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節 花隱山 考驗
湖面微微起霧，符紋光息如靈動脈絡在竹牌上跳躍。李小魚握緊竹牌，望向林清妍。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緊張，手指也因握牌而微微顫動。這裡是花隱山深處的第一道試煉「心魔考驗」，只有能夠面對內心最深處恐懼與猶豫的人，才能順利踏過光路，進入下一層試煉。
湖面幽靜得近乎詭異。
明明風停了，卻有一層一層的波紋自中心漣漪開來。那波紋晶瑩透明，像水晶，也像某種靈體的呼吸。
「小魚……我們真的要面對它嗎？」
林清妍的聲音輕柔卻顫抖，像一縷風在靜夜裡碰響竹鈴。
她的目光掃過湖面，只見水波間浮出一抹模糊的影子。那是她的倒影，卻又不像是她。影中人笑得詭異，眼角微微牽扯，像藏著無數祕密。那笑意並非溫柔，而是一種隱忍的悲傷與責備。
她屏住呼吸，指尖發涼。水下似乎有什麼在慢慢蠕動，一條條影線纏繞交錯，如同夢魘的觸手。
李小魚立在她身側，靜靜地看著湖面。
那波光中，也倒映出另一個他。
那影子背著劍，眼神空洞，臉上掛著與他年少時一模一樣的神情~倔強、又無助。
「鏡湖之試，」李小魚低聲道，「是要我們直面內心。」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著一種壓抑著的力量。
竹牌在他掌心閃著微光，那光流轉間照亮了他們的臉。那一刻，他的眼神像平靜的夜色，表面無波，卻藏著深流。
「鏡湖的漩渦我們已經跨過，心魔對我們來說只是另一種考驗。只要心意合一，我們就不會迷失。」
他語氣平穩，像是在對她說，也像在對自己。
林清妍望著他。
她知道他說得沒錯，但“面對心魔”這四個字，哪裡真有這麼簡單？
湖面忽然一沉，一道透明的水幕從他們腳下展開，像一面巨大的鏡子。鏡中倒影逐漸清晰，竟開始緩緩動了起來。
倒影裡的李小魚，露出一抹冷笑。那笑容裡沒有半分善意，反而像在譏諷：「你真的以為，你能救誰？」
他怔住了。
那是他深藏最久的懷疑與痛處。
那年山村失火，他拼命想救母親，可火勢太猛。他跪在灰燼裡哭喊，最終只剩竹簍與一隻被燒黑的木梳。
他告訴所有人是“天命無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退了一步。他怕死。怕衝進火裡。
那道倒影，正是他那一瞬間的懦弱與恐懼。
他牙關緊咬，指節泛白。
竹牌的光忽明忽暗，彷彿也感受到他內心的掙扎。
而此時的林清妍，也被另一道影像包圍。
她看到自己站在書院講台上，手裡拿著已經寫好的答卷。那是她通往更高之路的門票，卻在老師點名的前一刻，她默默放下筆。
她告訴自己，是因為不想與人爭名奪利。
但現在，那倒影冷冷開口：「不敢，是更貼切的說法吧？」
林清妍怔住，喉嚨發緊。她從未聽過自己這樣的聲音那麼尖銳，又那麼真實。
水面升起霧氣，白霧中浮現她當時離開書院的背影。她回頭望了一眼那座高塔，塔頂的風鈴在鳴，而她的眼中閃過一瞬的遺憾。
她不想承認，但她知道，那瞬間的退卻，改變了她的命運。
「你們逃避的，不只是過去，」湖心傳來低沉的聲音，那聲音既像水，也像人，「而是自我。」
風忽然起。
竹舟晃得劇烈，湖面破碎成數萬片光影。每一片光影裡，都映著兩人不同的過往與悔恨。
李小魚握緊林清妍的手，那手心冰冷，他卻沒有鬆開。
「別怕，」他低聲道。
「我們不是要戰勝它們，而是要承認它們。」
林清妍怔怔看著他，心中那股混亂逐漸平息。
竹牌的光線順著他們的掌心流轉，化作一圈柔和的光暈，將兩人包圍。
他抬頭望向湖心，那裡的幻影依舊逼人，但他的眼神卻不再閃躲。
「我曾逃避過，也曾錯過。」
他一字一句地說。
「但若這關要以心為鑰，那我就讓它看清，我不再退。」
話音落下，竹牌光芒大盛，如水流化劍，劃破鏡面。
湖面炸開一層耀目的白光，所有幻影都被光吞沒。
林清妍只覺天地一震，水霧如幕，風聲如嘯。當一切再度平靜時，兩人依舊站在舟上，但腳下的湖水已恢復清澈，倒影也只剩下最真實的自己。
李小魚的手仍握在她掌中，溫熱而穩定。
他轉頭，輕輕一笑：「妳看，我們沒迷失。」
林清妍抿唇，眼底閃過一絲濕潤的光。
她低聲道：「嗯。只是第一次，我覺得面對自己，比對付任何敵人都難。」
「那就證明妳贏了。」他微笑著說。
湖面微光流轉，像是回應他們的決心。就在那光影交織的瞬間，遠處的水中央緩緩升起一道古銅色的鏡門，通往下一道試煉的門。
而竹牌，也在兩人之間，發出一聲輕鳴。
試煉，才剛開始。
湖面終於恢復平靜。
水波緩緩蕩開，鏡門懸浮於湖心，古銅色的紋路閃爍著淡淡的青光，像是某種古老的心之符咒。霧氣在湖面上慢慢聚合，化作一條幽藍的光橋，延伸到鏡門之前。
李小魚與林清妍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
經過剛才那場心魔的對峙，他們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沈靜。那不是輕鬆，而是一種剛剛與自己和解過後的平穩。
林清妍伸手，輕觸湖面。指尖的水波被光引動，波紋層層散開。
「這就是……第一關的盡頭嗎？」她低聲問。
李小魚看著那道鏡門，語氣低沉：「不，只是開始。江南局設局之人，懂得如何讓人迷失，也懂得如何讓人清醒。若要揭開真相，得先撕開幻象。」
他話音一落，鏡門忽然發出一聲低鳴。
一縷青光自鏡心竄出，筆直劃破霧氣，彷彿在邀請他們踏入。
林清妍深吸一口氣，握緊手中的竹牌。
「那我們就走下去。」
她的語氣，第一次沒有猶豫。
李小魚微笑，點頭。兩人並肩而行，踏上光橋。
橋身在腳下微微顫動，像是有生命在呼吸。每走一步，水波都在他們腳下被光吞沒，幻化成細碎的符文，在空氣中漂浮。那些符文帶著溫柔的嗡鳴，像在替他們祈福，又像在低語：「別回頭。」
走到鏡門前時，門上的古銅紋路忽然自行流轉。
符印重組，化成一個熟悉的圖案正是江南局的印記。
林清妍怔了一下：「這印記……我在書院舊卷上見過。」
「妳說什麼？」李小魚轉頭看她。
「那是《江南局·前錄》的一頁殘章，提到‘鏡心五試’。據說每一試都對應人的五識「見、聞、覺、知、心」。剛才那關，是‘心’。」
李小魚微微蹙眉，低語：「那麼下一關……便該是‘見’。」
話音剛落，鏡門的中央忽然裂開一道縫。青光如流水傾瀉而出，瞬間將兩人吞沒。
天地旋轉。
一陣眩暈後，他們再度睜眼，已身處另一片天地。
那是一座花與霧構成的世界。
無數的花瓣懸浮於半空，隨風飄散，卻沒有一瓣落地。光在其中折射，映出五彩的流影。遠處山脈起伏，正中央矗立著一座宛如夢境般的石橋，橋頭掛著一個牌匾「花隱山·見境」。
林清妍怔怔地望著那景象，彷彿進入了某種幻夢。
她伸手想觸那花，卻發現指尖穿過花影，什麼也沒碰到。
「這裡的花……不是真的。」她喃喃道。
李小魚觀察四周，眼神逐漸銳利：「不，這裡的一切，正是‘見’的試煉。讓人看見想看的，失去該看的。若稍有分心，就會被幻象吞沒。」
話音未落，四周的霧氣忽然變幻，花影重疊成一幅幅畫面，那些畫面裡，有書院講堂，有市井喧鬧，也有宮門深處的金瓦重樓。
林清妍忽然屏息：「這是……京城？」
「不，」李小魚低聲道，「這是我們的記憶，被幻境抽取後重現的‘見界’。」
就在此時，一陣低沉的鐘聲從霧深處傳來。
隨著聲音的擴散，整座花影世界微微震盪，像是被喚醒的巨獸在呼吸。
「入見境者，若眼見為實，則永困其中；若能見幻為真，方得一線生。」這道聲音，正是白衣守望者的聲音，淡淡迴盪在天地之間。
林清妍的心微微一顫，望向李小魚。
「這一次……我們又要面對什麼？」
李小魚抬眼望向花隱山深處，目光堅定。
「這一關，要我們看見真相。」
他語氣平穩，卻帶著深深的預感。
因為他知道，這一場“見境試”，不只是幻覺。
它將揭開江南局背後真正的棋局，也會讓他們第一次，與「皇上」這盤棋的主導者，正面交鋒。
霧光深處，一道高大的身影，正靜靜站在山橋之巔。
衣袂如雪，氣息深沉。那人未動，卻彷彿早已等了他們許久。
李小魚的心，微微一震。
而林清妍，也察覺到空氣裡那股熟悉而威嚴的氣息。
她低聲道：「那個人……會不會就是~」
「是。」李小魚目光如刀，緩緩開口。
「皇上，親臨。」
花影流動，風聲寂然。
兩人的命運，正式踏入江南局的第二重棋盤。
霧氣如幕，花影如潮。
那道立於花隱山橋頂的身影，身披素袍，衣角微拂，卻自帶一種無可忽視的威勢。即便隔著重重花霧，李小魚與林清妍都能感受到那股氣場，那不是幻境隨意造出的虛影，而是真正擁有靈氣與權威的存在。
「皇上……」林清妍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傳聞中的氣息，那不是單純的威壓，而是一種「審視」冷靜、深遠、彷彿能穿透人心。
李小魚目光微動，卻並未行禮。
「這是幻境，不見得是真。」
他的語氣穩定，既是提醒，也是在觀察。
果然，那立於橋上的白衣身影微微抬手，輕輕一揮，整座花隱山的光影便隨之震動。成千上萬的花瓣同時旋轉，化為一面面鏡片，映照出他們過往的影像：鏡湖、心魔、光路、符紋。
那人緩緩開口，聲音如清風過竹，溫潤卻冷峻：
「你們走得比想像中遠。」
「那你究竟是誰？」李小魚開口，語氣中帶著壓抑的戒意。
白衣男子垂眸，嘴角似笑非笑。
「若我說，我是江南局的設局者之一，你信嗎？」
林清妍一怔，緊握竹牌，竹牌的符光微微閃爍。
「設局者？那皇上~」
「皇上……」男子輕輕打斷她的話，語氣低緩卻帶著一絲嘲諷，「他從不親自下棋，只布勢，待人落子。」
話音落下，四周花影忽然變幻，幻境中的皇城輪廓浮現——高塔金瓦，宮門朱紅。那是李小魚熟悉的畫面，他曾在夢中見過，也在心裡千百次重現。
林清妍神情一緊：「這裡不是幻象，是記憶。」
「對。」白衣男子目光深遠，「你們所見的每一幕，都是局中人的思緒。皇上的心，江南的命，皆繫於此。」
李小魚沉默良久，緩緩問道：「那你讓我們闖這些關，到底為了什麼？」
男子的眼神微變，那一瞬間花影光線折射，像是湖面被風吹皺。
「為了讓你們明白，不論智與心，若無所信，終究會被局所吞。江南的風，不只是政治的風，也是命的風。你若無定，則風向無常。」
這句話讓林清妍心中一震。
她忽然覺得，這一切的試煉，似乎都在逼他們回答同一個問題：信誰、信什麼。
李小魚望向花影深處，低聲道：「那皇上信什麼？」
白衣男子沒有立刻回答。
他轉過身，背對他們，聲音淡淡傳來：「他信天下。只是這天下，未必信他。」
這一句，令空氣都靜了半拍。
林清妍微微抿唇，輕聲問：「那……我們呢？我們在這場局裡，又該信誰？」
白衣男子緩緩回首，那雙眼裡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威壓，而是一種深藏的悲憫與孤寂。
「信你們自己吧。」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逐漸淡化。花瓣化為光雨，落在他們身上。
李小魚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一片光影。
霧氣重新翻湧，白衣男子的聲音最後一次傳來：
「去花隱山深處吧。那裡有你們要找的‘真印’，也是皇上真正的旨意。能否解開江南之局，就看你們是否看得清：誰是敵，誰是自己。」
光芒一閃，整座花影山景翻轉，花瓣化為萬千光點，匯聚成一道通往山心的階梯。
林清妍緊握竹牌，抬頭望著那條光階，呼吸微亂：「小魚，這一次……我們會不會見到真的皇上？」
李小魚沉默片刻，目光深邃如湖底。
「不管見不見得著，他都在等這個答案。」
他伸出手，與她指尖相扣。兩人步入光階。
四周的花影再次閉合，唯有那句低語在風中殘留「江南之局，未完之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