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帐篷外依然是各种荧光点缀的黑色世界。
卡瑞尔起床后，发现乌尔苏娜在安全的环境里居然有裸睡的习惯，那在身边迷迷糊糊的曼妙金发女子，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乌尔苏娜对女式衣物的穿着基本全陌生，就连胸衣都不得不让卡瑞尔帮着穿戴好。也幸好乌尔苏娜不能说话，否则整个过程会更尴尬。
“这是什么？”走出帐篷，发现营地篝火上烤着七八个比拳头还大的蛋，闻起来还很香，卡瑞尔忍不住吞咽着口水。
“黑水蛇的蛋，都是提姆的功劳。”
琳内娅指了指远处正在接受埃纳尔剑术指导的少年，脸上带着笑意，“总算让见识到千面人那无与伦比的苏拉眷顾了，他混进了黑水蛇的巢穴，就解决了所有人的早餐。”
只要不主动发起攻击，许多非心渊系的黑域生物都会将千面人视作同类——千面人的天赋，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可思议。
黑水蛇蛋是黑域的美味食材之一，对提灯人的身体素质也有一定的提升作用。提姆的这次亮眼表现，也略微改变了埃纳尔的阴冷刻薄。
现在，埃纳尔主动教导提姆的剑术，应该是释放初步认可的态度。
乌尔苏娜坐在篝火边，第一次真正观察小营地里的每个人，琳内娅的话，让她把目光转向了远处的名为提姆的少年提灯人。
那僵硬而笨拙的招架姿势，让乌尔苏娜看了有点想笑。作为利珀家族的子嗣，学习掌握战斗技巧是起码的要求，都是从幼年就开始了。
千面人，和我一样，都是心渊系职业，应该是今年提灯人试炼诞生的……乌尔苏娜想起了《阿托斯之书》里的介绍，表情有些凝重。千面人的代价，论起残酷性，不会比自己的寂静暴徒差多少。
一头巨大的棕熊进入了眼帘，紧接着，又一头体型出格的冰原狼从远方的某座建筑废墟里跳了出来。似乎是对初来乍到的亚女提灯人很感兴趣，一熊一狼都围了上来，耸着鼻尖上下嗅着，让乌尔苏娜很是紧张。
“乌尔苏娜小姐，别怕，它们是亚尔薇特大人的眷属。”卡瑞尔赶紧捏住了金发女子的胳膊，“亚尔薇特大人是牧羊人王者，乌鲁和西鲁也很厉害。”
乌鲁是巨熊，西鲁是冰原狼，这两个称谓据说最早是达格妮私下起的，又被卡瑞尔“传承”到这里。亚尔薇特倒是无所谓，巨熊没心没肺，就是冰原狼一直很抗拒。
乌尔苏娜全身颤了一下，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在走来的亚女提灯人。几秒钟后，她站了起来，离开篝火，毕恭毕敬地单腿下跪，右手捂胸，用无声的礼节，向牧羊人王者送上了敬意。
“怎么样，这里的人会让你安心吗？”
亚尔薇特路过篝火，拿起一颗烤熟的黑水蛇蛋，转身就走，“所有提灯人里，寂静暴徒是最敏感的人。其实感受他人善意或恶意的天赋，比许多代价还要可怕……”
琳内娅反应过来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身体不由自主地朝一边缩了下，没敢看乌尔苏娜的眼睛。
对啊，寂静暴徒好像可以感应到身边人的善恶意念，应该很难和人相处吧……卡瑞尔愣了一下，她也听懂了亚尔薇特话里的意思。
再侧头看了看低头不语的乌尔苏娜，卡瑞尔的心里也慢慢浮出一丝紧张。
如果说一个性格有缺陷的千面人，是每个团队防范排斥的对象。那寂静暴徒，几乎就是一面可以拷问每个人的镜子，这种给团队所有人带来的心理负担，甚至还要高于千面人。
好像芬恩修士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内心的阴暗面，所以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也千万不要去试探，否则只会给自己带来痛苦——审判人心的特权，本属于苏拉，凡人想要指染，必定遭受无情的折磨。
寂静暴徒的代价，是不能说话，否则会引发全身剧烈疼痛，乃至加速腐化走向生命衰竭。随着等阶的提升，寂静暴徒还会逐渐丧失视力。
当他们的世界变得死气沉沉时，唯有心灵，会越发的敏感。无论他们自己是否愿意，都不得不无声地面对他人的内心善恶变化，然后走向最终的孤独。
心渊系的每个提灯人，似乎都在和人世间看不到的心性在博弈，并遭受世界的惩罚。里奇团长也是心渊系的杀戮骑士，他又如何在无时无刻的暴虐杀意中维持本心呢……想着想着，卡瑞尔就看住了琳内娅。
“呃，卡瑞尔，你看着我干什么？”
琳内娅正在埋头吃烤黑水蛇蛋，似乎感受到一丝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离，抬起头，就看到卡瑞尔那双幽绿色的漂亮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啊……对不起……”卡瑞尔回过神，有些脸红，“琳内娅小姐，里奇先生怎么不来吃早餐？”
“他去侦查了，哼哼，你的眼睛出卖了你，你现在很像雷娜特，知道吗？向苏拉展示你的坦诚吧，你刚才在想什么！”
琳内娅警觉地眯起眼，然后扭着性感的腰身凑到卡瑞尔的身边，伸出鼻子，在对方耳边嗅嗅，“你在想里奇代价的事？还是说，你在幻想，如果我是杀戮骑士，又会怎么办？唉，卡瑞尔长大了，苏拉不光给了你过剩的眷顾，还给了你一颗胡思乱想的心。”
圣主啊，琳内娅小姐是魔鬼吗，她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卡瑞尔大惊，差点跳起来就跑。
“我见过一个女杀戮骑士哦，啧啧，那真是一切痴情男人的噩梦啊……”琳内娅大大咧咧，冲着卡瑞尔的背影大喊大叫，“哎呀，别走啊，我可以对苏拉发誓，我真的亲眼见过的！”
噗呲一下，乌尔苏娜笑了。笑声也许不算说话，她那精致美丽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痛苦。
这里的人都很有趣，而且，还很温暖，即便那个时刻表情阴冷、桀骜不驯的黑发青年。
乌尔苏娜现在特别想要一本空白的日记本，来记录她成为提灯人后的所见所闻。也许多年以后，世界上又会多出一本提灯人传记，也是属于乌尔苏娜自己的传记。
……
……
众人继续上路，乌尔苏娜很自觉地履行了最初的承诺，将卡瑞尔的行囊主动背到了身后，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挂在巨熊的背上。
这次埃纳尔带着提姆走在了最前面，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代替缺席的雷娜特教导这个年轻的提灯人。
但熟悉埃纳尔的人知道，他并非真正认可了提姆，而是把对方栓在自己的身边，防止影响他人。埃纳尔对团队的责任心，总会以一种很隐晦的方式展示出来。
对于乌尔苏娜的意外加入，里奇和埃纳尔都没有特别的看法，这让琳内娅有些意外。毕竟这两个男人也有着孤傲、脆弱而敏感的内心，而且很多时候冷血起来，都让她胆战心惊。
“里奇，你之前告诉我，亚女提灯人的数量极少，可是现在我的身边，就有三个了。难道是苏拉在启示我什么？”
也许是和卡瑞尔、亚尔薇特相处时间久了，琳内娅对于亚女提灯人，早已没了最初的好奇和感慨，反而觉得有些说法不太正确。
“琳内娅，我的晋升条件快满足了……”里奇有些心不在焉，答非所问地突然冒了句，然后展开自己的左手心，让琳内娅得见自己那黑亮的杀戮骑士印记。
“六阶……亲爱的，你准备彻底甩开我了？”琳内娅眼睛一亮，双手搂住了里奇的胳膊，如撒娇一样蹭着对方，“里奇，我多想你成长慢点，能和我一起变老就好了。”
里奇脚下一顿，侧头看着陪伴了自己六年的欢乐园丁，心里突然出现一阵惶恐——琳内娅，似乎很坚定的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七阶的王者，但如果理想真的实现，那琳内娅一定会比自己更早的老去。
“我们一起。”里奇深呼一口气，搂紧了琳内娅。
“一起老去？还是一起成为七阶王者？哎，迷雾之月，也能做出这种美梦吗……”
琳内娅表面上揶揄着，心里却美滋滋的，然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故意声音提高了些，“里奇，六年以前，你是怎么解决自己那可耻代价的，又是哪位温柔而愚蠢的女人，被你欺骗了……”
此话一出，队伍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唯有埃纳尔，很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里奇瞥了眼琳内娅狡黠的笑容，面不改色：“最近的chang馆。”
扑通，卡瑞尔身边的乌尔苏娜脚滑了，居然摔倒在地，被沉重的行囊压得脖子发红。
“你就不骗我一下！其实，说明你可以忍得住，甚至还有时间跑城镇里找那种女人！”琳内娅有点生气，使劲打了下里奇的胳膊。
这下，连亚尔薇特都笑出了声。
……
亚尔薇特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这是她必须承担起后卫职责。在她几十年的黑域闯荡认知里，随着不断深入，黑域的危险会越发不可测，而且往往都发生在最容易忽略的身后。
前方，五位年轻的提灯人成一线纵队前进，每个人的力量之渊，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振动节奏，如同呼吸一样，给她带来不同的感应体会。
但有一种感觉，是可以用一个标准来衡量的，就是力量之渊的稳固性。力量之渊表现的越稳固，就从侧面证明其成长资质越高。
以前，资质最好的，应该是卡瑞尔，其次是埃纳尔，这两位都是黑发的神眷之子，自然蒙受着命运更多的恩宠，只要他们本身不走入歧途，将来成为王者概率也最大。
排第三的，是里奇，努力和执念，确实可以挖掘出一个提灯人的潜力，但这些人又大多会被执念束缚，从而和苏拉的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指引错身而过。
琳内娅应该最垫底，不过能在二十四岁时成为四阶提灯人，已经超过了多数人——绝大部分的提灯人，终其一生，也许五阶就是人生的最终天花板，例如提姆，就属于此类。
至于乌尔苏娜，亚尔薇特总有一种感应上的错觉，她的力量之渊太稳固了，甚至比卡瑞尔还要稳固，就好像从未启封的秘盒，要么给人无限的想象，要么打开之后让人无比失望。
“快看，那是什么！”
队伍的前面，响起了琳内娅的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的手臂指向方向看去。侧前方，弥漫着稀薄雾气的山梁上，出现了一株株高低不等、树干粗壮、有着倒伞状树冠的大树，看起来就跟巨大的蘑菇一样。
亚尔薇特也是微微一愣，因为她也没见过这种奇特的黑域树种。乌尔苏娜有些激动，连忙蹲下，抓起一颗小石子，在泥土里飞快书写。
“龙血树……传说中，只有在伊斯加德第一帝国最南方的炎热岛屿上，才能生长的珍贵树种……”
琳内娅蹲在乌尔苏娜的身边，一字一句读着对方写下的内容，很是惊讶，“这又是哪本提灯人传记里写的？”
乌尔苏娜的左手在嘴边和小腹上点了点，又指了指黑域龙血树的方向，右手则继续不停：「黑域中变异的龙血树生长很快，果实很大很甜，血一样的树液可以治疗热病，木材像铁一样坚硬！」
又一种神奇而惊艳的黑域变异吴中出现，而且还来自大迁徙前，人类最早的南方家园。黑域总是静悄悄地翻吐着它曾经淹没的一切，并提醒着人们。
“乌尔苏娜，你以前是三眼学会的学者吗？”里奇有些吃惊，因为许多大迁徙以前的书籍和知识，现在的普通人已经很难接触到了，就是三眼学会的总部，也收录不多。
乌尔苏娜摇摇头，避开了里奇的视线，很小心地退开了。
卡瑞尔仔细看完乌尔苏娜地上写的内容，身体就蹿了出去，亚尔薇特笑笑，手中牧杖轻轻一点，冰原狼就紧紧跟了过去。
“她真像是雷娜特，她真打算在冰莓村做一辈子的乡下姑娘吗？”琳内娅无奈地走到里奇身边，笑看着远去的黑色短发少女的背影，“能吃的东西，就一定会吸引她。”
神泪绿洲、变异麦种、巨果莓、龙血树……既然这黑色的世界是那么残酷无情，为何又要留下如此多的诱人生机呢？苏拉既然如此怜悯，又为什么不把这些眷顾都放在光明世界呢？就是为了奖励提灯人吗？”
看着众人的表情，亚尔薇特微微摇头，表情有些清冷。
这些问题，并非亚尔薇特第一个想出来的，几百年里，无数人都有着类似的思考。随着人们对黑域的了解越多，就越发让人隐隐不安。
黑域，似乎在吸引着人们去了解它，而不仅仅是你死我活的对抗，更不是让提灯人展现力量与苏拉眷顾的舞台——这种无限接近异端的想法，并非三眼学会一家独有。
一个小时后，卡瑞尔回来了，喜忧参半。黑域龙血树太坚硬了，费了不少力，才只取下了少量的带芽树枝，也不知道能否在外界扦插成活。对此，乌尔苏娜也给不出答案，毕竟她的知识来源，只是各类夸张的提灯人或黑域杂记。
倒是一口袋的黑域龙血树果实，让众人惊喜连连。有那么一瞬间，会让人感觉黑域也不是那么阴森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