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七節:浪花四

作者:幸運之星降臨人間 更新时间:2025/8/6 0:25:58 字数:4139

第一章 第七節:浪花四

金鑾殿內,光影層疊,雕龍畫棟如沉眠的獸,靜靜觀著堂下之人魚貫而入。秋審朝議再啟,百官列班,各懷心事。

今日主題為南境水患與軍儲對調,戶部尚書高延世率先出列,聲音鏗然:

「南郡近年水勢不穩,三度告急。戶部曾於辛巳、壬午兩年撥糧救災,然至今年,壩岸久修未固,恐有大禍。臣奏請再撥銀四萬兩,修繕壩基,並調東南備糧為期支應。」

兵部與禮部旋即反駁。

兵部侍郎冷聲道:「水災之責,不應常落於軍備頭上。邊境動盪初平,若再撤兵運糧,恐再激異民叛心。」

禮部侍郎秦思渺更微含一語:「戶部帳冊多年重複支出,卻見決堤不斷,難免叫人疑心,究竟是壩沒修好,還是銀沒落地?」

一語落地,滿殿一靜。高延世臉色微變,卻不語。

皇上未言,只緩緩舉盞啜茶,目光掃過諸臣,最後停在偏殿一隅的李小魚身上。

那人素袍玉簡,低眉順目,但一筆未落的冊頁藏於袖中,眼神卻已把所有辯詞記下。

他在心中默記一句: 「秦大人之言,非為帳本辯護,而是為‘穩局’二字留餘地。」

這句話,纔是今日真正的風向。

朝議未竟,皇上忽喚張總管上前,低聲吩咐:「壩案舊錄,是否仍存?」

張總管垂首答:「尚藏於北庫最底層。」

「好,帶李小魚一道,今晚去翻。」

【北庫 · 地層最下 · 夜】

銀燈幽幽,倉庫最底層,寒氣凝結於木架與石縫間,泛著細細冷霧。濕牆之後,一排鐵鎖斑駁的木櫃,如沉眠的獸臥於塵中。

張總管輕按手中燈籠,燈火照出李小魚半邊臉龐,那雙眼冷靜如水,卻在翻開某頁時,泛起微光。

「找到了。」

李小魚抽出一冊破封之簿,《辛巳年南郡壩修總錄》。

他翻至第三十七頁,將紙張覆於燭焰之前。隨著熱氣蒸騰,水痕處逐漸浮現深墨:

「原標寫的是『東壩決口』,但補強線卻集中於『北堤』……這圖,被動過手腳。」

張總管目光一沉,微微側首:「動手之人,竟敢改圖不改頁?」

李小魚從懷中抽出另一小冊,封條未破,是內庫出銀錄。他雙頁核對,指尖輕敲:「你看這裡,標註『臨時支銀一萬五千兩』,事由寫得模糊,連撥銀對應單號都避開。」

他一笑,語氣卻冷:

「銀給的是北堤,報的是東壩。這不是補堤,是補謊。帳做得巧,心可毒得很。」

張總管低聲問:「你懷疑是誰?」

李小魚手指一頓,輕彈頁角,一個隱約筆觸下現出字樣:「……轉撥。」

他道:「這兩字不在正式報銷系統裡,是繞過內庫與兵部的‘特撥’。若連皇帳都沒記,那就不是辦事的人有膽,是有人在背後……賜膽。」

正欲深究,忽聽角落有輕微的布動之聲。

二人對視一眼,張總管旋即抽劍,李小魚撥燈往聲源一照,一道黑影竄出,踏翻木架,掠身而逃。

二人追出門外,只見月色斜照之處落下一截燒焦紙屑,尚未燒盡,紙上隱約四行小字:

「丁亥年」

「壩修費」

「臨時轉撥」

「不記名處理」

張總管拾起,鼻息微重:「這是……內帳草稿?」

李小魚接過,捻指端詳,紙灰抖落。

「不記名,就是怕記得人死,帳卻還在。」

「這口堤,怕掩的不是水,而是人心。」

他望向倉外無邊夜色,聲音壓得極低:

「這堤潰了,不只是南郡會沉……整個朝局,也會崩一角。」

張總管沉聲:「你確定要把這件事揭出?這不是對某部,而是對整個舊派。」

李小魚脣角輕揚,聲音不輕不重:

「揭,或不揭,堤終究會破。只差,看誰還在水上。」

張總管目光凝沉,燈影掠過他深深皺起的眉心。他終於一嘆:「你這條魚,遊得越深,越不怕水冷……但也離岸太遠。」

李小魚沒有回應,只輕輕將那半張紙屑收入袖中,燈火微搖,映出他眼底一線幽光,不驚、不懼,只餘無聲的決意。

【翌日 · 三部會閱 · 午時 · 內庫】

天色微陰,雲層壓得低沉。

內庫偏殿內,銀燈四盞,帳冊攤開於紅木長案之上。戶部尚書高延世、兵部侍郎柳庭生、禮部侍郎秦思渺分立左右,而李小魚與張總管侍立案側,靜候聖命。

皇上步入偏殿,並未就座,只道:

「三部核閱《辛巳年南郡賑災與壩修錄》,速審速議。」

眾人領旨,翻頁對閱。不久,沉默如潮水湧至。

高延世臉色鐵青,一指帳本低聲辯解:

「……此應為地方疏報,或記錄誤傳。三萬石糧儲與修堤銀兩對不上,或是時局緊急所致……」

秦思渺目光銳利,一字一頓:

「若是緊急失準,一時可諒。可這一錯,拖了三年,中央不察,豈非更可疑?」

兵部侍郎柳庭生冷聲插話:

「三次撥銀,兩次加派軍役,皆循此圖與報帳為據。若戶部報錯為誤,兵部據錯為誤,但若錯了還撥,便不是誤,那就是知錯而行。」

場中氣氛驟冷。高延世強作鎮定,聲音微顫:

「這筆帳乃下屬擬寫,尚未呈本部親核……」

李小魚忽而開口,聲音低緩卻響徹:

「若真是下屬之過,尚書大人是否願依例,引咎辭職?」

高延世瞳孔一縮,臉色青白交錯。

正當殿內氣氛劍拔弩張,皇上一掌闔上帳冊,聲音微冷: 「此事,到此為止。」

眾人齊聲低首:「遵旨。」

帳冊闔上,灰塵未定。皇上轉身離去,背影隱入燈光與沉靜的沉思之中,聲音卻回盪:

「國家之事,不在帳上,不在口舌。看得太明,有時也不是好事。」

秦思渺微蹙眉,望著皇上背影,欲言又止。

李小魚垂眸而立,神情無波,只有右手指腹緩緩摩挲著那半張焦紙的邊角。

【傍晚 · 御花園後徑】

張總管與李小魚並行於曲徑間,無人言語。

良久,張總管低聲問:

「你可明白,皇上那句『到此為止』,是何意?」

李小魚淡淡一笑:

「若真要止,便不會命三部入庫。這句話,不是給我們聽的,是給高延世聽的。」

張總管搖頭:「你又想怎麼走下一步?」

李小魚停下腳步,凝視遠方一株風搖的梅樹:

「接下來,水不動,心先動。」

【夜 · 御書房】

夜風輕拂,燈火搖曳。御書房內燈光不盛,唯有一盞宮燈,映出皇上一身便服,手中茶盞微涼。

李小魚奉召入內,只覺氣氛與白日截然不同。

皇上未即言語,只擡手示意他坐。

「朕很久沒與人這樣安靜對坐了。」

李小魚低頭接話:

「陛下日理萬機,此靜,來得不易。」

皇上凝視他,忽問:

「你知道今日那句『到此為止』是什麼意思?」

李小魚擡眼,緩聲答道:

「是刀鞘,也是劍柄。」

皇上點頭,似笑非笑:

「你心思深,膽子也大。這局局中局、帳中帳,不是尋常人敢翻的。」

他將一卷薄冊推至李小魚面前,封皮未題名,卻是從未見過的紙料。

「這是內密審錄,從歷朝各部所匯『不記名事件』中摘出百條,從中查出什麼,再交由你定:揭,還是不揭。」

李小魚翻了兩頁,目光停在一個熟悉的字眼「鹿隱」。

皇上語氣平靜:

「朕知你手中有人,也知你從哪裡拿到那些帳……朕不介意,但你要記住,朕讓你查,是為天下安,不是為殺一黨、成一人。」

李小魚緩緩合上冊子,起身叩首:

「臣明白。魚沉水底,是為尋脈,不是亂流。」

皇上看他背影,喃喃低語:

「但願你真懂水,也懂風……」

【次日 · 禮部偏廳】

秦思渺設宴於私廳,名為慶賀李小魚入內庫協閱,實則別有深意。

酒過三巡,他忽然笑問:

「李兄記錄朝議,筆未落聲先動,不愧是冊錄官中的異才。」

李小魚舉杯笑應:

「多謝秦大人讚譽,只是手慢筆笨,還需向大人多學。」

秦思渺將酒盞旋於掌中,目光直視他:

「但願你學的,是如何記真,而非挑真。」

李小魚不閃不避,反問:

「秦大人更希望我記的是什麼?局?人?還是命?」

廳中一陣沉靜。

秦思渺忽然舉杯一飲而盡,淡淡道:

「你很像年輕時的我,惜言如金,卻字字如刃。可惜啊……這宮裡,不是誰鋒利誰活得久,而是誰會藏鋒。」

李小魚輕笑不語,只低頭將一粒青梅輕推至桌邊。

那梅核之下,赫然是一行細字:「‘辛巳’非始,‘丁亥’為真。」

秦思渺瞳孔微縮,終於不語,轉而斟酒。

【同日 · 高府密室】

高延世正立於府內密室,面前一人跪地回報:

「查過了,李小魚出身雖寒,幼時曾在江南李氏舊塾受教,與‘鹿隱’有往來,但無實證。」

高延世冷笑:

「鹿隱這人,十年前已是宮中無形之手……李小魚若與他有關,查不到是正常的。」

他看著桌上一封撕開的密函,聲音轉冷:

「這人太沉,太穩,不像查帳的,倒像——掀局的。」

侍從低聲問:

「需不需要……提前安排?」

高延世手指摩挲密函邊緣,久久未語。良久,他低聲道:

「不急。先讓他再查一點,查得多了,纔有理由讓他‘被誤會’。」

他轉身,望向窗外黃昏:

「這池水,是時候放一點血了。」

夜幕再臨,皇城微雨如絲,李小魚獨行於迴廊之下。

雨水滴落青石,聲聲如鼓。

他自袖中取出那冊未名錄冊,翻至一頁,墨筆細記:

「東壩報虛,北堤實補,臨銀流斷。此非誤,此為局。」

他停筆,低聲自語:

「風還未起,水已泛黑。」

遠處一聲悶雷,彷彿在回應。

【帳後藏影】

雨後天微亮,李小魚閉門三日,潛心核對三年來的賑災與壩修賬冊。

於辛巳、壬午、癸未三年中,他找出一筆筆「臨時轉撥」、「不記名處理」的銀流,共七筆,總額高達九萬兩。每筆看似細碎,實則恰如連珠暗線,收銀之地竟皆圍繞一座廢城,風陵舊埠。

風陵舊埠,三年前因洪災全毀,舊地封鎖,無人居住。為何還需連年轉撥?

李小魚眉心微蹙,指尖摩挲一頁舊紙:

「死人不會用錢,除非他們還活著。」

他心念電轉,翻出一份名為《風陵災民轉安名冊》,頁尾赫然有筆淡墨註記:

「丁亥八月:舊營人丁不遷、帳本作廢,另入‘緘記類’。」

「緘記類」,是指只記不審,避審於六部,直入內庫的特殊目錄。

這是有人把人“轉走了”,卻沒真轉,只是從記錄中「消失」。

【暗湧動】

當夜,李小魚將此冊密遞皇上,未提任何推論,只留一句:

「錢是水,淌過哪裡,哪裡就有岸。」

皇上夜閱至辰時,面沉如鐵。他翻出當年親批的救災摺子,發現「緘記類」中至少三份未經御覽卻有「御前已知」批示,筆跡極似內閣舊臣高延世。

皇上微一沉吟,喚張總管:

「宣尚食監沈照入宮,命他查‘緘記類’全部冊印、印泥、批示來源。」

「另,通知李小魚……準備一雙新靴。」

張總管一怔:「陛下是……」

皇上低聲:

「要他踏入泥裡去,看看這堤底,到底藏的是水,還是骨。」

【高延世 · 反噬之手】

幾日後,一封匿名摺子遞入御前,指名李小魚:

「新任冊錄官李小魚,徇私藏錄、私閱密檔,涉違六典。其人出身江南李氏舊塾,早年與‘鹿隱’有暗通書信之嫌,請陛下明鑒。」

皇上冷眼掃過,未發一語,卻喚人密傳手諭一封,送至內監備案司。

當日午後,御街風驟起,忽有流言自坊間而起:

「南郡壩案另有其人,李小魚欲藉機攀權獻策,實為外黨代言。」

夜裡,數道不明影子潛入李小魚所居偏院,卻只見他燈未熄、書未闔,一頁頁畫出銀流圖。

他未驚,亦未避,只語聲平靜道:

「看也看夠了,是時候讓你們傳話了,告訴高大人,河堤掩得住水,掩不住骨。」

【皇上 · 佈子】

數日後,皇上密召張總管於東苑無人處,淡聲問道:

「魚動得快,怕撐不起這張網……張總管,朕問你,你覺得這局裡,誰可信?」

張總管答得直白:

「信的人,不用派查;派去查的,不會全信。」

皇上沉默片刻,取出一封手書密簡,無人知其內容。

他親手封印,交至張總管手中:

「送去‘南庫檀錄司’,讓‘青燈’回京。」

張總管瞳孔一縮:「那位……不是已十年未動?」

「十年前她退,是為避一人。現在,是時候再動,給李小魚備一條線,也備一條繩。」

皇上背手望天:

「舊堤將破,水要清,不靠網,只靠岸。」

【結尾 · 伏筆】

深夜,李小魚於偏院中,持一筆素墨,在白冊上寫下新一行:

「風陵舊埠,帳未斷,骨未冷。」

他望向南方,喃喃:

「風已起,水已動。人,該現身了。」

而在遠處宮牆之外,一道輕影掠過寒梅之間。

她來了,青燈再燃。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