光還是忍不住瞄了李小魚一眼,臉上浮起一絲狐疑。
「李小魚也在此,倒也巧了。」他帶著笑意道,「奴才昨日聽小廚子們嚷嚷,說有人鬧著要吃魚羹,結果灑了一鍋湯……這不會是你吧?」
李小魚笑得像一尾滑不溜手的泥鰍:「回總管的話,小的是御膳房專責潑水與掃地的小夫,煮湯這事……小魚哪敢?」
張總管假裝點頭,但目光仍來回打量兩人,像是想從這安靜中找出些不該有的波紋。
皇上見狀,淡淡一笑:「張總管,天快黑了,你若無事,不如先回吧。」
張總管一愣,立刻躬身:「奴才多嘴了,告退。」
他轉身離開時,眼裡多了一絲警惕——皇上竟肯與一個假太監單獨對話至此,不得不讓人猜測這李小魚是什麼來頭。
待張總管走遠,李小魚扯扯嘴角,小聲說:「皇上,小魚才剛開始學游泳,就被人拿網盯上了。」
皇上不語,只用茶盞輕輕碰了碰他手中那枚小銀鈴。
「這鈴聲動靜太大,改日,換成魚鉤罷。」
李小魚輕笑:「那要是鉤住了皇上,可怎麼辦?」
皇上淡笑,轉身離去:「那便……隨你拖回池底罷。」
第三日,申時初刻。天色微昏,雲層淡淡壓過宮牆,金瓦反映著夕照未散的餘光,為御花園添上幾分靜謐與靈動。
御花園西南角,銀杏樹下石桌旁,一壺熱茶早已溫著,清香透著桂花與薄荷的清氣,沿著風與落葉在空氣中繞繞悠悠。
李小魚今日比往常來得晚些,一路快步穿過月門、垂花廊與修竹夾徑,才踏進這片安靜的角落。他一眼望見皇上早已坐於石凳,手持書卷,目光雖淡卻未離自己片刻。
那氣場,無需言語,便已逼人。
他小心走近,笑得無害,彷彿昨日的言語交鋒只是場閒話家常。
「讓皇上久等了,實在抱歉。御膳房今日人多口雜,小的幾番才脫身。」李小魚拱手行禮,語氣帶著幾分不羈。
皇上合上書卷,將它擱在石桌上,並未苛責,反倒微微一笑:「你總有法子,讓人捉不住你,也不捨得抓你。」
李小魚挑眉,像是聽懂了什麼,又像沒聽懂。
兩人間的茶盞再次對立而坐,風過銀杏樹,金葉撲簌簌而下,像極了誰手中無聲落下的棋子。
也正是這樣的背景之下,皇上才輕聲開口
「你來宮裡,到底是為什麼?」
李小魚輕抿一口茶,視線落在茶麪漣漪上,神色自若:「為看一看真龍天子長什麼樣。」
「你來宮裡,到底是為什麼?」皇上終於問了。
李小魚抿了口茶,神色自若:「為看一看真龍天子長什麼樣。」
皇上挑眉:「看到了?」
「嗯,比想像中……會笑得多,也腹黑得多。」李小魚頓了頓,擡眼望向他,「但也,比想像中,孤單得多。」
茶香在兩人之間流轉,像是某種不願明說的默契。
皇上低笑一聲:「你看得很準。」
李小魚也笑:「我看人一向準,只是……自己看不準自己。」
皇上斜睨他一眼:「你不怕朕問太多?」
「皇上若真想要我的命,我早就沒命了,既然還能喝茶,就說明……我們還有話可談。」
「話可談,也未必能全談。」皇上語氣低了些,似是自語,「有些話,一出口,就難收回了。」
「那就讓它們泡進茶裡吧。」李小魚舉盞飲盡,語氣忽地輕快,「好茶,雖苦,但回甘。」
皇上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若朕要你,留在朕身邊呢?」
李小魚一愣,手中茶盞微顫:「做什麼?太監?密探?還是……陪釣的魚?」
「陪朕演戲。」皇上語氣淡淡,「朕需要一個眼明心快、能說真話的人。在這宮裡,不多了。」
李小魚低頭望著茶麪,久久不語,片刻後才道:「那這戲……演給誰看?」
皇上語帶不明:「看得懂的人。」
這句話像是針線,縫起李小魚心底那點說不出口的東西。
李小魚忽然想起,自己進宮前,曾問過自己一句話:「若真有機會接近那人,你會選擇挑戰,還是……理解?」
現在看來,皇上這個人,既難以挑戰,又令人不忍不理解。
「皇上……」他擡起眼來,語氣罕見地認真,「你真覺得,我是個可以相信的人?」
「不是。」皇上回答得毫不遲疑,「但你是個值得觀察的人。」
「觀察,是為了掌控。」
「也可能是……為了接納。」皇上輕聲道,「李小魚,朕查過你。」
李小魚眉頭一動,卻沒出聲。
「你從小在城南街巷長大,幼時孤苦,靠替人畫像、賣藥符為生。十六歲那年捲入一場失蹤案,被人誣陷,卻反咬一口救了自己……還記得嗎?」
李小魚手指下意識握緊杯沿,喉頭一緊:「原來,皇上什麼都知道了。」
「知道得不多,只夠判斷——你不是個普通的小太監。」皇上語氣緩緩,「但也不是個完全心懷不軌之人。」
李小魚沉默一陣,終於笑了:「原來皇上一直在釣我,這場戲,從我第一天進宮就開始了吧?」
「不全是。」皇上盯著他,「最初是防你,後來……是好奇。」
「現在呢?」
「現在,朕……想留你在身邊,看你還能翻出幾個浪花。」
兩人再無言,各自品茶。
風起時,落花飄進杯中,像是無意中的命運,也像是命定的起點。
李小魚輕笑:「皇上這戲臺,真大。」
皇上回以一笑:「魚兒,躍得起來嗎?」
李小魚望著他,眼神裡有火光:「我這條魚,不只會躍,也會咬。」
皇上也笑了,那笑裡有趣味,也有一絲說不清的期待。
「那你咬誰?」皇上倚坐池畔,指尖輕點著茶蓋,聲音如同夜色中輕落的雨,漫不經心卻藏鋒於內。
「誰餌投得精,我就咬誰。」李小魚不閃不避地回應,語氣一貫地玩笑裡藏真。
「不過若釣鉤上綁的是一段人情,那就不一定咬得下口了。」
「人情也能是鉤。」皇上淡淡道,「有時比魚餌還重。」
「那也得魚甘願吞。」李小魚凝視著池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語氣微緩,「不然,就會卡喉。」
皇上沉默了一瞬,忽然伸手,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邊,正是那隻銀鈴。
「這是你給朕的訊號,如今,朕還你。」他語氣不急不緩,聲線低沉,「此後,若你要走,不必再留下什麼。」
李小魚眼神微變。
銀鈴輕晃,聲音脆響,像是戲臺幕落前最後一記提醒。
「皇上是要我自由之身,還是……徹底捨棄這條魚?」他試圖讀出對方話中的藏意。
「朕只是說——你若咬得狠,朕便也放得開。」
這話語,藏著讓人無法確定的柔情與試探。
李小魚盯著銀鈴良久,終於道:「若真有一日,我咬了皇上……會被宰了做湯嗎?」
「做湯太俗。」皇上眸光一閃,笑得意味深長,「朕會養著,關進金缸裡,天天觀之,夜夜夢之。」
李小魚倏地別過頭,似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嘴角沒忍住的笑意。
「原來皇上喜歡觀魚入夢,倒也該感謝我,替你釣得幾夜好眠。」
「只怕哪日你真咬下去,朕再醒不來。」皇上的語氣,忽然近了些。
兩人之間的空氣,像被悄悄繃緊的弦,誰都沒再說話,卻彷彿有萬語千言,在這無聲裡翻湧。
遠處,夜風帶起一陣水聲,魚池中偶有幾尾錦鯉掠過水面,像是響應著這場無聲的博弈與試探。
李小魚收回視線,擡眼望他,淡淡一笑:「那皇上可要養得住。這條魚,一但翻浪,就不好收服了。」
「朕不想收服。」皇上說得極輕,「朕想看你——跳得多高,咬得多狠,值不值得……朕賭一局。」
他起身,袖袍一揮,拂過石案上那隻銀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李小魚也站起來,手掌輕按桌沿,眼神穩穩對上他:「那就請皇上……睜大眼看著。」
兩人對峙片刻,又同時一笑。
那一笑,並非戲言,也非挑釁,而是——
真正的合謀,悄然無聲地開始了。
「你可知這條魚一旦被養熟,就再難放回河海了?」皇上淡淡地說。
「那就養著。」李小魚也不讓步,「養到哪天你不想要了,再放生也不遲。」
皇上搖頭失笑,舉盞回敬:「但願那日來得晚一點。」
兩人執盞對碰,無聲之間,一場新的合謀,悄然落下帷幕。
銀鈴輕響,聲聲入耳,像是給這場對話敲下一記暗號。
風拂過池面,碎花輕落,幾尾錦鯉躍起又沉入水底,水波蕩開如絃音。李小魚低頭望了一眼那微微晃動的水面,像是預見了未來更多的漣漪。
他輕聲說:「可惜,這魚……未必甘心被關在池裡。」
皇上側目看他,眼底的光帶著某種說不清的深意:「若魚心不甘,那朕,只能用更大的水,來養它。」
李小魚嘴角揚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回望:「那皇上可得有本事,不被那魚反咬一口。」
「朕等著。」
一語落下,天地靜默。
這並非告白,也非威脅,是兩人之間,一場未簽的盟約。
夜色漸深,遠處宮燈映照出淡金色的光暈,照得李小魚面上光影斑斕。
他轉身離席,步履輕緩,銀鈴聲聲,如影隨形。
皇上望著他背影,指尖還在撫著茶盞邊緣,低聲自語:「魚兒啊魚兒……到底是誰養誰?」
而在暗處的張總管,站在花影深處,臉上神情複雜。那少年到底是什麼來歷?皇上到底對他有幾分試探,又有幾分動心?他一時也看不透,只覺得,這池裡的水,比過往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