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黑域的第三天，深入上百公里，亚尔薇特等人便陷入了一群腐肉魔的重围。
腐肉魔虽然顶着五阶生命系黑域生物的名号，但其实和“生命”二字毫无关联。它们所谓的生命形态，纯粹由其他生物的腐烂尸骸碎块强行拼凑而成。
作为黑域最臭名昭著的物种之一，腐肉魔的真身，不过是一种小小的白色生命蠕虫。它们凭借寄生与觅食的本能，聚拢能找到的一切烂肉。
它们如同诡异癫狂的编织匠，四处搜罗腐烂的尸块血肉，硬生生地拼凑成一具具外观尺寸不一、邪恶腥臭的不死生物。
战场在一座遍布建筑废墟的山谷中铺开，卡瑞尔甚至来不及为这片沦陷的人类故土发出感叹，就被四面八方涌出的、浑身散发恶臭的腐肉魔团团包围了。
埃纳尔很无奈，他的三阶能力「苦痛交换」以及新掌握的五阶能力「苦痛贩卖」，在腐肉魔面前彻底失效。这些怪诞的黑域恶魔根本就无所谓伤痛，它们本身就是由尸块烂肉堆砌而成，并非真正的生命。
卡瑞尔同样感到棘手，她的「愚之境」对这群腐肉魔毫无反应，甚至「愚之恩典」还对部分腐肉魔产生了反效果，让它们在疯狂的畸变中实力不降反增。
里奇和琳内娅能勉强应付腐肉魔，却难以杀伤最核心的生命蠕虫，战斗异常吃力。
于是，亚尔薇特麾下的冰原狼和巨熊，就成为了战场的真正支柱。两头来自牧羊人的准七阶强悍眷属，以纯粹的力量碾压了腐肉魔，将战斗变成了一场血肉横飞的暴力拆解游戏。
至于存在感稀薄的提姆，只能死死捂住口鼻，缩在一棵倾倒的漆黑枯木后，浑身发抖。他眼中的战场，是漫天飞舞的腐烂血肉，以及四下乱溅的五彩脓液，光是看着，都是一种可怕的体验。
“天啊！它们的内脏在跳舞！”
战场上，环绕琳内娅的「死亡叶舞」撞上了一头三足形态的腐肉魔，锋利的旋转叶片瞬间撕开了对手松垮的躯体，大片黏稠的脓液和肉屑沾染上身，让爱干净的欢乐园丁发出了尖叫。
里奇一个迅捷冲刺，长剑精准扫中另一头企图偷袭琳内娅的腐肉魔。斩击的力量分散震荡到每一块腐肉上，那歪歪扭扭的丑陋躯干顷刻瓦解。
一道白色虫影从腐肉魔体内弹射飞出，试图逃窜，但很不幸撞进了琳内娅的「死亡叶舞」，直接被绞杀。
生命蠕虫死亡，才算是真正的战果，熟悉的死亡共鸣涌入力量之渊，琳内娅总算笑了。
……
当十几头腐肉魔化为遍地的烂肉时，里奇和琳内娅的黑域之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真正被杀掉的生命蠕虫，大概不超过五条，也就意味着这场费时费力的战斗，收获并不大。
亚尔薇特一眼就看出里奇的脸色有点不正常，于是带着神秘的笑容，转身走向了山谷深处。
琳内娅唱歌了，欢乐园丁以歌声化解体内的腐化堆积，即使有些跑调，也是这个腐朽黑暗世界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然而歌声刚落，就被一旁急不可耐的里奇一把抱住，钻进了草草搭起的营地帐篷……
埃纳尔早就习以为常，爬上附近的建筑废墟主动担任警戒，提姆则坐在一堵倒塌的石墙后，对着某顶不断摇晃的帐篷探头探脑。
卡瑞尔也走开了，在一片狼藉的恶心战场里溜达，时不时用手里的枯木棍，拨开一堆腐烂的肉团，仔细观察那些没来得及溜走的生命蠕虫。
一具腐肉魔的碎尸，引起了卡瑞尔的注意。在烂肉堆里，黑色短发少女发现了一截缠绕着菌丝的人类左臂，而且还只是轻度腐烂，大多数皮肉都保存完整！
是人类？！卡瑞尔心头一紧，连忙捂住鼻子蹲下身，用枯木棍再次拨开那团腐肉，仔细辨认。
除了三眼学会的《阿托斯之书》，提灯人工会编纂出版的《黑域物种》同样赫赫有名，雷娜特家中便有一本。不过在这个年代，配图是很奢侈的事，大多数的黑域生物都只有文字介绍。
卡瑞尔依稀记得，构成腐肉魔躯体的血肉，按照原生物种不同，在黑域里可维持数月到数年不等。但人类的尸体很脆弱，最多几天便会彻底腐烂液化。
嵌入这头腐肉魔体内的人体左手残肢，手心没有提灯人印记，也就是说，这是几天之内死亡的普通人类，而且还是在黑域的深处。也许，应该问问亚尔薇特。
“卡瑞尔，埃纳尔先生说，要我在附近寻找下水源。”提姆提着自己的青铜短剑靠了过来，颇为紧张，“能……能一起吗？”
“我去吧，你把附近的腐肉都清理到一起，堆上柴火烧掉，不然会很难闻。”卡瑞尔若无其事地把面前的烂肉堆胡乱拨拉了下，掩盖了刚才发现的人类残肢。
还没有战斗力的提姆，要在这片深入黑域上百公里的地方转悠，确实太过危险，卡瑞尔觉得这种事还是自己去做好点。
埃纳尔这个人，单纯的外在刻薄，其实对提姆并没有恶意，只是不想让他待在距离琳内娅帐篷过近的地方。毕竟杀戮骑士的诅咒代价，确实不适合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张扬。
“嗷呜~~~”
山谷东面，传来了冰原狼悠长的嚎叫，已经熟悉这头神奇生物的卡瑞尔，知道对方一定发现了什么。
亚尔薇特不知道去哪儿了，卡瑞尔想了下，抬起手朝远方的埃纳尔比了个手势，接着拔出腰间的蔷薇之刺，朝冰原狼示警的方向奔去。
……
山谷的面积不大，却偏偏散落着无数的城镇建筑遗迹。它们有的半埋于地下，有的倾塌在山梁上，更有甚者，直接镶嵌在陡峭的崖壁之中。
年代久远的建筑废墟，与自然地貌诡异地融合、扭曲在一起，仿佛整座城市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揉碎，又随意拼接。
冰原狼守在一处半埋的石造废墟外，银白色的身躯微微下伏，警惕地盯着一处类似下水道的坑道入口，黑色的鼻尖轻轻抽动着。
这种尺度的坑道，对卡瑞尔或许不成问题，但对体型庞大的冰原狼来说，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嘿，西鲁，发现什么了？”
卡瑞尔跑到近前，亲昵地抚摸着冰原狼银白色的厚实皮毛——西鲁，这是达格妮私下给冰原狼起的昵称。
骄傲的冰原狼大概很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听到都会远远的避开。但此刻，它的前爪焦躁地刨刮着地面的石砖，发出刺耳的声响，没有对这个称呼表示抗拒。
“下水道……西鲁，下面有东西？”顺着西鲁的指引，卡瑞尔的目光落在了坑道入口。
冰原狼非常聪明，不会无缘无故关注一个狭小的地下坑道……卡瑞尔沉吟片刻，收好武器，走到倾斜的坑道口，探身向内张望。
想了想，又捡起一颗小石子，朝黑暗深处掷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卡瑞尔将腰间的黑域提灯阀门扭到了最大，踏进了坑道。
慢慢下行，黑色短发少女眯着双眼，黑域提灯的火苗在她幽绿的瞳孔里跳动，映出坑道两侧一道道不自然的石缝。
这里应该是古老的城市下水道遗迹，在黑域神秘而诡谲的力量作用下，发生了地下构型的扭曲错位，原生的自然地貌和整齐的石砌通道怪诞的拼接在了一起，蜿蜒向下，深不见底。
黑域提灯的光芒仅能照亮身周数米，脚下渐渐变得潮湿，坑道深处隐约传来水滴坠落的“滴答”声。
渐渐地，坑道变得宽阔起来，人工的下水道构造越来越多，脚下和两侧的墙面也变成了严丝合缝的古朴石砖。一丝丝荧蓝色的菌丝，如同活物般爬满了砖缝，偶尔被踩踏，就像血管一样脉动着一明一暗的幽光。
一丝微弱却清晰的黑域之力波动悄然传来，在力量之渊中荡开一圈涟漪。卡瑞尔迅速摸上了腰间的剑柄，脚步放得极轻极缓。
转过一个拐角，卡瑞尔呆住了。
前方，巨大的水塘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几乎完全被神泪绿洲覆盖的古老石造平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荧光精灵，如同星屑般在平台四周飞舞。
水塘附近的地面、石壁上，一丛丛黑丝地衣如同畏惧光明的活物，蜷缩着它们柔软的须丝，不敢接近神泪绿洲的荧光范围。
平台之上，又竖立着一座残破的下水道石拱门，上面爬满了绿色藤蔓，在神泪绿洲里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石拱门下，雪白的花草丛中，静静躺着一个人影。那是一个满脸爬满腐化黑丝、衣衫破烂的金发女子，右肩遭受了严重的撕裂伤，创面血肉模糊。
一丛银丝草，缠绕着女子的右臂，慢慢覆盖那正在化脓的伤口。几朵碎光裂瞳蓟的金色花朵，耷拉在女子胸口缓缓绽放。花瓣每舒展一寸，女子脸上的黑丝就抽搐着退却半分。
苏拉的眼泪，在幽暗的地下世界孕出的神圣庇佑之地，正在拯救一个不知名的人类女子。
卡瑞尔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慢慢走去。
……
……
临时营地经过清理，燃起了圣油篝火，跳动的热烈火焰驱散了空气中的恶臭。
埃纳尔依旧负责营地警戒，里奇和琳内娅则带着提姆，前往卡瑞尔发现的下水道神泪绿洲，进行彻底的搜刮，顺带着也向提姆传授一些有关神泪绿洲的知识。
帐篷内，金发女子躺在地毯上，双目紧闭，左手紧握成拳，无法判断她的提灯人职业。
卡瑞尔跪坐在一侧，湿毛巾小心地擦拭着金发女子裸露在外的皮肤。能看得出来，对方一定忍饥挨饿很久了，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孱弱消瘦。
“她的运气不错，最终腐化前找到了神泪绿洲，捡回了一条命……今年的运气真奇妙，又遇见一个亚女提灯人。”
亚尔薇特松开了金发女子的脉搏，翻开眼睑看了看，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将一小瓶净化原液缓缓倒入对方的口中。
由碎光裂瞳蓟榨取的净化原液，是制作腐化药的核心原料，在清除提灯人体内腐化堆积的效果上，远比用月华蒲公英花苞汁液勾兑的圣水强劲得多。这半瓶下去，要是让琳内娅看见了，恐怕会心疼得黑域之力失控。
卡瑞尔重新用外伤生肌魔药处理了金发女子右肩的伤口，再用浸透圣水的纱布仔细包裹好。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亚尔薇特大人，我感觉她的等阶很低。”
“嗯，一阶而已。”
亚尔薇特应了一声，随即当着卡瑞尔的面，毫无顾忌地撕开了金发女子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袍，在对方身体各处摸索了一阵，最后露出惯有的神秘笑意，“啧啧，真有意思，骨龄似乎还不小……苏拉总爱给这个世界留下些难解的谜题。”
仅仅一阶，就能深入到这里？难道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成长吗……卡瑞尔嘀咕着，再看看金发女子眉头紧皱的漂亮脸蛋，更困惑了。
……
……
布鲁诺陷入了噩梦，梦境中，妻子伊娜倒在花园里，全身爬满了焦黑色的腐化黑丝，怀中依然紧紧搂着儿子布兰德。
她不敢出声，连哭泣都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只能跪在伊娜的身边，徒劳无力地抚摸那逐渐溃烂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离开了……还不肯放过伊娜！布鲁诺绝望地伏在妻子身上，亲吻着她布满黑斑的额头，泪水汹涌。
后背，有人在轻轻拍打，仿佛想要安慰她。布鲁诺悲痛欲绝，猛地回身，手臂粗暴地格开了那只手。
“别碰我！把伊娜还给我！”
布鲁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紧接着，钻心的剧痛在她的心脏位置猛然炸开！
大地在震动，刺眼的金光撕裂了布鲁诺梦中的花园，也撕裂了伊娜的身体。一切都在碳化、粉碎，然后被风吹散。
身后，那只虚空中探出的手，再次按紧了她的肩膀。
“啊——！”
帐篷内，布鲁诺猛地坐起身，全身剧烈颤抖，双手下意识地在空中抓挠，仿佛想要挽留妻子那破碎消散的身影。
金色的光芒迅速暗淡，四周再次昏暗，视野里的一切重新聚焦。布鲁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而眼下，她正躺在一顶帐篷里，身边跪坐着两名陌生的女子。
“别乱动，伤口才包扎好。”卡瑞尔的手稳稳按在金发女子的左肩上，防止她过于激动而影响伤口。
“这里……”布鲁诺刚吐出一个单词，就痛得脸色煞白，左手死死捂住了心口位置。
“你应该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卡瑞尔与亚尔薇特交换了一个眼神，端起一旁用干面包和碎果干熬煮的浓汤，舀起一勺，递到了金发女子的唇边。
“……”布鲁诺张了张嘴，没有去喝眼前的食物，反而扭头四下打量，最后把视线转到了自己的右肩位置，眼神瞬间黯然。
“寂静暴徒吗……又是一个难以感激圣主‘偏爱’的提灯人职业，而且还是亚女。”
目光扫过对方得左手背和左手心，亚尔薇特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一阶的寂静暴徒，在黑域深处流浪？我想，绝不是因为没有参加洗罪仪式。”
布鲁诺默默收回自己的左手，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身边两人的幽绿色眼眸——她终于看清，黑色短发的少女和淡蓝色长发的女子，都有着与自己相同的亚女之瞳。
“我叫卡瑞尔，这是亚尔薇特大人。不用担心，这里绝对安全。”卡瑞尔继续把勺子递近了些。
布鲁诺犹豫了下，伸出纤细的食指，在地毯边缘的黑土上，慢慢画出一串歪歪斜斜的字母。
“乌尔苏娜？”亚尔薇特看着黑土上的名字，微微颔首，“坚强的保护者……倒是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