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節 天門真相
雪山之巔的銀色門扉高逾百丈，矗立在萬年冰蓋之上。其材質非金非玉，表面流轉的光澤竟與李小魚懷中那枚銀鱗如出一轍。門扉此刻已開啟一道縫隙，從中湧出的並非光華，而是某種黏稠的靜默方圓十里內，風聲、雪落聲乃至心跳聲，都被吞噬殆盡。
更詭異的是，那些自江南各地匯聚而來的銀色光點並未投入門內，而是在門前盤旋交織，逐漸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退後！」李小魚將林清妍護在身後，虎符在掌心發燙。銀光褪去，顯露出的竟是一位身著前朝太子袞服、面容與皇上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他雙目緊閉，胸口嵌著的銀鱗正與李小魚懷中那枚產生共振。
「趙元啟……」林清妍念出龜甲上記載的名諱，聲音發顫。
男子緩緩睜眼，瞳孔是純粹的銀白。他掃視二人，目光最終落在李小魚手中的虎符上：「守印人，你們來遲了。」
他的聲音直接響在意識深處，帶著跨越百年的疲憊：「這扇門，本不該在此時開啟。」
隨著話語，門縫中湧出記憶碎片，不是關於長生，而是末日景象：龜裂的大地、沸騰的江河、在絕望中化作石像的生靈。而在災厄中央，一座與眼前門扉材質相同的巨塔正破土而出。
「百年前，此物自天外墜落江南。」太子執念指向門扉，「它無形無質，卻能吞噬天地靈機。所過之處，草木枯朽，流水成沙，生靈化作供其成長的養分。」
畫面中，年輕的太子率領銀甲衛士布下鎖龍大陣。但不是為了竊取龍脈，而是以六鼎為節點，強行將那「天外之物」封入雪山之巔的空間裂隙。
「銀鱗衛……」李小魚看向男子胸口的鱗片。
「是以身為鎖的囚徒。」太子執念慘然一笑，「此物會同化接觸者，唯有將它的碎片嵌入血肉，才能暫時維持神智。我與三百親衛以身為祭，才將它封入此門。」
他伸手輕撫門扉，動作竟帶著詭異的溫柔：「但封印需要能量。鎖龍局汲取江南龍脈，既是為了維持封印，也是在篩選能承受銀鱗之力的繼承者。百年來，無數人接觸過鎮河鼎，但只有你們……」他的銀瞳掃過二人，「只有你們的信念純粹到足以抵抗同化。」
真相如冰水灌頂，李小魚踉蹌後退。
所以老漕官那些關於河伯密藏的傳說，皇上對前朝秘辛的追查，乃至他們二人一路的艱險，都不過是這場百年佈局中的環節？
「為什麼不早說？」林清妍質問，手背銀紋灼痛。
「因為說不得。」太子執念身形開始透明，「此物會感知『認知』。知曉它存在的人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強。百年來，我以執念鎮守此門，就是要確保這個秘密只傳給真正的繼承者。」
話音未落，門內突然傳來沉重的撞擊聲。整座雪山劇烈震動，冰蓋裂開深不見底的溝壑。
「時間到了。」執念看向天際，朝陽正從雲層後探出第一縷光，「每日黎明，封印最弱。今日若無新的守門人，它必將破封而出。」
他胸口的銀鱗驟然碎裂，身形如煙消散。最後一刻，他的聲音急促響起：「記住，門只能封，不能開。若你們抵擋不住門內的……」
餘音未盡，執念徹底湮滅。
與此同時，李小魚懷中的銀鱗與龍珠自動飛出，鑲嵌在門框兩側的凹槽中。巨門的開啟速度驟減，但仍未停止。
「他沒說完的是什麼？」林清妍警惕地盯著門縫。
答案很快揭曉，門內湧出的不再是靜默，而是濃郁到凝成實質的靈氣。僅僅洩露的一縷，就讓二人枯竭的經脈瞬間充盈，停滯已久的瓶頸竟有鬆動之兆。更誘人的是，靈氣中夾雜著無數玄奧的道韻，彷彿只要踏入此門，就能洞悉天地至理、直達永生彼岸。
「原來如此……」李小魚額頭沁出冷汗，「它以大道為餌。」
誘惑太過真實。真實到讓人懷疑，太子執念那些關於末日災厄的記憶，會不會才是謊言？或許門後真是仙境，前朝太子不過是想獨佔這份機緣？
就在二人心神動搖之際，山下傳來騷動。
皇上率領著欽天監眾人、老漕官與數百漕工艱難登頂。每個人身上都浮現出銀紋，眼中閃爍著不正常的銀芒。
「陛下，您這是……」林清妍驚呼。
皇上苦笑舉起雙手，銀紋已蔓延至脖頸：「觸碰龍珠時，朕就被標記了。」他看向巨門，眼中情緒複雜，「但這未嘗不是機會。太子能做到的，朕也能做到，以一國之君的氣運為鎖，或可再封百年。」
老監正跪地泣諫：「陛下三思！此舉將使皇朝國運與邪物相連，後患無窮啊！」
「若江南化為死地，皇朝何在？」皇上大笑，轉身欲走向巨門。
門內的撞擊聲越來越急，裂紋已爬滿門扉。李小魚突然明白了這個封印最殘酷的規則，它需要祭品，不是牲畜，不是金銀，而是足夠份量的「存在」。百年前是太子與三百銀鱗衛，百年後，輪到了當今天子。
但就在這時，林清妍抓住了李小魚的手。
「不對。」她聲音發顫，指向門縫深處，「你們看……」
透過逐漸擴大的縫隙，隱約可見門內景象：不是仙境，也不是煉獄，而是一片無垠的純白。純白之中，懸浮著無數水晶般的立方體，每個立方體裡都封存著縮小的山川城池，其中一個，赫然是江南地貌的微縮模型。更詭異的是，那些立方體正在緩慢「融化」。每融化一點，對應的現實地域就在地圖上黯淡一分。
「它在『消化』……」李小魚毛骨悚然。
皇上也看到了這一幕，腳步頓住：「所以百年前的末日景象，不是它造成的災厄，而是它『進食』的過程？」
話音剛落，門內突然射出一道光束，掃過在場眾人。每個被掃過的人，身上都浮現出半透明的虛影，那是他們記憶中最珍視的片段：老漕官與亡妻的初遇、年輕監正第一次觀星悟道的狂喜、皇上登基時萬民朝拜的盛景……
光束開始抽取這些虛影，化作流光投向門內。
「它在採集『樣本』！」林清妍瞬間明悟，「太子說錯了，這東西不是吞噬靈機，它吞噬的是『存在本身』記憶、情感、信念，一切構成『我』的東西！」
老漕官慘叫一聲，虛影被強行剝離的瞬間，他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蒼老了十歲，眼神變得空洞茫然。
「阻止它！」皇上龍氣爆發，試圖截斷光束。
但龍氣接觸光束的瞬間，竟被反向抽取。皇上悶哼後退，臉上第一次露出驚駭，這東西的力量層次，完全超出了人間的理解。
李小魚與林清妍對視一眼，同時做出了決定。他們不是要繼承封印。他們要關上這扇門徹底地、永遠地。
二人並肩走向巨門，手背上的銀紋與竹牌殘留的光輝交織。這一次，他們不是要抵抗門內的誘惑，而是要直面門後的真相。
「若它真在採集『存在』，」李小魚低聲說，「那我們就讓它看看，什麼是它消化不了的東西。」
林清妍點頭，握緊他的手。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二人縱身躍入正在擴大的門縫，不是被吞噬，而是主動赴約，去往那片純白深處，看看這所謂的「天門」背後，究竟藏著怎樣的真相。
門扉在身後轟然閉合，最後一刻，李小魚聽見皇上的呼喊，聽見老漕官嘶啞的祝禱，聽見雪山之風掠過耳畔。
然後，是絕對的寂靜。純白的空間裡，時間失去了意義。
李小魚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懸浮在半空。林清妍在不遠處，正艱難地適應著這種失重狀態。他們身上浮現出銀紋的地方，此刻正發出微弱的熒光，與這個空間產生著某種共鳴。
「這裡是……」林清妍環顧四周。
無天無地，無前無後。只有無垠的純白，以及懸浮在純白中的無數立方體。最近的一個立方體裡，封存著微縮的玉龍雪山，甚至能看見山巔那扇銀色門以及門外正在發生的一切：皇上率眾布陣，試圖從外部封印門扉；而老監正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在冰面上繪製古老的符咒。但他們所有的努力，都在觸及門扉的瞬間被無形之力彈開，那扇門，從外面根本無法關閉。
「必須從內部解決。」李小魚說出了兩人共同的想法。
就在這時，純白空間的中央，緩緩浮現出一行字元。不是任何已知的文字，形狀如同流動的銀色鱗片。但奇怪的是，二人竟能理解其含義，字跡下方，浮現出江南的全息地圖，六處鎮河鼎的位置標註著紅點，旁邊浮現出分析文字。
「重置？」林清妍聲音發顫。
彷彿回應她的疑問，地圖邊緣浮現出更多注釋。那是百年前的記錄：
「初始觀測：此維度文明產生『守護集體』概念，信念能量出現異常聚合。設立觀測點，採集樣本。」
「第一次採集：遭遇抵抗。本地個體『趙元啟』率領群體試圖封鎖觀測通道。處理方案：標記抵抗者，進行同化實驗。」
「實驗結果：同化成功率72%。剩餘抵抗者以自我獻祭方式強行關閉通道。啟動備用方案：設立長期觀測點，緩慢採集。」
文字流淌到這裡，出現了最新記錄：
「當前狀態：觀測點將於10個本地時間單位後達到飽和。啟動終極協議，對觀測區域進行『淨化重置』，消除所有異常數據。」倒數計時開始了。
純白空間的頂部，浮現出鮮紅的數字：10、9、8……每跳一個數字，江南地圖上就有一處地域變灰，彷彿被橡皮擦抹去。對應的立方體則加速融化，化作純白的養分，被空間本身吸收。
「它把我們的世界……當成培養皿？」李小魚渾身發冷。林清妍突然指向地圖一角。那裡有一個特別標註的區域，正是運河流域。幾乎同時，四周的純白開始凝聚，化作無數銀色觸鬚向二人纏來。觸鬚所過之處，空間本身都在扭曲。
李小魚本能地揮出虎符，金光與銀觸相撞，竟發出金屬交擊之聲。但更多的觸鬚從四面八方湧來。
「它們要活捉我們！」林清妍展開竹牌殘留的光輝，勉強撐開一個護罩。護罩在觸鬚的衝擊下搖搖欲墜。更糟糕的是，隨著倒計時繼續，江南地圖上的灰色區域越來越多。當某個區域完全變灰時，對應的立方體就會徹底消失，而現實中，那片土地上的人與記憶，也將不復存在。
「不能這樣下去……」李小魚咬牙。他看向那些懸浮的立方體，突然產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如果這個空間在「採集」他們世界的存在，那反過來，他們能不能，也從這裡「採集」些什麼？
比如，關於這個空間本身的真相？
「清妍，」他抓住林清妍的手，「竹牌還能感應到鎮河鼎嗎？」林清妍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圖。她閉目感應，手背銀紋與竹牌殘輝共鳴。片刻後，她睜開眼，指向某個方向：「那裡……有熟悉的氣息。」
那是數十個聚集在一起的立方體，每個裡面都封存著運河的不同段落。而在這些立方體深處，隱約能看見極細微的光點，那是鎮河鼎沉眠時，留在現實與這個空間之間的「錨點」。
「賭一把。」李小魚說。
二人頂著觸鬚的攻擊，衝向那些立方體。就在觸鬚即將纏住他們的瞬間，李小魚將虎符狠狠砸向其中一個立方體。金光沒入，立方體表面泛起漣漪。
然後，奇蹟發生了。
立方體內被封存的運河段落，突然「活」了過來。河水開始流動，漕船揚帆起航，甚至能聽見隱約的號子聲，那是老漕官他們，正在現實中竭力維持著運河生機。這生機透過立方體，反向浸染了純白空間。
四周湧來的觸鬚突然僵住，隨即開始潰散。空間頂部的倒計時，第一次出現了停頓。冰冷的提示音響起，純白空間開始劇烈震動。但這一次，震動中夾雜著不一樣的東西，是運河的濤聲，是漕工的號子，是鎮河鼎沉眠時的餘韻。
李小魚與林清妍對視，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決絕。既然這個空間把他們的世界當成培養皿，那他們就要讓這培養皿裡的「樣本」，反過來吞掉觀察者。
二人手抵手，將全部信念注入那些甦醒的立方體，而現實中的玉龍雪山上，皇上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他抬頭望向銀色門扉，突然下令：
「所有人，把你們最珍視的記憶——想出來！」
「想出來？」老監正茫然。
「對，想出來！」皇上眼中閃過明悟，「這東西吞食『存在』，那我們就給它餵~餵到它撐！」
漕工們閉上眼，想起家中的炊煙；監正們想起第一次觀星的震撼；皇上想起登基時，萬民眼中閃爍的希望，無數記憶化作光點，主動投向門扉，門內，純白空間開始出現裂痕。
倒計時逆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