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四節 三百年約
龍脈歸一後第七日,李小魚與林清妍在江南地底深處的龍脈核心中甦醒。
這裡已不再是冰冷的石窟,而是一座由流動光脈構成的殿堂。青色的龍脈之光如活水般在四壁流淌,每一次波動都與江南大地的呼吸同頻。他們能感知到千里外運河上漕船的吃水深淺,能聽見深山中老農清晨的咳嗽,甚至能感覺到皇宮裡皇上批閱奏摺時筆尖的遲疑。
這就是與山河同壽的代價,感知無遠弗屆,卻再難做回凡人。
「小魚,」林清妍伸出手,指尖觸及流動的光脈,「你看這個。」
光脈在她觸碰處泛起漣漪,顯露出一幅正在實時變化的地圖。那是整個江南的地脈網絡圖,其中六處鎮河鼎原址上,各有一個銀色光點在閃爍。
不,不是六處。是七處。
第七個光點的位置,赫然就在他們腳下,龍脈核心的正下方。
「太子留下的信息說危機未除,」李小魚蹲下身,手掌貼近地面,「難道他還在這裡藏了什麼?」
話音未落,地面突然透明化。
不,是整個龍脈核心的底部開始消散,露出下方更深層的空間。那裡沒有光,只有純粹的黑暗,黑暗深處隱約可見某種龐然大物的輪廓。
二人還未反應過來,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就將他們拽了下去。
墜落。
無休止的墜落。
當雙腳終於觸及實地時,他們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青銅平台上。平台四周聳立著九根盤龍柱,每根柱子上都纏繞著碗口粗的鎖鏈,鎖鏈的另一端全部沒入平台中央那團翻滾的黑霧中。
而黑霧中傳來的氣息,讓李小魚瞬間汗毛倒豎。
那是與銀色門扉後「純白空間」同源的氣息,卻更加古老、更加……饑渴。
「歡迎來到真正的封印之地。」蒼老的聲音從平台邊緣傳來。一個身影從陰影中走出。那是一個穿著前朝祭司袍服的老者,面容枯槁如千年古木,唯有雙眼還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他每走一步,身上就掉落一些碎屑,不是灰塵,而是已經晶體化的血肉碎片。
「你是……」林清妍警惕後退。
「大景王朝最後一任欽天監監正,趙元啟的老師,也是這個封印的看守者。」老者咳嗽著,在平台上坐下,「你們可以叫我‘守碑人。」
他指了指平台邊緣。那裡立著九面青銅碑,每面碑上都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李小魚走近細看,倒吸一口冷氣。
第一面碑記載著萬年前的秘辛:
「天地初開,祖龍隕落,殘軀化九州龍脈。然有域外異種噬靈族窺視此界,專食龍脈靈機。歷代先賢以性命為代價,築九州鎖靈大陣,將噬靈族阻於界外。」
第二面碑:
「然陣法需龍脈為能源。江南龍脈為祖龍最大殘片,故成陣眼所在。每三百年,需以龍脈三成靈機補充陣法,否則大陣將衰,噬靈族必至。」
第三面碑,字跡開始凌亂:
「大景王朝末年,陣法將衰。太子趙元啟觀星知劫,欲行龍脈歸一之法,以完整龍脈強撐大陣,延續江南三百年太平……」
後面幾面碑,記載的就是他們剛剛經歷的一切,太子分龍脈、設迷陣、以銀鱗衛為鎖的整個佈局。
而最後一面碑,字跡是嶄新的,墨跡甚至還未乾透:
「今龍脈歸一,新守護者誕生。然危機未除,噬靈族仍在界外窺伺。三百年後,大陣必衰。屆時若無對策,江南將成噬靈族降臨此界之門戶。」碑文至此結束。
下方還有一行小字,是守碑人剛剛添上的:
「新任守護者,汝等有兩個選擇:一,現在就開始準備,三百年後與噬靈族決死一戰;二,以自身為祭,強行將大陣續命千年,如太子當年所做。」空氣死寂。
許久,林清妍才開口:「所以太子當年……不只是為了守護江南?」
「他是為了拖延時間。」守碑人嘆息,「完整的龍脈能為大陣續命三百年,三百年間,或許能找到徹底解決噬靈族的方法。可惜……」
他指了指平台中央的黑霧:「他自己也沒想到,分裂龍脈、佈設迷陣的過程,會驚動沉睡在龍脈最深處的這個東西。」
黑霧翻湧,隱約顯露出一隻巨大的、佈滿複眼的眼睛輪廓,「這是……」李小魚感到靈魂都在顫慄。
「噬靈族留在江南龍脈中的種子。」守碑人聲音苦澀,「萬年前它們第一次嘗試入侵時留下的。原本一直沉睡,卻被太子分脈的動靜驚醒。為了不讓它徹底甦醒,我不得不以殘軀為鎖,在此鎮守百年。」
他掀開衣袍,露出胸膛。心臟位置鑲嵌著一塊拳頭大小的青色晶石,晶石中封存著一滴暗金色的血液,那是太子留下的心頭血,與龍脈核心相連,構成這個臨時封印的能量源。
「但我的時間不多了。」守碑人咳出一口晶化的血塊,「最多三年,這滴血就會耗盡。到時候,這顆種子將完全甦醒。它會從內部侵蝕龍脈,讓江南成為噬靈族降臨的完美通道。」
三百年的大劫還遠,眼前的危機卻近在眼前。
「有辦法徹底摧毀它嗎?」李小魚問。
守碑人搖頭:「這是噬靈族母種,與江南龍脈已共生萬年。摧毀它,龍脈必損,江南生機至少減半。而且……」他頓了頓,「這顆種子一旦被摧毀,會向界外的噬靈族發送最後的座標信號。它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提前降臨。」
死局。封印,只能拖延;摧毀,會加速災難;放任,三年後必死無疑。
「就沒有第三條路?」林清妍不甘心。
守碑人沉默良久,終於開口:「有。但那是理論上的可能。」
他指向九面青銅碑:「碑文中記載,萬年前的先賢們在築陣時,曾推演出一個反噬之法,若能以龍脈為引,以守護者為橋,反向連接噬靈族所在的世界,或許能將它們的‘吞噬’特性,用來反過來吞噬它們自己。」
「這怎麼可能?」李小魚皺眉。
「因為噬靈族不是實體生物,」守碑人解釋,“它們是某種規則的具現化吞噬靈機、成長、繁殖,這就是它們的存在方式。如果能讓它們吞噬自己的同類……”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以毒攻毒。
「具體要怎麼做?」林清妍追問。
守碑人卻搖頭:「先賢們只提出了理論,從未實踐過。因為這需要三個幾乎不可能同時滿足的條件:第一,要有完整的龍脈作為能量源;第二,要有能承受兩個世界規則衝擊的‘橋樑’;第三……」
他看向平台中央的黑霧:「要有能反向連接噬靈族世界的‘媒介’。這顆母種,就是最好的媒介。但它現在處於休眠狀態,必須先讓它甦醒到一定程度,才能啟動連接。」
「這太危險了。」李小魚立刻反對,「萬一控制不住,它完全甦醒怎麼辦?」
「所以這是賭博。」守碑人平靜地說,「賭你們能在它徹底甦醒前完成反向連接;賭連接建立後,噬靈族會先吞噬自己的同類;賭這個過程不會讓江南龍脈崩潰。」
每一個環節都可能是死路。
林清妍突然笑了:「我們這一路,不都是在賭嗎?」
她走向平台中央的黑霧,在距離三丈處停下。黑霧中的複眼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開始緩緩轉動,鎖定了她的方向。
「守碑人前輩,」她回頭,「如果要啟動這個計劃,需要多久準備?」
「至少兩年。」守碑人說,「需要重新調整江南的地脈網絡,在六處鎮河鼎原址佈下輔助陣法。還需要……」他看向李小魚,「你們二人必須完全掌握龍脈之力,達到‘心念即山河’的境界。否則在連接兩個世界的衝擊下,你們會瞬間魂飛魄散。」
兩年,而守碑人最多只能撐三年。
「還有一件事,」守碑人補充,「這個過程中,龍脈會有劇烈波動。江南必將天災頻發,百姓會受苦。你們要做好背負罵名的準備。」
李小魚閉上眼。他能感知到此刻江南的安寧,漕船在運河上平穩航行,農人在田間勞作,孩童在巷弄裡嬉戲。如果啟動那個計劃,這一切安寧都會被打破。
但如果不啟動,三年後,一切都將終結。
「做吧。」他睜開眼,眼中已無猶豫,「與其等死,不如一搏。」
守碑人深深看了他們一眼,緩緩跪地,行了個大禮:「老朽代萬年前先賢,代太子殿下,代江南萬民……謝過二位。」禮畢,他站起身,開始講解具體計劃。
第一步,需要他們先完全掌控龍脈。方法很簡單,也很殘酷,將自身意識徹底融入龍脈網絡,承受三千年積累的所有記憶沖刷。那些記憶裡有開天闢地的壯闊,也有山河破碎的悲傷;有王朝鼎盛的輝煌,也有生靈塗炭的慘痛。任何一點情緒波動,都可能讓他們的意識迷失在時間長河中。
第二步,以六處鎮河鼎原址為節點,佈置逆轉陰陽陣。這需要皇上和欽天監的全力配合,更需要漕工、百姓們的信任,而這在即將到來的天災面前,幾乎不可能。
第三步,最關鍵的一步,在母種甦醒到七成時,強行建立反向連接。這一步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鑒,只能靠他們自己摸索。
「還有一個問題,」李小魚突然問,「如果我們失敗了,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守碑人沉默片刻,吐出四個字:「江南陸沉。」不是毀滅,是沉沒。整片土地將被拖入兩個世界碰撞產生的裂隙,從此消失在人間。
林清妍握住李小魚的手,發現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怕嗎?」她輕聲問。
「怕。」李小魚老實承認,「但更怕什麼都不做。」
二人相視一笑,同時將手掌按在地面。
龍脈核心的力量湧入體內,億萬年積累的記憶如海嘯般沖刷而來。第一波衝擊到的,就是萬年前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他們看到先賢們以血肉為祭,築起九州鎖靈大陣;看到噬靈族如蝗蟲過境,所過之處生機盡滅;看到祖龍最後的悲鳴,以及那道將江南龍脈封入地底的絕世封印。
然後是三千年的王朝更迭、生老病死、愛恨情仇……
李小魚悶哼一聲,嘴角溢血。他看到了師父年輕時的模樣,那個總是醉醺醺的老頭,也曾是意氣風發的欽天監天才,直到在一次鎮壓地脈暴動時失去了所有同僚,從此一蹶不振。
林清妍則看到了自己的身世。她不是孤兒,她的父母是上一任守護者的候選人,在嘗試融合龍脈時雙雙殞命。臨死前,他們將最後的力量封入竹牌,留給了尚在襁褓中的女兒。
原來所有的相遇,都是必然。所有的緣分,早在開始前就已寫好。
記憶的沖擊越來越猛烈,二人的身體開始出現裂痕,不是肉體的裂痕,而是存在本身的裂痕。他們的意識在億萬個他者的記憶中穿梭,隨時可能忘記自己是誰。
「不能忘……」李小魚咬破舌尖,以痛楚維持清醒,「我是李小魚,漕幫子弟,要守護運河……」
「我是林清妍,」林清妍也在低語,「要找出真相,要……要和小魚一起守護江南……」
兩個名字,成了他們在記憶洪流中唯一的錨點。不知過了多久,沖擊漸漸平息。
二人睜開眼,發現自己還站在青銅平台上,但整個世界在他們眼中已經完全不同。他們能看到地脈的每一次流轉,能聽到山河的每一次呼吸,甚至能感覺到江南萬物生靈的喜怒哀樂。
心念即山河。他們終於達到了這個境界。
守碑人欣慰地點頭:「第一步完成了。現在,該出去了。」他一揮手,平台中央升起一道光柱。
「記住,你們只有兩年時間。兩年後的今天,無論準備如何,都必須回到這裡。」李小魚和林清妍走入光柱,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團黑霧。
黑霧中的複眼,似乎也在看著他們。眼神中沒有惡意,也沒有善意。只有純粹的、對“食物”的渴望。
光柱吞沒了他們,再睜眼時,已回到龍脈核心,而外界,才過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但江南,已經變了。他們能感覺到,地脈正在劇烈波動。三處地方同時傳來警訊,運河上游山崩斷流,東部沿海風暴驟起,南部丘陵地動頻發。
百姓的恐慌,如瘟疫般蔓延。皇上緊急召開朝會,欽天監亂作一團。老漕官帶著漕工們跪在運河邊祈禱,但這次,河神沒有回應。
因為河神,就是他們自己,而他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平息災難。是讓災難,按照計劃進行。
李小魚閉上眼,艱難地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讓波動……再劇烈三成。」話音落下的瞬間,江南大地,哀鴻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