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節 災厄初現
龍脈核心中下達指令的瞬間,李小魚就後悔了。
不是因為決策本身而是他知道這是必要的陣痛,因為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災難的全貌。不是透過奏摺上冰冷的死亡數字,不是透過欽天監觀測到的地動數據,而是直接感受到每一個生命在災難降臨時的恐懼、痛苦與絕望。
運河上游,山崩的巨石壓垮了一座臨河村落。他能聽見村長王老漢在最後一刻將孫子推出門外時的呢喃:「跑……快跑……」能感覺到那個七歲男孩躲在樹洞裡,聽著家園被掩埋的轟鳴,渾身顫抖卻不敢哭出聲。
東部沿海,百年未遇的風暴掀翻了漁村的所有船隻。漁民陳大夫妻倆用麻繩將自己和兩個孩子綁在祠堂的柱子上,海水一寸寸漫過胸口時,妻子在丈夫耳邊輕唱起了當年的漁歌:「月兒彎彎照海港哎,郎君出海盼早還……」
南部丘陵,地動讓一整片山體滑坡。私塾先生用身體護住了三個學生,倒塌的房梁壓碎他脊椎時,他還在重複白天剛教的句子:「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每一個生命都在掙扎,每一個靈魂都在呼喊。而李小魚,就站在這億萬呼喊的中央。
他跪倒在龍脈核心的光流中,雙手摀住耳朵,儘管這毫無意義,因為那些聲音是直接響在靈魂深處的。冷汗浸透了衣衫,他想撤回指令,想讓地脈恢復平靜,想立刻衝出去救下每一個人……
但林清妍按住了他的手。
「現在停下,他們就白死了。」她的聲音也在顫抖,臉色蒼白如紙。顯然,她也承受著同樣的衝擊,「我們必須……必須讓地脈波動達到某個臨界點,才能佈下逆轉陰陽陣的第一批節點。」
這是計劃的一部分。逆轉陰陽陣需要在地脈最活躍痛點佈設陣基,而人造的災難,就是為了製造這些痛點。
殘酷,但必要。
「可是……」李小魚抬頭,眼中佈滿血絲,「清妍,我們真的對嗎?用活生生的人命,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
林清妍沉默了。
她也在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就在這時,一股異常的波動突然從龍脈網絡的某個角落傳來。不是災難的波動,而是一種……溫暖的、堅韌的、如野草般頑強的力量。
二人同時將意識投向那個方向。
那是運河中游的一個小鎮,地動剛剛過去,半個鎮子已成廢墟。倖存者們沒有哭泣,沒有逃竄,而是在一個老秀才的組織下,開始有條不紊地救人。
老秀才瘸了一條腿,卻爬到了最高的廢墟上,用嘶啞的聲音喊:「鄉親們!天災無情人有情!咱們祖祖輩輩在這運河邊活了幾百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都別慌,先救活人!」
一個漢子從瓦礫中挖出了鄰居家的嬰兒,孩子已經沒了呼吸。他毫不猶豫地低頭做起了從漕工那兒學來的急救法,一口一口吸出孩子口中的泥水,直到孩子「哇」的一聲哭出來。
更遠處,幾個少年撐著破船,冒著還在落下的碎石,一趟趟往返於斷流的河道兩岸,運送傷員和物資。
而這一切,都是在沒有官府組織、沒有外力援助的情況下自發進行的。
李小魚看著這一切,突然淚流滿面。
「你看見了嗎,清妍?」他哽咽著說,「這就是我們要守護的東西……不是山河本身,是山河之上這些活生生的人,是他們在絕境中依然不放棄彼此的這份心。」
林清妍也紅了眼眶。
她想起守碑人的話,佈陣需要百姓的信任。可他們現在做的,卻是在摧毀這份信任。
「不行,」她突然站起來,「不能這樣下去。我們必須……必須做點什麼。」
「可是計劃……」
「計劃也要,人命也要。」林清妍眼中閃過決斷的光芒,「小魚,你記得龍脈的特性嗎?它不僅是能量源,還是情感的放大器。」
李小魚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想……引導龍脈?」
「對。」林清妍指向那個小鎮的方向,「既然龍脈能放大災難的痛苦,那它能不能……也放大這些人間的溫情?能不能把一個地方的勇氣和希望,傳遞到另一個絕望的地方?」這個想法太大膽,也太冒險。龍脈從未被這樣使用過,誰也不知道會產生什麼後果。
但李小魚只猶豫了一瞬。
「試試看。」
二人同時將手按在龍脈核心的主幹上,意念如絲線般探出,精準地纏繞上那個小鎮中湧動的“希望”與“勇氣”。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像是捧起一捧溫暖的泉水,泉水中有老秀才嘶啞的呼喊,有漢子救嬰兒時的專注,有少年撐船時被碎石劃破手臂卻渾然不覺的堅毅。
他們小心翼翼地將這捧泉水導入龍脈網絡,奇跡發生了。
原本因災難而狂暴的地脈流動,在接觸到這股溫暖力量時,竟然出現了片刻的緩和。雖然很快又恢復了狂暴,但那一瞬間的改變是真實的,更重要的是,這股溫暖力量沿著地脈傳播開去。
三百里外,另一處受災的村莊。一個婦人剛剛失去了丈夫,正抱著孩子坐在廢墟上發呆。突然,她沒來由地想起了新婚時丈夫說的話:「咱們老百姓啊,就像地裡的莊稼,風吹雨打總要受著,但只要根還在地裡,春天來了就能再發芽。」
她抹了把淚,站起身,開始扒拉身下的瓦礫,下面還埋著糧食,埋著種子。
八十里外的縣城,縣令正為救災糧食發愁。突然間,他腦中閃過年輕時讀過的一篇策論:「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他一拍桌子:「開官倉!所有存糧全部拿出!再派人去鄰縣借糧,就說本官以頭上烏紗擔保,秋後必還!」
希望如星火,開始在江南各處點燃。
雖然災難仍在繼續,雖然每天還有人死去,但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正在將破碎的人心重新黏合。人們開始自發組織救災隊,富戶開倉施粥,郎中免費治傷,就連街頭的乞丐也加入了清理廢墟的行列。
而這一切,都透過龍脈網絡,清晰地傳回龍脈核心。
李小魚和林清妍終於鬆了口氣。他們找到了一條路,不是冷冰冰地執行計劃,而是在執行計劃的同時,盡最大可能守護人命,但新的問題隨之而來。
「這樣引導龍脈,消耗太大了。」林清妍擦去額頭的汗。就剛才那一次引導,幾乎耗盡了他們三成的精神力。而佈設逆轉陰陽陣,需要他們時刻保持最佳狀態。
「而且……」李小魚皺眉,「我們能做的只是引導,無法創造。如果某個地方完全被絕望籠罩,沒有希望可以引導,那該怎麼辦?」
話音未落,龍脈網絡就傳來了警訊,是江南西部的礦區。
那裡剛剛發生了一起礦難,地下礦洞坍塌,三百礦工被困。更糟的是,礦主為了掩蓋安全隱患,竟然封鎖消息,不讓家屬靠近,也不組織救援。
絕望如濃稠的墨汁,正從那片土地滲出,污染著周圍的地脈。「該死!」李小魚拳頭握緊。
他們現在不能離開龍脈核心,這裡是引導整個江南地脈的中樞,一旦離開,所有正在進行的引導都會中斷,可能引發更大的災難。
但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那三百礦工死在井下?就在二人進退兩難時,一股熟悉的波動突然從龍脈網絡的另一端傳來。
是皇上。
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然也連上了龍脈網絡,雖然很微弱,只能傳遞模糊的意念,但確實是他。
「二位……守護者……」皇上的意念斷斷續續,顯然還在適應這種溝通方式,「礦區之事……朕已知曉……已派禁軍前去……你們……專心佈陣……」緊接著,又一股波動傳來。
是老漕官。
「李大人!林姑娘!運河沿岸三十六處漕幫分舵已全部動員!需要人手救災的地方,只管說!咱們漕幫別的沒有,就是弟兄多!」然後是欽天監的老監正、各地有威望的鄉紳、甚至是一些修行有成的山野隱士……一個又一個意念透過龍脈網絡連接上來。
原來,在他們引導龍脈傳遞希望的同時,那些被希望感染的人,也開始主動回應龍脈的呼喚。雖然他們無法像李小魚和林清妍那樣精確操控地脈,卻能以自己的方式貢獻力量。
一張由人心編織成的網,正在江南大地上悄然成形。這張網,或許比逆轉陰陽陣更重要。李小魚和林清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想法。
「計劃要調整。」林清妍說,「我們不能只顧著佈陣,還要……織網。」
「把所有人的心連起來,」李小魚接道,「讓江南真正成為一個整體。這樣就算我們失敗了,至少……」
至少這片土地上的人,已經學會了在絕境中互相扶持。
這或許,才是對抗噬靈族最大的武器,那些冰冷的天外之物,能吞噬靈機,能毀滅山河,但它們能吞噬得了億萬人同心時產生的這份感念嗎?
二人重新將手按在龍脈核心上,這一次,他們不再只是引導希望。
他們在主動編織,以龍脈為經,以人心為緯,織一張覆蓋江南的、看不見的網。
礦區那邊,禁軍趕到了。帶隊的將軍一刀劈開封鎖線,礦主當場被擒。救援立刻展開,雖然最終只救出一百多人,但希望已經重新點燃。
而在龍脈網絡中,礦區那片被絕望污染的區域,正被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念想一點點淨化。那些念想裡,有倖存礦工對救援者的感激,有家屬得知親人還活著時的狂喜,甚至有礦主被捕時百姓的歡呼。所有的情緒,所有的念想,都在龍脈中流淌、交融,最終匯成一股龐大的、難以言喻的力量。
李小魚突然明白了。這股力量,就是守碑人所說的萬民願力。但又不完全是,因為這不是被迫的祈願,而是自發的共鳴。
是無數個體在危難時刻,選擇了相信彼此、扶持彼此,從而產生的奇跡。
「清妍,」他輕聲說,「我覺得……我們可能找到了第三條路。」不是封印,不是反噬,而是「共生」。
讓龍脈與萬民真正融為一體,讓江南成為一個有生命的整體。到那時,噬靈族要吞噬的就不再是一條龍脈,而是億萬顆跳動的心,而吞噬人心,是要付出代價的。
林清妍也笑了:「那就試試看。」就在這時,龍脈核心突然劇烈震動起來,不是地脈波動,而是來自更深處的震動,來自那個青銅平台,來自那團黑霧,來自那顆正在緩緩甦醒的母種。
守碑人焦急的意念傳了過來:「快停下!你們的‘織網’驚動它了!它在加速甦醒!」
二人臉色大變,看向彼此,眼中都只有一個問題~
繼續,還是停止?
繼續織網,母種可能提前完全甦醒,所有計劃都將被打亂。停止織網,那三百礦工的悲劇將在江南各處重演。
沒有時間猶豫了,李小魚閉上眼,又睜開。
「繼續。」他說。「如果這就是考驗,那我們接下了。」龍脈核心中,青光暴漲。
江南大地上,那張由人心編織的無形之網,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擴張。而在這張網的正下方,深淵中的那顆母種,第一次發出了真正意義上的咆哮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