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天后,将马匹寄存在最近的乡村,在希尔德马克领东南部的某座山谷里,亚尔薇特等人完成最后的休整。之后,他们将进行一场往返至少一个月的黑域之旅。
这里面,恐怕除了亚尔薇特本人,几乎没人有过这种黑域探索经历。
经过几天前的哨塔惊魂之夜,众人携带的圣水和圣油浪费不少,对这次猎杀行动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时间上的容错空间,给人一种还没进入黑域,就很不顺利的感觉。
“卡瑞尔,你是幸运的孩子,一定要再找到一个很大很大的神泪绿洲!”琳内娅捏着手里的最后一瓶圣女草汁液,心疼的都快掉眼泪了。
“琳内娅小姐,黑域深处,能找到神泪绿洲的概率会高很多。”卡瑞尔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听到琳内娅的怨念,直接笑眯了眼,“但是,你不是和妈妈都反对我对苏拉眷顾的滥用吗?”
“不,这不一样,那可是北伊斯马克大盆地,天知道会在那里待多久!我们带的圣水根本用不了一个月。”
琳内娅偷偷看了眼远处卧在冰原狼怀里小憩的牧羊人王者,表情有些紧张,“卡瑞尔,如果不是亚尔薇特大人在,就是苏拉在我耳边唠叨,我也绝对不会去的。”
卡瑞尔的笑容满满收敛,用力点头——猎杀幽腐虫王,也许动机都不同,但似乎结果对所有人都很重要,卡瑞尔不能单纯看做是为阿迪娜报仇。
其他人不说,卡瑞尔也不会去主动问,这是雷娜特教给她的和提灯人打交道的原则。值得信任,对方总会有一天告诉你,心存疑虑就不要同行。否则,只会得到一个虚假的解释,并破坏彼此之间的友情。
不过,琳内娅说得也没错,按照亚尔薇特的描述,这次猎杀幽腐虫王的地点,应该就在曾经的北伊斯马克大盆地,当然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没人知道。
这样计算下来,往返一次,至少要一个月,就目前的圣水携带量来看,基本没有任何时间上的容错性。如果无法在黑域补充到圣水的替代品,那就算猎杀幽腐虫王成功,返程都充满了极大的风险。
圣女草,神泪绿洲里稀有的五阶圣洁植物,和月华蒲公英一样,膨大根部榨出的汁液,也可以制作圣水,而且效果更好。
但圣女草汁液可比月华蒲公英的花苞汁液要贵重得多,绝不可能用来制作圣水,大都作为高级魔药的中和剂或稀释剂来使用,以消解不同系的黑域素材之间的互斥特性,也能极大消减魔药的副作用。
尤其是勾兑能补充黑域之力的黑力魔药,圣女草汁液用作稀释剂,几乎就是唯一的选择,这也是黑力魔药位居最昂贵魔药序列的原因。
类似的特殊圣洁植物,其实神泪绿洲还有多种,但都数量稀少,也只有月华蒲公英的花苞榨汁,才能成为制作圣水的“最廉价”原料。可即便如此,教会和提灯人工会对外出售的圣水,每毫升都标价一克朗,可谓暴利。
卡瑞尔之前和亚尔娜,就在神泪绿洲里搞到不少圣女草汁液,让辛德雷大教授一度敞开了用,才让里奇等人能享受到一批市面上几乎永远都买不到的奢侈魔药。
……
每个人一个大行囊,装满了一个月的补给。提姆的提灯人等阶最低,黑域之力最少,所以体能负担一定是最大的,卡瑞尔将提姆行囊里的许多重东西,都换给了自己。
“卡瑞尔,谢谢你。”提姆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个人都知道,这个少年这几天应该是情绪最低落的时期。
“提姆,其实妈妈和琳内娅小姐,做的是正确的,你过早使用雾甲,对身体并不好。”
卡瑞尔重新检查着提姆行囊里的东西,一边还把最重要的放到了提姆的手边,“镇魂魔药和稳定魔药,都要随身携带,出现紧急情况要立刻使用的。”
“你当初也是吗?”提姆盯着对方递来的魔药,有些不信,“我听说,你可是一阶就自己一个人在黑域里战斗了。”
“我不一样,我六七岁,就开始接受妈妈的教导,甚至提灯人试炼之前,就吃了不少奇怪的魔药。”
卡瑞尔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我是愚者,我必须要释放黑域之力,才能稳定力量之渊,所以妈妈和琳内娅小姐第一时间就教我如何控制雾甲释放。”
“嗯,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全身都疼,还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提姆回想着一周前的体会,脸色又有些发白,“如果这样,那根本没法战斗,苏拉的眷顾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不,你是受了梦蛇的心渊诅咒和精神干扰,黑域之力失控,并不是真正的雾甲自主控制。上次你对我进行精神凝视,就干扰到我了,还遭到我的混沌力量反噬。”
卡瑞尔赶紧摇头,表情开始严肃,“提姆,你是千面人,你的能力,就来自黑域的心渊诅咒。我听里奇团长说,心渊系的提灯人,力量之渊的稳定性要求会更高,尽快适应黑域,才能去学习雾甲。”
提姆闻言,脸色才好受了一些,不然,他真会怀疑雷娜特等人故意不教他。
“那个,卡瑞尔,亚尔薇特大人之前说,我的千面人天赋,这次可以用上,是真的吗?”提姆看了眼里奇等人的位置,再次压低了声音,“如果我拒绝,里奇团长他们会不会赶我走。”
关于幽腐虫王的知识,这些天卡瑞尔也讲了不少,提姆是又害怕又好奇,更担心自己会成为拖后腿的累赘。尤其是那个埃纳尔,几乎是不留任何情面。
“亚尔薇特大人不会强迫你的,其实,你把这次出行,当成自己的黑域长期适应锻炼。我感觉,在黑域待的时间越长,身体的适应性提高越快。”
卡瑞尔的话,终于让提姆松了口气,忧虑与紧张的神色总算消退。
“对了,卡瑞尔,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怕你误会……”
亚尔薇特拿着她的圆曲桦木牧杖站了起来,面朝黑雾之障,这是一个信号,所有人都同时起身。
提姆赶紧背起沉重的行囊,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黑色短发少女的身边嘀咕了一句。
“嗯,误会?”卡瑞尔一奇,慢慢回过头,一脸疑惑。
“就是上次我对你凝视的事……我发现你的心渊世界里,有一个怪物,我就是看到了它,才全身不舒服呕吐的……当时你还不相信。”
提姆双手张开,比了个手势,“它很大,有很多长长的触手,模模糊糊,好像是白色的……”
“千面人的心渊凝视,看到的不应该都是我熟悉的人吗?怎么会混进一个黑域恶魔,会不会是混沌诅咒产生的幻觉?”
混沌诅咒没有发作,也能长期扭曲自己的精神世界?卡瑞尔有些紧张,才意识到上次提姆并非乱说。
“其他的人我都认识,有雷娜特村长,有芬恩助祭,有莫库斯村长,有约娜……对,还有玛伦,不过很模糊,但我还是能认得出来……”
提姆摆着手指头,把当初自己在卡瑞尔精神世界里捕捉到的人影一一列了出来,“如果是你的混沌诅咒幻觉,那应该代替的是谁?”
玛伦,对啊,我差点又忘了!明明一直想给她写封信的,要把提姆成为提灯人的事告诉她,结果……卡瑞尔对自己的记忆又气又恼,连连拍着脑袋。虽然她清楚,这极大可能并非是自己的问题。
卡瑞尔的情绪突然糟糕起来,也没了和提姆继续交流的心情。
踏进黑雾之障的瞬间,卡瑞尔回过头,看向了北方——她突然特别特别想玛伦,想那个从小认真好强、真挚单纯的女孩,那个从不谄媚奉承自己、又给自己留下特殊印象的少女。
以及,那个离别时,落在脸颊上的吻。
……
……
格里姆松德伯爵领,首府温特霍尔姆。
铜炉酒馆,虽然位置在温特霍尔姆小有名气,毕竟老板娘古娜曾经也是提灯人,性格豪爽泼辣,而且身材性感,很是吸引一些往来温特霍尔姆的低阶提灯人青睐。
尤其是那些两三阶的小年轻,总会背后偷瞄老板娘的背影,眼里的腼腆和欲望,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意思。
很多时候,铜炉酒馆都会成为年轻提灯人入住的地方,一楼的大厅,也就成为了私下交易和交换情报的场所。
“两百克朗!”
傍晚时分,铜炉酒馆再次人满为患,角落里,一个年轻提灯人举起了手,喊出了他的竞价。
“两百克朗?见鬼,这个人是白痴吗?差不多两百毫升的圣女草汁液,才两百克朗?他是昨天晚上被女人夹晕了头,才能说得这种话!”
另一侧,一个大胡子提灯人直接笑出了声,嘴里荤话不断,然后伸出了四根手指,“我出四百克朗!”
靠近吧台的餐桌上,拉格茜尔没有戴头罩,黑亮的长发披肩,眼眸里带着笑意。放在她面前的,是一瓶乳白色的圣女草汁液,接近两百毫升,如今正在进行公开拍卖。
在辗转了近一个月后,拉格茜尔不得不把最新的寻找腐银的任务,还是落在了温特霍尔姆这个地方。毕竟这是全帝国黑域素材流通最多的地方,也许除了六阶以上的稀罕物,绝大多数都能在这个城市里找到。
听到此起彼伏的竞价声,黑色长发少女笑眯了眼,她身后在吧台打盹的老板娘古娜,则是不断翻着白眼。
一瓶昂贵的圣女草汁液,就成为了拉格茜尔吸引某些人的诱饵,毕竟腐银这种东西并非黑域里的稀罕物,就是提纯后的制成品一直被教会垄断,但原料总是从提灯人手里收购的。
没人会怀疑这瓶圣女草汁液的来路,毕竟拍卖者可是一位黑发异瞳的五阶三相骑士。能深入黑域找到一处神泪绿洲,收集到珍贵的圣女草汁液,基本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拉格茜尔小姐,我出九百克朗。”
坐在拉格茜尔对面的,依然是那个仗着有个提灯人工会副会长叔父,在温特霍尔姆城里到处投机的四阶织梦师弗里茨。
此话一出,餐厅里的提灯人都哑口了,九百克朗,比提灯人工会里公开出售的圣女草汁液都要贵出两百克朗,与其在这里竞价,还不如去提灯人工会买。
很明显,这位在温特霍尔姆有名的纨绔子弟,是带有其他的目的——在场的大多数认识弗里茨的人,都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九百克朗?弗里茨先生,您确定只是为了制作一批黑力魔药,可我听说,您在黑域基本都不亲自参加战斗的,只需要呼喊苏拉的圣名,就能拿到死亡共鸣。”
古娜忍不住了,在吧台后笑出了声。紧接着,憋了很久的酒客们,都跟着大笑起来——织梦师是提灯人里的菜鸡,要成长的话要么大量服用魔药,要么基本靠别人“喂”,这个话题随时都会成为酒桌上的笑点。
“这些至少可以配出八瓶黑力魔药,有人还会怀疑我找不到黑腐水晶吗?”弗里茨知道自己的职业口碑到底有多烂,端起酒杯环视一圈,冷哼一声,一脸不屑,“这种交易,我觉得很值!”
穷鬼们被震慑到了,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偏过头去。
拉格茜尔漂亮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嘴角微微一翘:“圣主在上,既然这样,那我可以六百克朗卖给你……不过,我希望弗里茨先生再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
“没问题!”弗里茨眼睛一亮,赶紧点头。
拉格茜尔的手指敲着松木餐桌,沉思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弗里茨先生,我需要能提纯出至少十公斤的腐银原料……圣主怜悯,我想为我那可怜的母亲,制作一尊圣银像,您应该知道,这是避免黑霜之月做噩梦的最好圣器。”
弗里茨一愣,看看左右,很是不解:“圣主在上,拉格茜尔小姐,如果你需要圣银像,完全可以去教会的圣司庭购买。”
“不,一尊这样的圣银像,需要上万克朗,我更想找到足够的原料,再去委托教堂制作,这样我起码可以节省一半的花费,而且,也更能代表我对母亲的诚意……”
相关的理由早就想好了,也不缺乏一些表演的天赋——拉格茜尔的情绪看上去有些低落,仿佛经济上的拮据才是她人生的最大难题。
提纯后的腐银很难保存,动则就会化为粉末,所以制作圣器或首饰,都会进行特殊的酸化处理。但是,被这样处理后的腐银就再也无法恢复原本的特性。
这也是拉格茜尔过去十几天,一直无法找到合适的腐银渠道的关键所在。
“原来是这样……”弗里茨松了口气,毕竟腐银除了制作教会圣器和净化之章,几乎没有其他的作用,但偏偏这些都是教会垄断经营的,并严谨私下交易原料。
至于教会为什么要这样做,弗里茨猜测一定是教会很早就掌握了腐银的一些秘密用途,但绝对禁止非教会使用。
“好吧,我帮你打听下,或者提灯人工会里,开一个收集委托。但你必须从教堂或修道院,拿到一份预订制作圣银像的证明文书……算了,这个我也帮你办了!”
弗里茨转了几下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露出了自信的微笑,“那么,不知道拉格茜尔小姐是否已经用完餐?温特霍尔姆的狼堡广场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听说……”
弗里茨从拉格茜尔的眼里,看到了感激之情,决定趁热打铁,不过话还没说完,人就愣了。
酒吧的入口,出现了两名身穿教会武装修士服的女子,当头的年纪约二十,后面的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
两人的白色斗篷外,都别着一枚象征公正无私的天平徽章,这是教会审判庭监察修士的专属标志。
大厅里的热闹喧嚣,此刻像是时间停止了一样,戛然而止,几个低阶提灯人都低下了头,一语不发。就连弗里茨,都脸色冷了不少,不直觉地避开了门口的两名审判庭监察修士的视线。
玛伦跟在同伴的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好奇地打量着这座据说在温特霍尔姆有点小名气的酒馆——这是她长那么大,真正接触的城镇酒馆。
“不用介意,诸位,我们只是来吃顿晚餐,听说这里的空心面很不错。走,玛伦修士,那里还有空位。”
当头的年轻女子环视了一圈,笑着摘下了自己的审判庭徽章,拉着玛伦朝角落里还空着两个位置的餐桌走去。
餐桌附近的人纷纷起身离开,似乎很害怕和审判庭的监察修士近距离相处。
“温蒂,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玛伦个性好强,但腼腆皮薄,同样是她这个来自偏远山村的乡下女孩的共性。
“为什么,玛伦修士?我们是虔诚的圣主守护,不需要讨好被人才能吃得上一盘酸汁空心面。”
温蒂,一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罗尔人的名字。但并不妨碍这位出身温特霍尔姆富商家庭的审判庭下级监察修士,在此刻展露自己的气场。
作为温特霍尔姆的本地富裕阶层家庭,温蒂天然对这些外地的泥腿子打心眼里鄙视。她从小就被送入了修道院,后来靠着家族关系,成为了教会审判庭的一员,对低阶的外地提灯人就更没有什么敬意了。
玛伦作为二阶提灯人,进入审判庭就直接拥有高级监察修士的神职。温特是普通人,属于玛伦的专属助手。
理论上,玛伦的地位是远高于温蒂的,但作为一个才到温特霍尔姆履职的新人,她和温蒂的相处,更多表现出一种依赖。
“哦?快看,那是个黑发异瞳的神眷之子……啧啧,居然和提灯人工会副会长的侄子坐在了一起……”
现场的气氛很诡异,鸦雀无声,温蒂那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很清晰地扩散开来。
拉格茜尔似乎听到了,回过头,和两名陌生的审判庭女监察修士对上了眼,很礼貌地微微点头,就起身走向了通往二楼客房的楼梯。
弗里茨很郁闷,丢下一枚银币,头都不回地离开了铜炉酒馆。
古娜笑笑,招呼一名女招待去接待审判庭的武装修士,自己则走向了后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