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節 · 尾】
信文僅三句,行筆峻拔,字跡藏鋒:
「名冊非尾,風陵非底。魚已動,水將翻。」
「入局者,快備傘。雨要來了。」
火漆尚未冷透,門外馬蹄聲已至。
一騎快馬自巷口掠過,蹄聲未歇,信已入手。
無須言語,那黑衣騎士縱馬而去,踏街穿市,身影轉瞬沒入夜幕之中。
屋內燈熄,門扉緩關,輕聲咔響。
黑暗中,一道影緩步坐回桌旁,聲音不大,卻像風穿枯葉:
「這局棋,終於開始下第二層了。」
桌上一盤殘局,兩枚子靜靜立於中宮對峙,誰也未退半步。
燭芯餘煙裊裊盤繞,仿若龍影蜿蜒,無聲無息,穿牆過戶。
屋外,一線風起。
京城之上,雲動如潮。
宮牆高,夜更深,而城中各院、各巷、各衙之間,似有什麼在同時鬆動——如冰初裂,如弦初張。
【同時 · 江南 · 渡口】
寒潮初起,江面沉霧。
岸邊一株老柳隨風搖晃,枝影斜斜劃入水中,如筆破墨。
李小魚立於船頭,灰衣藏形,折扇未展,目光卻如霧中釘錨般深遠。
他望著江流,緩緩開口:
「水是活的,藏的是心,不是銀子。」
身後舵手聞言怔住,似懂非懂,躊躇片刻,終還是壓低聲音問道:
「大人真要尋那個吳某?聽說他早瘋了……放流南渡、廢田為居,如今孤身一人,在那島上養雞種地,見人便笑,連話都說不得全了。」
李小魚未轉身,只輕聲笑:
「那正好,瘋子,往往記得的——是真相。」
說罷,他收起折扇,回身邁步入艙。
臨艙門時,他回望江面,聲音低沉,帶著某種不容質疑的決意:
「而我,要做的,不是翻案,是翻水。」
「翻這些,把命當帳算的人。」
江水無言,濤聲沉沉。
天邊一隻老船破霧而來,船身斑駁,燈火搖曳如豆。
李小魚踏板上船,衣袂一拂,霧後再無人影。
而水下,不知幾尺深處,某段腐木堤骨間,一縷未褪的墨痕,正隨波微微浮動。
黑中似有一物,沉寂許久,終於開始甦醒。
那不是銀,是骨;不是紙,是血。
不是舊事,是未了之局。
【章末 · 幕內密語】
彼時,宮中密苑。
張總管靜立於燈影之外,手中捧著未焚盡的舊函,一角尚殘有硃筆批字:「靜」。
皇上在燈後淡淡言道:
「水若真翻,那就不是一場風陵舊災那麼簡單了。」
他將手中茶蓋輕扣,聲音極低:
「這場雨,會不會把整個朝堂,沖得七零八落……得看那條魚,敢不敢真潛到骨底。」
茶蓋落下,聲音清脆。
遠處雷響,風走御苑。
這一夜,整個天下,都在悄無聲息地,動了一線。
【章末 · 御苑深夜】
月涼如水,宮燈幽明,浮光掠影,似有江波蕩於石徑之上。
御苑內,一亭孤立,四周竹影婆娑,燈紗微晃如夢。
皇上獨坐石亭中央,肩披淺貂,手無書卷,只一盞清茶,凝神靜對池水。
水中映著天光月影,也映著他眉間難辨的深意。
張總管自石階而上,燈下而來,步履無聲,於三步外躬身止步:
「高閣老折已送至,內有二議,一進一守。」
皇上不語,只將茶盞旋轉半圈,未看奏折,只望水面良久。
微風過處,水紋輕擾,月影浮碎。
他低聲道:
「有時,風未至,水卻先濁。」
「這不是天象,是人心。」
語罷,他終伸手,從張總管呈上的漆木函中取出兩封折卷,淡金封繩,墨字未乾。
他目光在二者間略一停留,指尖一挑,將其中一封納入袖內。
而另一封,則無聲投入石亭中央的焚盦之中。
火起無聲,卻映紅皇袍下擺。
張總管一顫,垂首不語。
那奏折在火中捲起微焦,字跡崩裂如雪,紙灰未落,已無蹤。
皇上捧茶再啜一口,神情恍若未變,只輕聲一語:
「有些水,該讓它再濁一點,才能看清沉在底下的,是沙……還是骨。」
火光搖曳,亭外風起。
遠處宮牆之上,夜鴉驚飛,羽聲擦過天幕,如泣如訴。
章,止於火,靜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