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七節 光路錨點
殿堂內的餘光尚未完全沉澱,竹牌上的三道印記突然發出共鳴般的震動。那道沒入竹牌的符文流光在二人意識中展開,化作一張立體的江南水脈圖無數發光的水路縱橫交錯,但在七處關鍵節點,光芒卻顯得紊亂黯淡。
「這是...」林清妍輕觸其中一處黯淡節點,指尖過處立即浮現出詳細地貌,正是他們經歷過試煉的鏡湖。
皇上不知何時已來到他們身後,龍袍上的金線與水脈圖中的光路隱隱呼應:「真印認主,只是開始。江南的光路正在衰減,若不能在一日之內穩住這七處錨點...」
他的話未說完,水脈圖中代表鏡湖的節點突然劇烈閃爍,圖像裡浮現出不正常的暗紅色波紋。
「來不及細說了。」李小魚拉起林清妍,「最近的錨點就在皇城之下。」
二人循著竹牌的指引穿過偏殿,在一口古井邊停下。井水正在無風起浪,水面上翻湧著不祥的暗色。
"我下去。"李小魚就要縱身躍下,卻被林清妍拉住。
「記得鏡湖的教訓嗎?這次必須一起。」
竹牌光暈將二人包裹,形成一個透明的氣泡沉入井中。下墜的過程遠比預想漫長,井壁逐漸從磚石變為晶瑩的光膜,最後他們穿過一層水幕,竟置身於一個巨大的地下水宮。
這裡的建築風格與地上皇城截然不同,穹頂布滿發光的晶簇,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白晝。但此刻,許多晶簇正在明滅不定,光路時斷時續。
「小心。」林清妍警覺地望向宮殿深處。那裡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正在吞噬光線。
李小魚試著催動竹牌,一道溫和卻堅定的光柱射向黑暗。光芒所至,他們看清了那物的真容為一團不斷變形的暗影,所過之處光路盡數熄滅。
「是'蝕光'。」皇上的聲音透過竹牌傳來,「光路衰減滋生的陰影,必須在它壯大前清除。」
暗影似乎察覺到威脅,突然分裂成數道黑影朝他們撲來。李小魚揮動竹牌,光芒如網展開,卻被黑影輕易穿透。
「沒用!」他驚呼。
林清妍卻盯著那些被光芒照亮的黑影內部:「看!它們核心有光路紋理!」
她瞬間明白過來:「這不是外敵,是光路失控的具象!不能驅散,要疏導!」
她將自己的竹牌貼上李小魚的,兩塊竹牌發出悅耳的共鳴。這次光芒不再攻擊,而是如輕紗般溫柔地覆蓋黑影。奇跡發生了暴戾的黑影在柔和的光芒中逐漸平靜,扭曲的形體開始按照某種規律流動,最後化作一道道穩定的光流,匯入周圍的光路。
隨著最後一道黑影被轉化,整個水宮的晶簇恢復穩定,光芒大盛。在他們面前,七處錨點中的第一處被點亮,竹牌上的對應印記也穩定下來。
「成功了...」林清妍長舒一口氣,卻注意到李小魚神色凝重。
他指著竹牌上水脈圖的其他部分:「看,在我們修復這裡的時候,另外兩處錨點變得更不穩定了。」
果然,代表西湖和運河交匯處的兩個節點正在劇烈閃爍。
「蝕光在轉移。」皇上的聲音帶著憂慮,「它會優先攻擊最脆弱的錨點。」
突然,整個水宮震動起來,他們腳下的光路明滅不定。竹牌強行投射出新的景象,西湖雷峰塔倒映在水中,塔影卻在詭異地扭曲。
「來不及返回地面了。」李小魚看著四周開始波動的光路,「這些水路...或許可以作為捷徑。」
林清妍會意,二人同時將竹牌按向腳下最亮的光路。光芒吞沒了他們,感覺像是被捲入激流,在光的河流中急速前行。
當視野再次清晰時,他們已站在西湖邊。但眼前的景象令人心驚,整個湖面被一層灰霧籠罩,湖心亭在霧中若隱若現,不時傳出令人不安的聲響。
更奇怪的是,岸邊的行人似乎完全看不見這些異狀,依舊悠閒地遊覽。只有幾個在湖邊玩耍的孩子,時不時困惑地望向湖心。
「蝕光在侵蝕現實的邊界。」林清妍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李小魚嘗試用竹牌驅散灰霧,但這次效果甚微。霧氣短暫分開又迅速合攏,反而更加濃重。
一個放紙船的小女孩好奇地走近:「你們也在看湖裡的大影子嗎?」
二人一愣。林清妍蹲下身:「什麼樣的大影子?」
「有時候會出現,」女孩比劃著,「好多隻手,好多隻腳,但是沒有臉。」
孩子純真的描述讓人不寒而栗。李小魚突然明白了什麼:「蝕光在利用人們的恐懼壯大自己!」
他望向湖心,一個計劃逐漸成形:「清妍,還記得心魔試煉嗎?恐懼無法戰勝,只能面對。」
林清妍立即領會:「你要進入霧氣核心?太危險了!」
「不,」李小魚指向那些孩子,「是我們都要進去。但不止我們。」
他舉起竹牌,這次不是對著湖面,而是對著岸邊的人群。光芒不再刺眼,而是如同溫暖的晨曦,輕輕喚醒著什麼。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行人們開始駐足,困惑地望著湖面,彷彿第一次看見那詭異的灰霧。孩子們手中的紙船無風自動,在湖面排成一列,指向湖心。
「蝕光依靠人們的無視而存在。」李小魚解釋,"當越來越多人察覺異常,它的力量就會減弱。"
林清妍加入進來,兩塊竹牌的光芒交織,如同在現實與異常之間架起橋梁。灰霧開始劇烈翻騰,湖心傳來憤怒的嘶吼。
「現在!」李小魚拉住林清妍,踏著那些發光的紙船奔向湖心。
每前進一步,周圍的霧氣就淡一分。當他們終於抵達湖心亭時,灰霧幾乎散盡,露出了蝕光的真面目,一團不斷變換形狀的黑暗,內部閃爍著無數恐懼的片段。
「該結束了。」二人將竹牌合併,光芒不再溫和,而是如同正午的陽光,無情地照進黑暗的每個角落。
蝕光在光芒中溶解,化作無數光點沉入湖底。第二處錨點穩定下來。
但勝利的喜悅很快被打破。竹牌顯示,就在他們對付西湖蝕光的短暫時間裡,運河交匯處的錨點已瀕臨崩潰。
更糟糕的是,他們發現光路傳送無法連續使用。趕往運河需要時間,而他們可能已經沒有時間了。
「還有一個辦法。」皇上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顯得格外沉重,「以心印為引,強行點亮錨點。但這麼做,你們將與江南光路徹底綁定...」
李小魚與林清妍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決定。
「從接受真印那刻起,」林清妍輕聲說,「我們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李小魚點頭,舉起閃耀的竹牌:「告訴我們該怎麼做。」
運河交匯處的景象透過竹牌傳來巨大的漩渦正在形成,河水倒灌,沿岸建築開始崩塌。而在漩渦中心,最後一處錨點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
二人將竹牌貼在額頭,引導全部心神沉入光路網絡。這一刻,他們仿佛化身千萬,同時出現在江南的每一條水路,感受著這片土地每一次脈動。
「找到了!」他們同時睜眼,竹牌射出七道光芒,精準命中江南水脈的七處錨點。
運河漩渦瞬間平息,倒流的河水恢復正常。整個江南的水系在這一刻發出共鳴般的輕吟,無數光點從水面升起,如同夏夜流螢,美不勝收。
當最後一點光芒沉澱,二人發現竹牌上的印記已徹底融入竹質紋理,仿佛它們本就生來如此。
皇上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欣慰:「心印已成,光路重續。但記住,守護才剛剛開始。」
遠處傳來晨鐘之聲,新的一天即將開始。沒有人知道,這個夜晚,兩個年輕人如何拯救了整個江南。
李小魚望向晨光中甦醒的城池,輕聲說:「該回去了。」
林清妍點頭,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晨霧中。而在他們身後,初升的陽光灑在湖面上,映出一條金色的光路,直通向無盡遠方。
當運河交匯處的最後一道錨點被穩固,整個江南的水脈彷彿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竹牌在兩人手中溫熱震動,那七道原本清晰的印記,此刻已徹底融入竹質的紋理之中,彷彿古木天生的年輪,渾然一體,難以分割。一種前所未有的聯繫,在他們與腳下這片廣袤土地之間悄然建立。風的流動,水的低語,城市脈搏的跳動,都變得清晰可辨。
「心印已成,光路重續。」皇上的聲音直接在他們心間響起,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卻又充滿了深沉的慰藉,「從此刻起,你們便是這江南光路的守護者,是這片土地安寧的基石。但務必謹記,修復僅是開始,真正的守護,漫長而無形。」
話音裊裊散去,那股維繫著遠程聯繫的無形力量也隨之消隱。周遭恢復了尋常的清晨景象,運河水波平浪靜,彷彿昨夜的狂暴從未發生;遠處的街市開始傳來人聲與車馬的喧囂,炊煙裊裊升起。
李小魚低頭看著手中變得樸實無華的竹牌,感受著體內那與江河共鳴的、溫潤而磅礴的力量,輕聲道:「回去了?」
林清妍點了點頭,她的目光越過恢復生機的河面,投向皇城的方向,眼中卻掠過一絲複雜:「是該回去了。但……以什麼身份?又該如何解釋這一切?」
他們不再是那個懵懂闖入局中的少年,而是身繫江南命脈的守護者。這個身份,註定他們無法再回到過去那種純粹的、只需完成任務的狀態。
李小魚明白她的未盡之語,他握緊竹牌,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責任,嘴角卻勾起一抹釋然的笑意:「就做我們自己。帶著這份力量,繼續我們該走的路。」
兩人不再多言,轉身融入甦醒的街市。他們沒有動用光路穿梭,而是選擇步行,一步步感受著這片剛剛被他們親手守護下來的土地。沿途所見,是販夫走卒忙碌的身影,是學堂傳來的朗朗書聲,是孩童追逐嬉鬧的笑語……這些平凡而鮮活的景象,此刻在他們眼中,卻比任何光怪陸離的試煉更觸動心弦。這,或許就是他們需要守護的意義。
然而,就在這片看似平靜的煙火氣中,竹牌傳來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並非危險的警示,更像是一種……共鳴的餘韻,或者說,是光路穩定後,反饋回來的一些殘留「信息」。
林清妍率先停下腳步,秀眉微蹙:「小魚,感覺到了嗎?」
李小魚凝神感應,點了點頭。那波動源自路邊一個賣舊貨的攤位。攤主是個打著瞌睡的老者,攤位上擺滿了各種古舊雜物。波動的源頭,是一塊半掩在幾本舊書下的、毫不起眼的殘破石片,石片上隱約可見模糊的水波紋樣。
兩人對視一眼,走上前去。李小魚假意翻看舊書,林清妍則狀似隨意地拿起那塊石片。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石片的瞬間,一股微弱卻清晰的畫面順著竹牌的聯繫,流入兩人的腦海,那是一片月光下的蘆葦蕩,水波不興,但在水底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沉睡,散發著與真印同源,卻更加古老、更加晦暗的氣息。畫面一閃而逝,快得幾乎抓不住。
攤主老者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嘟囔道:「哦,這個啊,前些天清理老河道淤泥時帶上來的,看著有點年頭,姑娘喜歡?給兩個銅子就拿去罷。」
林清妍不動聲色地放下幾枚銅錢,將石片握在手中。那微弱的共鳴感並未增強,但也未曾消失,如同一個沉默的坐標。
「看來,」李小魚低聲說,目光掃過熙熙攘攘的街道,彷彿能穿透這平靜的表象,「昨夜我們修復的,只是近百年來淤塞的光路主幹。這江南水脈之下,還沉埋著更多……更久遠的秘密。」
這塊意外的石片,像是一把無形的鑰匙,輕輕觸動了某扇塵封的大門。它預示著,成為守護者,並非意味著冒險的終結,而是一段更為深邃、更關乎歷史與根源的旅程的開端。
「光路重續,」林清妍摩挲著手中溫熱的竹牌和冰涼的石片,輕聲自語,「但連通的不僅是現在與未來,似乎還有……被遺忘的過去。」
兩人不再停留,繼續向皇城走去。朝陽已完全躍出地平線,將他們的身影拉長。前方的路連通著皇宮,連通著需要彙報的皇上,連通著未知的職責與使命。而手中的石片,則無聲地指向了一條潛藏於歷史迷霧之下的、更為幽深的路徑。
江南之局,棋未終,人已立。但立於棋盤之上的他們,此刻才真正開始看清,這縱橫交錯的線條,遠比想像中更為遼闊,也更為複雜。守護,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