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九節 風暴前夜

作者:幸運之星降臨人間 更新时间:2025/12/17 13:30:01 字数:3884

第五章 第九節 風暴前夜

樹化聖靈的第十年,江南的隆冬。

運河冰封,雪覆千山。玉龍雪山之巔那棵銀葉金脈的心樹,目前百姓已改稱聖樹,在風雪中靜默矗立,樹身流淌的暗金色光華比十年前內斂了許多,不再如長明燈般耀眼,更像深埋地底的熔岩,隱而不發。

這十年間,江南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老漕官成了漕運聖老,臂上的漕船紋印已成完整的金色。他將李小魚改良的操船術傳遍三十六處漕幫分舵,運河上的事故減了七成。更奇的是,每逢大霧或暴雨,他只要將手按在船頭,就能感覺到水下暗礁的位置,像是那孩子(他仍習慣稱李小魚為孩子)在冥冥中指引。

陳嬸的腿疾徹底好了,心痛的毛病也再未發作。她將聖樹饋贈的那張藥方公開,救活了江南數百名患同樣病症的婦人。如今她在祠堂旁開了間小醫館,專治婦科雜症,不收窮人診金。醫館的匾額上刻著半朵梅花與她臂上的印記正好合成完整的一朵。

皇上的虎符印記在五年前徹底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掌心一道龍形的金色紋路。他依照聖樹賜予的治水方略,用了七年時間重修江南水利,去年的百年大汛,竟無一處決堤。朝中開始有人稱他為中興聖主,他卻在祭天時對著雪山方向長揖:「非朕之功,乃守護者餘蔭。」一切似乎都在好轉。

除了兩個人。

江南西陲,烏巖鎮。

這是個依山傍水的小鎮,十年前的地動只震垮了幾間老屋,傷亡不重。鎮民們身上也有聖樹印記,大多是山巒、巖石的圖案。十年來,鎮子風調雨順,連瘟疫都沒鬧過。

但鎮東頭的鐵匠鋪,卻出了怪事。

鐵匠姓鄭,四十來歲,臂上有半座山的印記。三個月前,他開始做同一個夢:夢裡有棵發光的樹,樹下站著兩個模糊的人影,對著他招手。他每靠近一步,那兩個人影就清晰一分,竟是他十年前死在地動中的妻女。

第一次夢醒,他淚溼枕巾。

第二次,他在枕邊發現了一縷妻子的頭髮。

第三次,床頭多了女兒最愛的那個布娃娃。

鎮民都說這是聖樹顯靈,讓亡者歸來。鄭鐵匠起初也狂喜,但漸漸覺得不對,夢裡的妻女,眼神空洞,動作僵硬,像是被人牽線的木偶。而且每次夢醒,他都覺得自己的“什麼東西”被抽走了。

不是力氣,不是記憶,是某種更根本的東西。

今天清晨,他從第四十九次同樣的夢中驚醒,走到銅鏡前一看,整個人呆住了。

鏡中的自己,左半邊臉還是原本的模樣,右半邊臉卻呈現出詭異的晶化為皮膚透明,能看見下面琉璃質的骨骼,眼珠變成淡金色,沒有瞳孔,他驚恐地摸向右臉,觸感冰冷堅硬。

「這不是聖樹的饋贈……」他喃喃自語,「這是……詛咒。」話音未落,右眼的金色突然暴漲。

他的意識像被什麼東西強行擠開,身體不受控制地走向鐵砧,掄起鐵錘,開始打造一件他從未見過的器物像鎖鏈,又像荊棘,每一環上都刻著詭異的符文。

錘擊聲驚動了鄰居,眾人圍過來,看見鄭鐵匠那半張晶化的臉,全都嚇得後退。

「鄭大哥,你的臉……」鄭鐵匠轉過頭,右眼的金光掃過眾人,嘴角勾起一個完全不像他的、冰冷的笑容:「聖樹需要祭品……你們,都是。」

同一時間,玉龍雪山之巔,聖樹內部,凜淵突然睜開雙眼,十年來,祂第一次感到了……痛苦。

不是肉體的痛苦祂已無肉身,而是某種根源上的撕裂感。就像一棵樹,發現自己的某條根鬚被蟲蛀了,而蟲子正順著根鬚向主幹爬來。

「怎麼了?」守護在意識深處的、屬於李小魚和林清妍的刻痕同時發問。

「母種……在反噬。」凜淵的聲音依然雙重,卻帶上了一絲虛弱,「我們以為它被真名融合變異了,其實……它只是在偽裝。」

十年,母種用了十年時間,悄無聲息地滲透聖樹的根系網絡。它不直接對抗真名的力量,而是像病毒一樣,偽裝成「聖樹饋贈」的一部分,隨著那些夢境、那些印記、那些反哺給百姓的知識與技藝,一點點擴散開去。

它學會了人性的複雜。

也學會了人性的……狡詐。

烏巖鎮的鄭鐵匠,只是第一個發作的「感染點」。

「現在有多少人被感染?」李小魚的意識急切地問。

凜淵閉目感應,片刻後,聲音沉重:「江南全境……三百六十一處感染點。最嚴重的已經晶化程度超過三成,輕微的只是做了幾場怪夢。」

「為什麼我們之前沒察覺?」

「因為它用的載體……」凜淵頓了頓,語氣苦澀,「是我們反哺出去的記憶碎片。那些碎片裡有我們的情感,我們的意念,所以當它偽裝成那些碎片時,我們以為……那是我們自己。」這是最殘酷的陷阱。

母種沒有從外部進攻,而是從內部侵蝕,利用守護者對百姓的愛,利用百姓對守護者的信任,在不知不覺中,將這張庇護江南十年的心網,變成了它的培養皿。

「必須立刻切斷所有感染點!」林清妍的意識果斷道。

「不行。」凜淵搖頭,「那些感染點已經和百姓的靈魂深層綁定。強行切斷,輕則失憶瘋癲,重則當場斃命。而且……」祂看向根系網絡深處,「母種的本體已經順著網絡,蔓延到了聖樹的核心邊緣。一旦我們有大動作,它會立刻全面爆發。」到那時,江南三百六十一處感染點同時爆發,數十萬百姓瞬間晶化,變成母種的傀儡。

十年的守護,將在一天之內化為煉獄。

「那怎麼辦?」兩個意識同時問,凜淵沉默了很久。

久到樹外的風雪都停了,一縷罕見的冬日陽光透過雲隙,照在銀白的樹冠上。「有一個辦法。」祂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但需要……犧牲。」

「什麼犧牲?」

「我。」

樹幹內部,光脈蓮臺上,那個已經長至十五六歲少年模樣的晶體化身軀,緩緩站了起來。

祂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左手流淌著凜的霜雪光華,右手深陷著淵的幽暗紋路,這兩種力量十年來完美融合,支撐著整個聖樹的運轉,庇護著江南大地。而現在,祂要親手……拆開它們。

「母種之所以能偽裝滲透,是因為我們的力量太‘純粹’了。」凜淵解釋,「真名融合後,凜與淵渾然一體,就像清水——清澈,但容易被汙染。如果我們主動將這股力量重新分裂……」

「分成凜和淵?」林清妍瞬間明白,「讓它變渾濁?」

「對。」凜淵點頭,「就像往清水裡倒墨。墨會汙染水,但也會讓水變得……難以分辨。母種靠模仿我們的純粹力量來滲透,如果我們自己都不純粹了,它就無從模仿。」

這個計劃極其危險。

真名融合是奇蹟,是千年不遇的機緣。一旦主動分裂,可能永遠無法再融合。而且分裂的過程會產生劇烈的能量風暴,足以撕裂聖樹的本體,甚至動搖江南地脈。

更可怕的是,分裂後的凜和淵,會變成兩個獨立的存在,不再是雙生一體,而是……分道揚鑣。

「那我們……」李小魚的意識顫抖了,「會分開嗎?」凜淵沒有回答,但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真名分裂,意味著承載真名的意識也會分裂。屬於李小魚的那部分將歸於凜,屬於林清妍的那部分將歸於淵。從此,他們不再是融合在地祇深處的刻痕,而是兩個獨立的、被分裂真名束縛的……殘魂。

可能連記憶都不完整。

可能連彼此都認不出。

「還有別的辦法嗎?」林清妍問。

「有。」凜淵說,「放任母種滲透,等它完全掌控江南後,我們再與它同歸於盡。那樣江南會元氣大傷,但至少能保住根基。而我們……」祂頓了頓,「會徹底消散,連刻痕都不剩。」

兩個選擇,要麼分裂真名,賭一線生機,但可能永遠失去彼此。要麼玉石俱焚,保全江南,但徹底湮滅。

樹幹內部,長久的寂靜。

只有光脈流動的細微聲響,像嘆息,像啜泣。

然後,兩個意識同時開口~

「我選第一個。」不是商量,是異口同聲,因為他們都知道,對方會怎麼選。

比起徹底消亡,至少分裂後,他們還存在。哪怕變成兩個殘缺的魂魄,哪怕忘記一切,至少……還有重逢的可能,只要存在,就有希望。

凜淵笑了,那是李小魚和林清妍融合後,第一次露出如此鮮明的、屬於「人類」的笑容。

「好。」祂說,「那就……開始吧。」

晶體化的身軀開始發光,左手爆發出刺目的霜白光芒,右手湧出深沉的幽暗波紋。兩股力量開始互相排斥,像兩頭被關在同一個籠子裡太久的猛獸,終於要掙脫束縛。

樹幹表面,裂開了第一道縫。不是裂痕是光痕,左半邊樹幹透出霜白的光,右半邊樹幹滲出幽暗的影。整棵聖樹開始震動,樹冠的銀葉嘩啦作響,像在哀鳴。

雪山腳下,守心祠裡祈禱的百姓全都感應到了什麼,紛紛抬頭望向山巔,他們看見聖樹在分裂,像一個人,被活生生撕成兩半。

「不~」老漕官跪倒在地,老淚縱橫。

皇上正在批閱奏摺,掌心的龍形紋路突然灼痛。他衝到殿外,看見雪山方向的天空,一半亮如白晝,一半暗如深夜。

「他們……在做什麼?」他喃喃自語,沒有人回答,只有風雪更急了。

樹幹內部,分裂已到關鍵時刻。

凜淵的晶體身軀已經透明得幾乎消失,只剩下兩團糾纏的光,一團霜白,一團幽暗。它們像兩條巨蟒,彼此撕咬,又像兩條江河,努力分道。

真名開始崩解,凜淵這個複合真名,像一塊被重錘擊中的玉石,表面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每一個裂痕裡,都迸發出刺目的光與深邃的暗。

裂痕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終於~「咔嚓。」無聲的碎裂,響徹靈魂,真名一分為二。

凜,化作一道霜白的光箭,衝向左半邊樹幹。

淵,化作一道幽暗的波紋,融入右半邊樹幹。

而承載著兩個真名的意識,也隨之撕裂。

李小魚的記憶、情感、存在印記,全部被凜捲走。

林清妍的一切,歸於淵。

在最後的意識消散前,他們拼命想要記住彼此。李小魚想起運河邊初遇時,那個撐著竹筏、眼神警惕卻清澈的姑娘。林清妍想起烏桕碼頭夜戰時,那個擋在她身前、背影倔強的少年。但記憶像沙漏裡的沙,飛快流逝。

名字忘了。

容貌模糊了。

連為什麼要記住,都漸漸想不起來。

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念頭要找到……要找一個……很重要的人……

光與暗徹底分離,聖樹從中間裂開,變成了兩棵樹。

左邊那棵,通體霜白,葉片如冰晶,樹幹流淌著寒光。樹冠下飄著細雪,方圓十丈冰封。

右邊那棵,深暗如夜,葉片如墨玉,樹幹纏繞著暗影。樹根處湧出黑水,所過之處草木枯朽。

兩棵樹的根系依然相連,因為它們本是一體。

但樹冠已背道而馳,一個指向東方,一個指向西方。

像是兩個人,在十字路口,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分裂完成的瞬間,江南全境三百六十一處感染點,同時爆發出一片混亂的光芒,母種的偽裝被打破了。它無法再模仿那種純粹的、融合的力量,因為那力量已經不存在了。

但危機並未解除,母種只是暫時混亂,很快就會適應新的環境,找到新的滲透方式,而江南,失去了完整的聖樹庇護,也失去了……那兩個守護者。

風雪更狂了,雪山之巔,兩棵背道而馳的樹,在暴風雪中靜默矗立。

它們的根系在地下深處依然糾纏,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又像在許下一個,不知何時能實現的重逢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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