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三節 龍脈真形
黑色珠子在林清妍掌心碎裂的瞬間，整個純白空間陷入詭異的凝滯。
那些狂亂舞動的銀色觸鬚停在空中，彷彿時間本身被凍結。但李小魚知道，這不是勝利，珠子碎裂後湧出的不是希望，而是一股更古老、更沉重的氣息，正從空間深處緩緩甦醒。
「這不是天外之物……」林清妍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顫意，「珠子裡藏著……記憶。」
她緩緩攤開手掌，掌心殘留的黑色粉末正重新凝聚，卻不再形成珠子，而是勾勒出一幅流動的圖景，那是一片混沌初開的景象。天地未分，清濁交融，一條通體剔透如水晶的巨龍在混沌中遊弋。祂每一次擺尾，便有清氣上升為天；每一次吐息，便有濁氣下沉為地。而當祂終於力竭，龐大的龍軀轟然墜落，碎裂成無數流光，散入這方新生的天地。
其中最大的一塊碎片，墜落在江南之地，「這是……龍脈的起源？」李小魚難以置信。畫面繼續流轉。那塊碎片在江南地底沉眠萬載，逐漸與山河融為一體。它釋放的靈機滋養著這片土地，使江南成為魚米之鄉、人間仙境。歷代王朝在此建都，帝王們察覺到了地底這股力量，開始以各種方式嘗試駕馭它。
前朝太子的身影再次出現。但這一次，畫面中的他不再是野心家，而是一個面色蒼白、眼中含著絕望的少年。他跪在一座祭壇前，身後是燃燒的宮殿。
「必須……必須把它藏起來……」少年太子喃喃自語，手中捧著一卷泛黃的古籍，「那些‘眼睛’已經在看了……」
古籍翻開，李小魚和林清妍同時看清了上面的內容——那根本不是什麼長生祕術，而是一篇記載著天地大劫的預言：
「星移九度，天門自開。有物自外而來，食龍脈，吞國運。凡龍氣所鍾之處，必遭清洗。」
少年太子咬破指尖，在古籍空白處疾書：「唯有一法以人為鎖，以龍為餌。散龍脈於六鼎，藏真形於雪山。待有緣人至，當可……」字跡到此戛然而止。
畫面驟然破碎，又重組出新的場景：已是壯年的太子站在雪山之巔，身後三百銀鱗衛單膝跪地。每個人胸口都嵌著一片銀鱗，鱗片下隱約可見跳動的心臟。
「諸君，」太子轉身，眼中含淚，「此去無歸期，爾等可悔？」
為首的銀甲將領擡頭，露出一張與老漕官有七分相似的臉：「為保江南萬民，死不旋踵！」
三百人齊聲應和，聲震雪山。
接下來是殘酷的儀式，太子以自身精血為引，將江南龍脈強行撕裂，分作六份封入青銅鼎。每撕裂一次，他就嘔出一口心頭血，臉上皺紋深一分，當第六份龍脈被封入最後一尊鼎時，原本俊朗的太子已滿頭白髮，形容枯槁。
而三百銀鱗衛，則一個接一個走入他佈下的陣法。銀鱗嵌入胸口，與心臟融合，他們的身軀開始結晶化，最終化作三百尊銀色雕像，環繞在那扇銀色門扉周圍。
「原來……他們是在守護。」林清妍聲音哽咽。
最後的畫面裡，油盡燈枯的太子跪在門前，用最後的力量刻下一行字：
「後世來者，若見此門，切記門內所鎮非邪物，乃江南龍脈之真形。門外所設非囚牢，乃護真形之迷陣。欲救江南，當破迷陣，入真門，合龍脈……」
字跡未盡，太子氣絕身亡，身體化作飛灰，唯獨一枚銀鱗飄落在地，畫面到此徹底消散。
李小魚和林清妍久久無言。
一切的認知都被顛覆了，所謂的天外之物、所謂的吞噬災厄，都不過是太子佈下的迷陣，為了欺騙那些可能窺視江南的“眼睛”。真正的龍脈真形，就藏在這扇門後。而銀鱗衛，是以身為鎖的守護者。
「那我們現在……」林清妍看向四周正在恢復活動的銀色觸鬚，「是在迷陣之中，還是已經進了真門？」
彷彿回答她的疑問，空間中央浮現出新的文字。但這次的文字不再冰冷機械，而是透著一種古老的人間氣息：「迷陣第三重·心障試煉，通過。」
「試煉者資格確認，身負龍脈印記，心繫蒼生，可入真門。」文字消散，純白空間開始坍塌。不是毀滅，而是像幕布一樣被層層揭開。每一層幕布後顯露出的，都是不同的景象：
第一層是烈焰地獄，無數冤魂在火海中哀嚎，那是太子為嚇退入侵者設下的恐嚇。
第二層是極樂仙境，瓊樓玉宇、仙女起舞，那是太子為誘惑貪婪者設下的陷阱。
第三層，就是他們剛才經歷的純白空間與天外之物的謊言，那是太子為迷惑智者設下的終極迷障。
而現在，幕布拉開最後一層。沒有奇景，沒有異象,只有一座樸素的石窟。
石窟中央，一團溫潤如玉的青色光團靜靜懸浮。光團中，一條袖珍的水晶龍正蜷縮沉睡，祂的形貌與記憶中開天闢地的那條巨龍一模一樣，只是小了千萬倍。
這就是江南龍脈的真形，石窟四壁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李小魚走近細看，發現是太子留下的完整計劃：
餘，趙元啟，大景王朝末代太子。觀星三十載，見災星入鬥，知天地大劫將至。有域外天魔窺視此界，專食龍脈靈機。江南龍脈乃祖龍最大殘片，必為其首目標。故設鎖龍之局，分龍脈於六鼎，散其氣息以惑天魔。又以三百死士化銀鱗衛，佈下三重迷陣守此真形。然此法僅能拖延，不可根除。唯一生機，在於龍脈歸一，真形甦醒。然龍脈既分，需以六鼎為引，以雙心為橋，以萬民願力為薪，方可重聚。
雙心者，一陰一陽，一心繫蒼生，一念通天地。二人須心意相通，甘願共承龍脈反噬，方能在重聚龍脈時不被其力撐爆。萬民願力，需在龍脈重聚之時，有萬眾一心之祈願為引，導龍脈真形重歸地脈，而不至失控暴走。此三條件缺一不可。若強行重聚，則龍脈暴走，江南陸沉；若拖延不決，則天魔終至，萬靈俱滅。餘已竭盡所能，後事……託付來者。
文字到此結束。
李小魚和林清妍對視，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沉重。他們明白了。從一開始，鎮河鼎的異動、竹牌的指引、皇上的牽扯、漕工的困境……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百年佈局的一部分。太子用最後的力量擾動天機，將所有必要的人和事，都推向了這個時刻。而他們二人，就是太子選中的“雙心”。
「難怪竹牌會選擇我們。」林清妍苦笑，「難怪我們的經脈能承受銀鱗之力。」
「難怪皇上會中毒，」李小魚補充，「龍煞不是意外，是必須——需要一位身負帝王氣運卻又龍氣受損的人，在關鍵時刻以殘存龍氣為引，穩住重聚的龍脈。」
一切偶然，都是必然。石窟突然震動起來。四壁的文字開始發光，投射出外界的景象~玉龍雪山之巔，銀色門扉正在劇烈顫動。皇上率領眾人佈下的封印陣法已到了極限，冰面上裂開無數溝壑。老漕官和漕工們手拉手圍成圓陣，每個人身上都浮現出微弱的銀光，那是他們與鎮河鼎之間殘存的聯繫。而更遠處，江南六處鎮河鼎的位置，同時衝起六道通天光柱。光柱中，隱約可見鼎身正在碎裂，被封存的龍脈碎片即將破封而出。
一旦六道龍脈碎片同時衝出，又無法及時重聚，它們就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江南橫衝直撞，所過之處，山河崩碎。時間不多了。
「要怎麼做？」林清妍看向石窟中央的水晶龍。
李小魚閉目感應，竹牌殘留的力量與懷中虎符產生共鳴。一段信息流入腦海：
「以血為契，以心為誓。二人精血交融，滴入真形。再以意念接引六鼎龍脈，於此窟內重聚完整。」
簡單，卻也殘酷。精血交融意味著二人的生命將徹底綁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接引六鼎龍脈，需要他們同時承受六股狂暴力量的衝擊，稍有不慎，便是經脈盡碎、魂飛魄散。
林清妍卻笑了。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這一路上，我們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
李小魚也笑了，伸出手與她相握：「那就再賭一次。」
二人同時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出。兩股血霧在空中交融，不分彼此，最終凝成一滴晶瑩的血珠，滴向那團青色光團。
血珠觸及光團的瞬間~轟！
彷彿開天闢地般的巨響在靈魂深處炸開。石窟消失了，雪山消失了，整個世界都消失了。
他們看到的，是江南龍脈的完整形態，那不是一條龍，而是一張覆蓋整個江南的、由無數光流編織成的巨網。江河是祂的血管，山巒是祂的骨骼，平原是祂的肌膚。萬物生靈的氣息在這張網中流轉，構成生生不息的循環。而此刻，這張網正中央破開了一個大洞。六塊碎片正從六個方向脫離，讓整個網絡瀕臨崩潰。
「接引！」二人同時在心中呼喊。他們的意念如橋樑般延伸出去，穿過石窟，穿過雪山，穿過雲層，同時連接上六處鎮河鼎。
第一處，運河源頭的老鼎。鼎身碎裂，一道青龍虛影咆哮而出，順著意念之橋衝向雪山。
第二處，烏桕碼頭的新鼎。鼎中湧出銀色光流，那是融合了百年漕工願力的龍脈碎片。
第三處、第四處、第五處……
六道龍脈碎片如六條狂龍，在江南上空奔馳。所過之處，風雲變色，雷電交加。百姓驚惶擡頭，看到此生未見的異象。雪山之巔，皇上感應到了什麼。他擡頭望向銀色門扉，突然明白了。
「所有人！」他運起最後的龍氣，聲音傳遍雪山，「隨朕祈願，願江南永安，願山河無恙！」他率先跪下，向著門扉叩首。
老監正愣了一下，隨即老淚縱橫，也跟著跪下：「願江南永安！」漕工們跪下了，欽天監眾人跪下了，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無論身在江南何處，都本能地跟著跪下，在心中默唸同樣的願望。
萬民願力，如涓涓細流匯成江河，湧向雪山。石窟內，李小魚和林清妍已到了極限。
六道龍脈碎片同時衝入他們的身體，在經脈中橫衝直撞。二人七竅開始溢血，皮膚下青光流竄，彷彿隨時會炸裂開來。但就在這時，萬民願力到了。
溫和而堅定的力量包裹住他們，像母親的手，輕柔地梳理著狂暴的龍脈。那些橫衝直撞的碎片漸漸平靜，開始在二人體內融合。而石窟中央的水晶龍，終於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清澈如孩童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打量著眼前這兩個與祂血脈相連的人類。
然後，祂游出了光團。
不是衝向地底，而是先游到李小魚面前，用龍角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又游到林清妍面前，蹭了蹭她的臉頰。最後，祂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衝向石窟頂部風~沒有撞擊，沒有破壞。
祂就這麼融入了岩石，融入了山體，融入了江南大地。下一刻，整個江南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枯竭的河流重新湧出清泉，荒蕪的山嶺抽出新綠，病弱的人們突然覺得精神一振。就連那些在戰亂中留下的傷痕，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而李小魚和林清妍，感覺到自己與這片土地產生了某種深刻的聯繫。他們能聽到江河的流淌，聞到山花的芬芳，感覺到萬物生靈的喜悅。
龍脈歸一了。
銀色門扉轟然倒塌，化作滿地銀沙。三百銀鱗衛的雕像同時碎裂，露出裡面早已化作白骨的真身。但那些白骨臉上，都帶著安詳的笑容。
皇上踉蹌起身，看著這一幕，久久無言。老漕官突然指著天空：「快看！」
一道彩虹橫跨天際，彩虹盡頭，隱約可見兩個相攜而立的身影，正對人間揮手告別。「他們……」皇上喃喃。
「他們成了龍脈守護者。」老監正跪地叩拜，「從此與江南同在，壽與天齊。」這是祝福，也是詛咒。
與山河同壽，意味著看著親友老去、王朝更迭，自己卻永駐於此。這是太子當年的選擇，如今，也成了李小魚和林清妍的選擇。但二人並不後悔。
雪山腳下，運河重新開始流淌。漕工們歡呼著揚帆起航，歌聲響徹河道：「哎嘿~龍歸位喲，水長流！人間太平喲，萬事休！」
而在江南地底深處，重新完整的龍脈網絡中，一點銀光突然閃爍了一下。那是前朝太子留在龍脈最深處的，最後一道信息：
「後世守護者，若見此訊，可知危機未除。天魔雖被迷惑百年，終將察覺。餘設此局時，曾窺見未來片段，三百年後，必有更大劫難。望爾等早做準備……」
信息到此斷裂，但李小魚和林清妍都接收到了。他們站在龍脈核心，相視苦笑，原來，這不是結束，這是一場延續三百年的守望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