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薇特领队的提灯人东行之旅，几乎要横跨大半个希尔德马克领南部边境。
所以，与其说是寻找最好的位置进入黑域，倒不如说更像是沿着黑雾之障，进行的一次铅墙大巡游。
秋色已经悄然混入，斑斑点点的枯黄点缀在绿色群山之间，不断暗示冬季的沉重步伐在缓缓靠近。
队伍的南侧，那道简陋的铅墙防线，同样在山谷、山梁、崖壁之上翻山越岭，一眼望不到头。不由得让人联想起一百多年前，那道未曾见识过的、保护了人们三百多年的巍峨帝国之墙。
这条单薄的、漏洞百出的铅墙，真的能抵挡住浩荡的黑潮吗？没人有这个自信去回答。现在，卡瑞尔能够体会到那位希尔德马克女伯爵的内心焦虑。
至少在卡瑞尔看来，永夜会真要一门心思的使坏，怕是铅墙早就被破坏得七零八落了。对于这个疑问，卡瑞尔也曾私下问过亚尔薇特。
牧羊人王者的回答很简单：永夜会的恶行，并非单纯的信仰对立，他们现在没有集中精力破坏铅墙，只能说明正在做着其他的恶事，而且带来的回报更大。
这种极度成人的观点，让卡瑞尔有些错愕，但也不得不承认其中的道理和现实意义——去年永夜会针对冰莓村南方铅墙的破坏，其动机就是引诱提灯人，最后还让冰莓村和她失去了莉丝。
偷袭提灯人，会给永夜会邪教徒带来什么好处，倒是个让卡瑞尔想不透的事，尤其是那些个并非提灯人、却能使用类似雾甲能力的永夜会普通邪教徒，一直让卡瑞尔无法理解。
一路上，为了解决迷雾之月蹿出各种中低阶黑域恶魔，亚尔薇特不断使唤着卡瑞尔独自迎战，时而大获全胜，时而伤痕累累。
只是仗着高阶的疗伤魔药，外加亚女提灯人的特殊体质，卡瑞尔的伤势都恢复得比较快。但这种明显针对卡瑞尔的过度锻炼，还是让琳内娅私下发出了不满，怕影响卡瑞尔的身心稳定。
不过，琳内娅也发现了卡瑞尔的实战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基本上四阶以下的黑域生物，都无法对卡瑞尔造成什么威胁，战斗效率几乎可以和里奇、埃纳尔那样的高级提灯人相当。
更关键的是，现在的卡瑞尔，还只是三阶愚者！
亚尔薇特似乎在有意锤炼卡瑞尔的力量之渊和黑域之力控制，琳内娅甚至都在怀疑，这次猎杀完幽腐虫王，卡瑞尔是不是又可以达到晋升四阶的条件？
至于提姆，这次彻底低调老实了，几乎变成了透明人。没有人“喂饭”，提姆的成长就无从谈起——没有最基础的剑术技巧，也没有可直接可用于战斗的特殊能力，提姆这位新生的千面人，也许连当累赘的资格都没有。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一路清除的渗透到外界的黑域生物已经超过了二十只，迷雾之月的第三天，卡瑞尔等人才堪堪走完一半的路程。
距离黑雾之障不过一公里的北侧山梁上，由琳内娅出面，卡瑞尔等人暂时借住在一座负责监控铅墙的民兵关隘里。
一批提灯人的到来，尤其是漂亮的琳内娅丢出的两百克朗，让当地的驻防民兵喜出望外。他们甚至主动搬出了关隘哨塔，把相对舒适的内部空间让给了这些提灯人住。
哨塔一共三层，卡瑞尔住第一层，里奇和琳内娅住第二层，埃纳尔和提姆则住第三层。至于亚尔薇特，根本就没有进入哨塔，也没人会担心她的安危。
哨塔的顶层平台上，埃纳尔主动担任了守夜警戒的工作。身边是燃烧的圣油篝火，视线的尽头，月色下，缭绕在天地间的稀薄迷雾，让人难以安眠。
……
哨塔的二楼，内部很宽敞，角落里垫着稻草的木床很宽大。依然有那么一点点小洁癖的琳内娅，没有选择直接入住，而是清理出一片空间，在内部搭起了一顶小帐篷。
哨塔内空气流通不畅，充斥着各种陈年的腐败潮湿味道，现在，又多一股更浓郁的酒香——里奇在入睡前，按部就班地服用了辛德雷大教授给他调配的六阶心渊系成长魔药。
只要配方里存在一种六阶黑域素材、且含量超过百分之十，就可以号称是六阶魔药，这是所有制药工会所公认的魔药等阶标准。
但辛德雷在冰莓村推出的原料配方清单，就豪华奢侈到了极致：六阶心渊水晶为主体，配合五阶圣女草汁液、六阶树妖木髓和五阶食心魔心渊油脂。
其中的六阶黑域素材的含量，超过了百分之七十！
最后的成品效果不用想，绝对是七阶魔药以下最顶尖的存在。而且按照辛德雷的说法，他做出的六阶成长魔药稳定性很高，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烈酒中和。
但里奇已经习惯了以前的服药方式，一瓶霍贝瓦尔德领产的云莓杜松子酒下肚，进一步催化了体内的药效吸收，整个人晕沉沉的，早早入睡。
琳内娅有些失眠，身体侧躺，轻轻抚摸着爱人脸上的刀疤，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借着透进帐篷的一缕油灯光芒，琳内娅翻开了里奇的左手。
杀戮骑士印记特有的五根刺角纹路，已经十分黑亮，琳内娅不得不感叹命运对里奇的偏爱，能够在冰莓村那种地方，找到自己的成长捷径。
微微的酒气，随着里奇的沉睡呼吸不断散出，那时而紧锁的眉头、时而抽动的脸颊，让琳内娅看着有些心疼。她知道，对方一定做噩梦了。
这些梦，一定来自十一年前，那场发生在霍贝梅茨的大面积腐化污染。在某个迷雾之月的黑夜，包括许多矿工家庭在内，里奇的父母一家，都失去了生命，也让一位少年天才学者，蜕变成一名冷血的提灯人。
“啊……”里奇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甚至因为起身动作太过猛烈，还差点把琳内娅撞倒了。
“圣主保佑，没事了，里奇……”琳内娅拥抱着爱人微微颤抖的身体，一只手还轻拍对方的胸口，“本以为，你喝了那么酒，能够睡得更安稳些。”
里奇抹了下额头的冷汗，微微侧头，注视着琳内娅的眼睛，嘴角抽动着，一语不发。
“我觉得，也许你说出来，会更好受些？”琳内娅坐稳了身子，笑着用手擦拭对方脸颊上流淌的汗水，“我不太相信，回忆会成为杀戮骑士的梦魇，那应该是你成长的动力。”
里奇深呼吸了几口，握住了琳内娅的小手，轻轻一笑：“那时候我才十八岁，能分辨得出多少事情……我现在觉得，永夜会在霍贝梅茨，在三眼会总部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腐化污染的恶事，一定不是简单的制造恐慌。”
“哦，你在想昨天，亚尔薇特大人给卡瑞尔说的那句话？”琳内娅愣了下，若有所思，“不惜损失两名堕落提灯人，也要闹事，永夜会当年一定在追求什么更大的回报？”
“嗯，这也是我这些年，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之一。”
里奇睡意全无，取过一边的长剑在手里擦拭，“那时候，三眼学会总部里明明就有几个提灯人驻防，甚至还储备了大量的圣水和圣油，但为什么三眼学会没有派出一支救援队伍赶到镇里救援？”
“夜晚情况不明，三眼学会里住了那么多的高级学士、教授、大教授，当然必须保证安全了。”琳内娅摇摇头，表情有些苦涩，“里奇，我理解你，但世界本就不会是公正美好的。”
发生在十一年前的霍贝梅茨腐化大污染，一直是个轰动全帝国的大事，琳内娅都听到了好多版本。其中一个，就是永夜会在那次作恶中，也损失了十几个人，其中还包括两名堕落提灯人。
里奇叹了口气，表情逐渐严肃：“怀尔德和辛德雷两位大教授，当初并不是我的直接授业老师。不过，等这次回去，我还是打算问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琳内娅，我有个预感，霍贝梅茨镇当时只是那群脏脏老鼠的一个诱饵，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三眼学会总部……”
面对里奇的猜测，琳内娅不敢说话。她对阴谋论都很敏感，但越是想这些，就越发厌弃外面的世界。她想成为里奇身边更开朗阳光的一个人，去清洗里奇内心不断积累的暴虐，否则里奇会无可救药。
“啊！有恶魔！”
楼梯方向，来自哨塔三楼的提姆撕心裂肺的呼喊，打断了琳内娅和里奇的交谈，两人条件发射般拔出武器，冲上了楼梯。
……
哨塔天台的埃纳尔，听到了下方的惨叫，想都没想，就跳进了哨塔楼道。
三楼的木板床边，提姆脸色苍白，体表缭绕着一层灰黑色的雾气，正大口喘气。埃纳尔的瞳孔瞬间收缩，怒不可遏，直接冲了过去，一脚将还在发呆的提姆扫到角落里。
“快撤掉雾甲！”埃纳尔抓住提姆，连续扇着对方的耳光，发出怒吼，“你个白痴，你想害死附近的普通人吗？！”
提姆被打懵了，一边的脸颊被埃纳尔的手掌都抽肿了，瞪着一双无比惊恐的眼睛，全身都在哆嗦：“对不起……我做了个噩梦……我不知道怎么弄啊！”
提灯人在外界无端开启雾甲，是最恶劣的行为，没有之一。可是，提姆并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学过雾甲的释放控制技巧。
“那不是真正的雾甲，他的黑域之力失控了！”又是一道人影冲了过来，直接捏着提姆的嘴，就把一瓶魔药灌了进去。
做完这些，琳内娅提着提姆的胸口，又狠狠撞向了一侧的石墙。提姆吐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身上失控的雾甲也渐渐消散。
“不对劲……应该是有心渊系的黑域恶魔在附近。”里奇拉开哨塔的木窗，朝外面的夜色看了几眼，脸色很难看，“难怪我和提姆会同时噩梦，我之前还以为只是我的情绪问题。”
埃纳尔和琳内娅都没有说话，而是迅速封闭了楼道，身上的圣水像不要钱一样，在到处泼洒，顺带着用圣油倾倒在提姆睡过的木床上，一把火点燃——这里不是黑域，雾甲散发的腐化污染，会停留很久。
“卡瑞尔那里，应该还有一些圣女草汁液，消除腐化污染效果更好，我去拿！”琳内娅扯下了自己的斗篷，走了几步，干脆连脚下的皮靴也丢开了，赤着脚就跑下了楼。
一楼，没有人，到处都能嗅到圣水的淡淡清香。看样子，卡瑞尔也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异常，在泼洒了圣水后，已经追出了哨塔。
……
牧羊人王者孤身一人站在山林里，抬头看着天上朦胧的月亮，脸上带着一丝无奈。
几分钟后，卡瑞尔和冰原狼从不同方向走来，前者武器出鞘，很是紧张，后者嘴里叼着一条大腿粗细，至少七八米长的大蛇。
提灯人王者，是可以感应到附近出现提灯人或黑域生物的，卡瑞尔作为愚者，也天生拥有这个天赋。
“亚尔薇特大人，我之前就感觉到有些不对，我还以为只是我的混沌诅咒发作了……”
卡瑞尔一眼就看到冰原狼嘴里死去的黑域生物，有点不好意思，“提姆被噩梦吓醒，我才反应过来。”
“嗯，一条四阶的梦蛇而已。”亚尔薇特指了下冰原狼丢下的黑域梦蛇，语气平静，“这种心渊系黑域生物，总是难缠的。”
梦蛇，黑域里比较少见的低阶黑域生物，即便成年体也不过三四阶，而且迄今为止也没听说过梦蛇王者存在。
它们虽然有着恐怖的外观，却行动迟缓，战斗力很低。唯一的觅食能力，就是可以催眠目标，甚至会让目标一直陷在梦境里永远无法苏醒，活生生饿死。如果是心渊系提灯人，还会诱发噩梦。
迷雾之月渗透到外界的梦蛇，风险可高可低，但很多经验丰富的提灯人，都不会联想到附近出现了梦蛇，就更别提普通人了。
不过，梦蛇虽然很讨厌，但肉质却很不错，是少数可以食用的黑域生物之一，他们的皮，也是常见的黑域护甲的原料。
……
作为心渊系提灯人，受到的梦蛇干扰会更严重，但里奇显然忽略了梦蛇的存在，把自己的噩梦单纯归结为悲伤记忆。而才一阶的提姆，症状就严重得多，直接引发了黑域之力失控。
接下来至少三天，为了防止腐化污染外溢，除了亚尔薇特和卡瑞尔，里奇、琳内娅、埃纳尔和提姆都无法离开关隘哨塔。
从二楼到三楼，全部用圣水喷洒一次，再用圣油篝火熏了一遍。就连四人身上穿的衣物，也全部用圣水浸泡清洗。
让出哨塔内部住宿的民兵们，这次可谓大难不死，一个个得知情况后脸色都吓白了。作为补偿，卡瑞尔不得不又掏出了两百克朗。
这些按照毫升来计算价值的耗费，让琳内娅也心疼了整整三天。至于挨了两顿打的提姆，意志更加消沉，成为提灯人之后的难堪体会，不光没有减轻，反而还加重了。
直到迷雾之月的第一个礼拜日到来，经过亚尔薇特确认腐化污染彻底消除，众人才重新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