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節 江南伏局
江水漸平,十漩已過,舟身緩緩靠向江畔。晨光映照下,霧氣散去,整片江面恢復了久違的靜謐。少女心口仍起伏不定,似乎還未從漩渦的驚險中脫身。李小魚卻已抬眼望向遠處,神情冷靜,眉宇間帶著一抹不屬於江面的陰影。
「小魚,這就是結束了嗎?」少女低聲問。
李小魚輕輕搖頭:「不,這才是開始。江水只是一道門,門後面……是鹿隱真正布下的伏局。」
兩人走下舟板,江畔並不如想像般寧靜。岸邊的柳樹下,早已有人等候。那人衣袍素白,腰間懸著一枚黑玉令牌,眼神如冰,聲音低沉卻帶著穿透力。
「你們能從十漩中走出,倒也證明了幾分本事。」
少女心頭一震,下意識後退半步。李小魚卻只是微微一笑:「既然等在這裡,那便不是來恭喜的吧?」
白衣男子不答,只抬手輕輕一揮,江畔頓時浮現一片黑影。那不是普通的守衛,而是江南隱脈的人,身形隱沒於霧氣中,如同與天地融為一體。
「這是伏局。」李小魚心中暗念,面上卻未動聲色。
他低聲對少女道:「記住,我們剛渡過江心,如今要渡的,是人心。」
黑影步步逼近,霧氣再度瀰漫,似乎整片江畔都成為一個新的漩渦,只是這一次,不是水,而是人心與殺意。
白衣男子緩緩開口:「江心十漩,只是考驗。真正的試煉,是誰能在這片江南棋盤上存活。鹿隱……正在等你們。」
李小魚笑了,笑意卻冷:「那便看看,是你們的局,還是我們的棋。」
江面餘霧尚未散盡,日光穿透薄霧,落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舟板在水中輕輕搖晃,彷彿隨時都要沉沒,但李小魚與少女的眼神卻比江水更穩。
岸邊,白衣男子負手而立。柳條隨風擺動,拂過他衣袖,卻怎麼也掩不住他身上那股如冰霜般的冷意。
「能活著走過十漩,你們確實有幾分資質。」白衣男子淡淡開口,聲音清冷,卻像利刃劃過江面,帶著壓迫之感。
少女忍不住握緊竹牌,指尖泛白。她心裡知道,這並不是單純的恭維。
李小魚卻只是含笑望著他,語氣淡然:「若只是為了這句話,想必你不會在此等候。」
白衣男子眼神一沉,忽然抬手。霧氣翻湧間,岸邊的柳影化作一片漆黑的浪潮,數十道身影從霧中顯現。他們衣著整齊,步伐如一,宛若江南夜裡潛伏的鬼魅。
少女心頭一緊,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李小魚卻側身擋在她前方,唇角依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江南隱脈……果然動了真章。」
白衣男子並未否認,只道:「鹿隱早有命令。能走過十漩者,便須再渡一關。若能立足江南,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若不能,就此葬身於此,倒也算不得冤。」
話音落下,黑影同時邁步,腳步聲整齊劃一,與江水拍岸聲交織,彷彿又一場看不見盡頭的漩渦正在江畔浮現。
少女緊咬下唇,眼中閃爍著不安:「小魚……我們真的能贏嗎?」
李小魚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伸手,輕輕握住少女的手心,語氣冷卻堅定:「能不能贏,不由他們決定。記住,這不是水上的漩渦,而是人心的局。既然能破十漩,我們就能破這一局。」
少女一怔,眼淚幾乎湧上來,但在那份掌心的力道中,她咬緊牙關,重重點頭。
黑影已然撲至,刀光如寒月閃爍。
少女猛地揮動竹牌,光芒自牌面流轉,如同江水倒映的月色,一瞬間劈散了逼近的兩名敵人。這一擊,出乎她自己意料,她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手竟然能如此穩。
李小魚側身旋轉,雙袖如浪翻湧,內力激盪間,竟硬生生在敵陣中撕開一道口子。她聲音清朗,卻帶著命令:「別退!向前!」
少女心頭一震,下意識隨著她的步伐踏出。每一步,都如同在江水漩渦邊緣走過。恐懼仍在,可更多的,是被李小魚帶動的堅定。
戰鬥如同潮水,一波接著一波。
黑影的數量似乎無窮無盡,卻又在兩人的合力下,不斷被擊退。少女氣息漸亂,手中竹牌險些脫落,卻被李小魚及時扶住。
「看清楚,這些人,不過是幻象的延伸。」李小魚低聲喝道,「他們要的不是我們的命,而是我們的心。」
少女渾身一震,猛然意識到:那些黑影雖逼真,但眼神空洞,動作死板,正如江心漩渦中的幻影。她抬起竹牌,再度迎擊,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閃爍,而是筆直地望向敵陣。
竹牌劃過,黑影在光中破碎,化為一縷縷江霧消散。
白衣男子眼神微動,終於收斂了幾分輕蔑。
「不錯。」他低聲喃喃,「竟能在心局中自持……」
李小魚卻冷笑:「既然是局,便總有破法。鹿隱若真想困我們,就該親自現身。」
白衣男子沉默半晌,忽然轉身,背影漸隱於霧氣之中。臨行前,他只留下一句話:「江南七子,已在等候。若你們能活著走到最後,或許……還能見到鹿隱。」
霧氣再度散去,江畔重歸寂靜。
少女氣息急促,幾乎要癱倒下去,卻被李小魚一把扶住。
「我們……贏了嗎?」少女顫聲問。
李小魚目光深邃,凝望著白衣男子消失的方向,輕輕搖頭:「不,這不算贏。這只是棋盤上的第一子。真正的局,才剛開始。」
少女怔怔望著她,指尖還在顫抖,竹牌在掌心微微發熱。
「棋盤……?」她低聲重複。
李小魚收回目光,轉頭看向江面。經過十漩與岸上的幻局,江水竟出奇地平靜,彷彿一切都只是幻覺。但小魚心底卻比誰都清楚,這份平靜,正是風暴前的壓抑。
「剛才那人,只是探子。」她的聲音淡淡,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冷意,「真正的鹿隱,不會如此輕易現身。他在等,等我們走到更深處,等我們踏進他佈下的江南棋盤。」
少女咬住下唇,低聲道:「那……我們是不是不該繼續走?」
李小魚微微一笑,眼神卻鋒利如劍:「若不走,局便成了牢籠;若往前,或許還有破局的可能。既然他將棋子落下,我們就要逼他親手應對。」
她說著,伸手覆上少女的手心,指尖的力道不重,卻穩如山岳。
「別怕,有我在。這不是你的戰場,而是我們的戰場。」
少女心頭一顫,眼眶再次泛熱。經過十漩,她早已明白,這場試煉並不是單純的生死搏鬥,而是一場更深層的心局。鹿隱要困的,不只是身軀,而是人心。
江風拂過,柳影婆娑。遠方的霧氣似乎更濃,將整個江南岸畔籠罩。那霧裡,彷彿隱約有更多的身影在注視,冷冷等待著他們邁入下一步。
李小魚低聲道:「走吧,棋盤既已展開,若我們不前進,反而正中他下懷。」
少女抬起頭,看見小魚眼中燃起的光。那光不是冷,而是堅毅,是一種即便被困於千重局中也不願低頭的倔強。
她深吸一口氣,緊緊握住竹牌,點頭道:「嗯,我和你一起。」
兩人並肩而行,踏上濕潤的江畔。腳步聲清晰,卻不再顫抖。
霧氣之後,江南真正的伏局,靜靜等待著他們。
濕潤的泥土散發著淡淡的青草氣息,腳步壓下去時,水珠四濺。江畔的風,依舊帶著寒意,卻不再如剛才那般刺骨。少女握緊竹牌,指尖隱隱發麻,卻不願放鬆。李小魚走在前方,步伐穩健,像是早已看透前路,雖然霧氣遮掩,她的背影卻成了少女心中唯一的方向。
霧氣似乎隨著兩人的前行而愈加濃烈,將天地都壓縮成一個灰白色的囚籠。遠處偶爾傳來低沉的水聲,卻不似江浪,更像是某種心跳,沉悶而緊促。
少女忍不住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被霧吞沒:「小魚,你說……鹿隱,他究竟要什麼?」
李小魚腳步一頓,沒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偏頭,神色沉靜:「鹿隱的人心,從來只在棋。江南,是棋盤;人,是棋子;而我們是他最想試探的那一子。」
「試探?」少女皺眉,緊了緊竹牌。
「嗯。」李小魚淡淡道,「他要看,我們是會沉,還是能浮。若沉,他便以此為證,收拾局面,繼續編織他的棋盤。若浮,他便將浪推得更高,看能不能徹底吞沒。」
少女怔怔地聽著,心底一股冰涼蔓延。原來,這一路以來,不只是殺與不殺,而是被推進局中的每一步選擇。
「那……我們怎麼辦?」她聲音微顫。
李小魚忽然笑了,眼底光華一閃,像劍鋒出鞘:「既然他要下棋,那就讓他落子。只是這盤棋,誰執子,未必由他。」
少女心頭一震,怔怔望著她。霧氣籠罩下,那清瘦卻堅毅的身影,彷彿在告訴她,局不是牢籠,而是試煉;棋不是命運,而是選擇。
他們繼續往前,江畔逐漸變得狹窄,柳樹的枝條低垂,如同一張張垂落的幕簾。風聲細碎,柳葉輕顫,似乎在暗中低語。
忽然,少女腳步一頓,側耳細聽。
「有聲音。」她低聲道。
李小魚目光一沉,片刻後,她也捕捉到那股異動,不是江浪,不是風,而是鞋底輕觸泥地的細響。
「來了。」小魚低聲吐出兩字,眼神卻未見慌亂。
霧氣翻動,一道黑影漸漸浮現。隨著腳步聲逼近,影子愈拉愈長,直到距離不過十丈。
那是一名黑衣人,面容隱於兜帽之下,手中竹籌輕轉。少女心頭一緊,幾乎下意識以為是鹿隱本人,卻在下一瞬,從李小魚沉靜的神色裡意識到,這不是鹿隱,而是他的一枚子。
「你們能走到這裡,算是過了第一關。」黑衣人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壓迫,「不過,棋盤上,真正的棋子,還得落下。」
話音剛落,他手中竹籌一彈,霧氣竟瞬間凝成一道屏障,將前路封死。
少女倒吸一口氣:「這是……」
「局中局。」李小魚語氣冷冽,手指輕敲竹牌,「他要我們在霧裡試招。」
黑衣人冷笑一聲,身形一閃,竟如鬼魅般瞬間逼近。掌風如刀,直取小魚咽喉。
少女驚呼,剛欲上前,卻被小魚側身一推:「退下!」
同時,小魚雙袖翻舞,內力催發,竟硬生生接下那一掌。兩股勁力相撞,霧氣瞬間炸開,濺起的水珠倒灌入霧中,發出尖銳的嘶鳴聲。
少女只覺氣**人,呼吸一窒,眼中滿是震驚。這不是單純的比力,而是心力與意志的對撞。
交手持續數息,李小魚腳下江畔濕泥翻裂,卻仍穩穩站立。她眼神凌厲,冷冷道:「若你真是棋子,那便告訴鹿隱:我李小魚,不會任人擺布。」
黑衣人身影微震,卻突然低笑:「很好……這正是主上要看的。」
語畢,他竟主動抽身而退,身影融入霧氣,眨眼消失不見。
少女怔怔看著空蕩蕩的霧中,呼吸急促:「他……就這麼走了?」
李小魚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凝視著霧氣翻湧的方向,神色深沉。
「不是走,而是放我們一步。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
她抬頭望向更深的霧氣,眼神冷然。
「棋盤已經展開,每一步,都是他在試探。既然如此,我們就一步步走下去,看他能布到幾層。」
少女緊握竹牌,心頭雖有惶惶,卻也因小魚的話而漸漸鎮定。她低聲道:「那……下一步呢?」
李小魚看著前方的霧,微微一笑,語氣卻沉穩如鐵:「下一步,便是我們逼他現身。」
江風再度湧來,柳影婆娑,江畔的泥地因霧氣而愈發濕冷。兩人並肩而行,腳步聲清晰卻堅定。遠處,石台之上,鹿隱靜靜立於霧後,手中竹籌輕轉,唇角泛起一抹冷笑。
「小魚……好一條魚。」他低聲喃喃,「既能破浪,又能立霧,那便讓更深的局,將你一步步吞沒。」
竹籌輕落,清脆之聲,在江霧間迴盪不休。
這是江南真正的伏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