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之月即将过去,返回温特霍尔姆的外地提灯人,逐渐增多,铜炉酒馆又热闹起来。
喜欢铜炉酒馆的外地提灯人,大多不到四阶,这是大多数提灯人在三十五岁前的顶点,但每个人,都有着成为七阶王者的梦想。
迷雾之月的收获,成为畅饮美酒时的主要话题,有些人几乎什么都没干,只是拿着雇主的数百克朗酬劳,就回到铜炉酒馆买醉。
也有人浑身带伤,气势汹汹地摆出某些战果,在酒桌间拍卖,与其说是解决经济问题,倒不如说更像是炫耀。
侍女忙不过来了,老板娘古娜也不得不客串服务生的角色,双手夹着五六杯甜麦酒,游走在餐桌间,然后时不时会被一双毛躁大手拍击翘臀,掀起一阵尖利的谩骂和哄堂大笑。
作为退役提灯人,古娜性格爽朗,很有亲和力,她在低阶提灯人中间,人缘总是很好,但也带来了不少困扰。
“如果问我什么时候最讨厌提灯人,一定是从每年的这个时候开始,一直到次年的希望之月!这群无所事事就知道酗酒的胆小蠢货,难道不应该把他们热血人生,都投入到黑域里吗?”
古娜一个巴掌,就将一名喝醉的二阶提灯人给打趴下了,然后提着沾满酒水和油污裙摆,骂骂咧咧地跑回了吧台。
拉格茜尔身体支撑在吧台后,笑看着热闹的餐厅,微笑不语,那头黑亮的长发,就是拒绝他人搭讪的最好盾牌——没人会觉得自己的魅力,会在一个五阶的神眷之子面前生效。
“从狩猎之月开始,黑域会越来越危险,你不能奢求所有人都胆子大。”拉格茜尔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里面的鲜红果酒。她的话,不高不低,却让最近的一桌低阶提灯人面露尴尬。
“嘿,看,你的崇拜者来了,他从来都这样理直气壮做着鬼鬼祟祟的事,有个提灯人王者的叔叔真好啊……”
古娜的眼睛瞄了下入口,突然露出神秘的微笑。
“拉格茜尔小姐,我找到合适的中间人给你做引荐人,晚上零点就去那个地方等着……”
弗里茨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身体靠上了吧台,手指尖玩弄着一枚硬币,故作潇洒。
“您可真是个心思细腻的聪明人,弗里茨先生……这就是信物吗?”
拉格茜尔接过中年男子递来的小金币,来回翻看,才发现并非标准的四百克朗面额的瓦格伦德帝国金币,而是更古老的伊斯加德第二帝国发行的两百克朗金币。
“你知道,我不能出面,温特霍尔姆需要一个做事公正的我……那里有一个许多人都知道的地下小黑市,至于是否隐藏着永寂之子的地下礼拜堂,只能是我个人的猜测。”
弗里茨干笑几声,避过了拉格茜尔的目光——他显然不打算让自己成为直接得罪永寂之子的人,而是找了另一个中间人带路。
一旦拉格茜尔对永寂之子出手,那个地下黑市会很可能会永久关闭。这会得罪温特霍尔姆的很多人,万一有人追溯到弗里茨的身上,那对他在本地的口碑会影响极大,甚至还有可能遭到永寂之子的报复。
此外,弗里茨还有自己的一个阴暗小心思,就是那个地下黑市和弗里茨的个人生意存在严重的竞争关系,借拉格茜尔的手破坏掉,也是他的想法之一。
弗里茨是纨绔子弟,但他绝对不是蠢货,他知道追求拉格茜尔已经没有了希望,但总要从对方身上拿回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如果拉格茜尔和永寂之子之间发生冲突,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圣主在上,请放心,我尽量不给弗里茨先生造成困扰……”
拉格茜尔笑笑,和弗里茨轻轻碰了下酒杯——她同样不相信,弗里茨这几天的殷勤奔走,单纯只是为了和自己拉近关系。
不过,完成收集腐银的重要任务后,自己也不会再在温特霍尔姆抛头露面了……看着弗里茨远去的背影,拉格茜尔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弗里茨走出铜炉酒馆,左右看看,招过了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某个街道转角处,一身普通少女打扮的玛伦,探出了半边身子,看看马车,又看看铜炉酒吧,若有所思。
“玛伦,查到了,和弗里茨见面的那个商人,名叫托克,以前是温特霍尔姆有名的混混。这家伙开了一家名叫索卡的商会,专门为城里的大人物跑腿,吃点残汤剩饭。嗯,非常低俗的一个人,我父亲非常讨厌他!”
同样平民打扮的温蒂走了过来,在玛伦耳边嘀咕了一阵。
低俗么,那什么才叫高雅呢……玛伦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同伴那张漂亮的脸蛋,又想起了自己无意中看到的肮脏画面。
……
……
流浪狗,才是温特霍尔姆夜晚的真正主人,它们游荡在城镇的每条大街小巷里,显示着自己的统治力。就是偶然而过的仅仅裹着斗篷的亚女,一旦打扰了它们的嬉戏和进食,都是龇牙咧嘴的对象。
拉格茜尔行走在小巷的阴影里,步伐轻盈,眼睛不断在两侧的房屋或高墙上扫视,脑子里勾勒着一旦出现意外时,能够利用的地形——这是她的好习惯,越是安静的地方,警惕性就越高。
前方,出现了一盏风灯,光影下站着一个灰色斗篷的中年男子。这段小巷,正是弗里茨给出的永寂之子地下黑市的坐标。
“晚上好,托克先生。”
拉格茜尔小手一扬,古金币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对面的中年男子手上。
“弗里茨介绍的?”托克翻看着熟悉的信物,头罩下的嘴角,慢慢泛起一丝微笑。
“嗯,我希望参加这个黑市,弗里茨先生应该给你说过,我想收购腐银。”拉格茜尔的声音放得很低,黑色面纱遮挡着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灰黑色的眼瞳。
“原来过去一个月,弗里茨是在帮你啊……啧啧,第七次黑潮快到了,腐银这种东西,更加难找了,就是我,都不一定能找到货源……苏拉眷顾的提灯人小姐,这里的人都很谨慎,你第一次参加,最好低调点。”
托克走在前方,很快,就来到了一座紧闭的店铺前,用手在门上轻轻敲出一串暗号,然后把手里的古金币信物塞进了门缝。
“好了,我的推荐他们接受了,接下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托克说完,右手的手指有意搓动着,脸上的微笑越来越盛。片刻,又一枚金币飞来,托克满意地点点头,悄然远去。
……
隐藏在食品店的地下室,仅仅只挂着一盏风灯,昏暗的灯光下,游走着七八名低阶的提灯人。每个人都带着面具或面纱,小心翼翼,彼此之间比划着手势,或是窃窃私语。
一名看起来算黑市组织者的灰袍男子,坐在柜台后扫视着地下室的客人,他的身后,无数的陶罐或深色玻璃瓶层层叠叠。
这是温特霍尔姆城内常见的提灯人小黑市,因为规模小,自然也就更隐秘。或者说,只要不闹出腐化污染这种恶劣事件,也不会被提灯人工会或教会特意打压。
温特霍尔姆流动的黑域素材数量很庞大,但不是每个提灯人都能从正规渠道拿到便宜的心意之物。提灯人工会那套贡献等级制度,以及对黑域素材的大规模价格垄断,必然导致地下小黑市的诞生。
得罪广大努力上进的低阶提灯人,无论对教会还是提灯人工会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最正确的态度,尤其是第七次黑潮即将来临。
“圣主保佑,是想自由交易,还是委托出售?”灰袍男子看到了拉格茜尔,露出了笑容,用手在胸口画出三角圣礼。
“委托采购。”拉格茜尔走到柜台前,目光从对方身后的一排陶罐上扫过,眼里带着笑意。
“会写字吗?货物名称,品阶,数量,价格……七天后,再来。”灰袍男子推过了一张信纸和一支鹅毛笔,看起来很专业。
“尊敬的先生,这种形式,我已经尝试过了,我需要很多……所以,我想和您,或者这里更高贵的人,更坦诚的聊一下。比如,永寂之子的长老们。”
拉格茜尔没有碰面前的纸笔,反而直接掀开了头罩和面纱,以示真诚——也许古娜说得对,夜枭不应该以粗暴的方式,去谋求自己的所需。既然知道了可以获得腐银的渠道,那就尽可能用温和的方式去现实。
灰袍男子的瞳孔猛然一缩,手微微颤了下,然后死死盯着面前美丽黑发女子。
十几秒后,灰袍男子身体绷紧,语气严肃:“拉格茜尔,好名字……那么,苏拉眷顾的神眷之子,圣座下虔诚的执剑人,你怎么保证,不会把神圣的腐银,用在邪恶的用途上?”
拉格茜尔叹了口气,拿起纸笔,画了一个符号,然后推了过去:“这是我最大的诚意,我不想用欺骗或暴力,去换取想要的东西。让我们在圣主的凝视下,完成一次友好的交易吧。”
两万克朗,换取十公斤未加工的纯净腐银,就是拉格茜尔开出的条件,是教会垄断下的顶格价格了。
“哦……夜枭……一群天真的女人,有点荒诞,但不算邪恶。不过,有时候真实的坦诚,比虚伪的虔诚更有说服力。人的声音,总是优先用于欺骗,其次才是交流。”
灰袍男子看清了纸上的图案,松了口气。夜枭,也是各地黑市的主力军,甚至从她们手上流出的黑域素材,远比她们采购的要多的多。
夜枭救济女人,拯救女人,这种组织理念听起来有些天真,但收留落难亚女的传闻,却一直是个让大众抱有微词的点。
不过,夜枭在长期帮助三眼学会的事情上,得到了不少的好口碑,就连教会都无法公开指责。
“数量有点多,拉格茜尔小姐,给我十天的时间。”灰袍男子沉思了一下,点点头,将纸笔收了起来。
就这样……成功了?拉格茜尔一愣,似乎事情顺利得让她有些猝不及防,甚至她早就想好了很多辩解的说辞,甚至是最坏的打算。
“觉得时间太长了?”灰袍男子发现面前的黑发女提灯人居然在出神,略一思索,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拉格茜尔小姐,这已经是我能承诺的最短时间。”
“哦,不,圣主宽恕,我的意思是,您的爽快让我有些意外,这是定金。”拉格茜尔的脸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从腰间取下钱袋,放到了柜台上,“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是想问我为什么轻易就相信你了?”灰袍男子笑了,指了指黑发少女的脸,“当托克前段时间到处打听腐银的时候,我就调查了……他是受了弗里茨的委托,而弗里茨则是在为你做事。你和铜炉酒馆的古娜很熟,所以,我相信你是夜枭的人。”
拉格茜尔一愣,身上冷汗都出来了。
“不,不用紧张,这是每一个在温特霍尔姆的地下生活的人,都必须具备的警惕之心。”白袍男子摆摆手,一脸平静,“知道吗,温特霍尔姆吸引的人,不光是提灯人,还有大量的异教徒。就是现在,在我们身后站着的人里,也许就存在。”
原来,对这些人来说,铜炉酒馆和古娜的身份,其实早就不是秘密了……哎,这下古娜该有多么苦恼……拉格茜尔微微侧身,扫了一眼那几个缩在阴影里的人,算是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拉格茜尔小姐,其实我的家人里就有亚女,如果她能早点遇见你们,就好了……知道吗,她在腐化之前,一直是个很优秀的、虔诚的孩子……”
灰袍男子的表情,渐渐落寞,拉格茜尔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都是一群被这个世界折磨的可怜人,在迷茫中,寻找着苏拉的影子,希望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永寂之子,不再相信世人嘴里说出的承诺和虔诚,他们用行动在践行信仰……看着眼前的灰袍男子,拉格茜尔心里很不是滋味。
“永寂之子不会完全孤僻,总要和世人打交道,总要赚取金钱去做一些事……所以,我这样的人就必须保留说话的痛苦。但我可以保证,我说出的话,和我心里所想,都会一致。苏拉会理解我的。”
灰袍男子艰难笑笑,仿佛他正在忍受着最大的信仰惩罚,在和他人交流。
拉格茜尔后退了半步,低下头,在胸前默默画出三角圣礼,然后悄然离去。
……
……
“稍等下!”
铜炉酒馆早就打烊了,偌大的餐厅里,连一只蜡烛都没舍得点,但古娜依然很谨慎地在门口左右张望,才把拉格茜尔拉进了酒馆侧门。
“没有人跟踪。”拉格茜尔笑笑,抹开头罩,脸上洋溢着轻松的微笑。
“不,你走之后,有奇怪的人在附近走来走去。”古娜的表情有些紧张,“就是上次,来这里吃空心面的审判庭的女人,温蒂,在温特霍尔姆有点小名气。”
“审判庭的监察修士?”拉格茜尔心里大跳,又想起了一个小时前,和永寂之子的那位黑市组织者的交流。
“嗯,也许是最近各地异教徒有些活跃,像我们这种提灯人酒馆,会被审判庭盯得比较紧。”古娜皱着眉头,有些疑神疑鬼。
拉格茜尔叹了口气,面带无奈:“古娜,其实永寂之子都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古娜吓了一跳,赶紧把店门关紧,脸色很难看:“圣主啊,这群人是偷窥狂吗,他们什么时候对这里感兴趣了?”
“每个黑市,都要了解自己的客人底细。哎,是我的问题,和弗里茨接触太多了。”拉格茜尔撤掉斗篷,舒展着腰肢,“古娜,我想洗澡!”
“你有洁癖吗?三天一次,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会有什么异端思想!”古娜直接翻了个白眼,然后又突然换上了一个神秘的笑容,“你先忍一下,见一个熟人……”
拉格茜尔一愣,不知道古娜什么意思。
……
一间客房里,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背对着房门,拉格茜尔看了好几眼,都没认出是谁。
“拉格茜尔,好久不见……”
女子回过身,巧笑嫣然,一双幽绿色的眼瞳里,映出了拉格茜尔那张吃惊的脸。
“茱莉亚姐姐!”拉格茜尔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面前的棕发女子,“圣主啊,我还以为你会永远待在那个偏僻的索恩维克!”
“你不是马上也要过去了吗?”茱莉亚狡黠地眨巴着眼睛,“那里会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情,等待你的接触。”
“可是首领除了让我到处奔波,并没有告诉我任何事情。”
拉格茜尔在茱莉亚面前,不再优雅高冷,就像是一个回到父母身边,突然娇气了许多的孩子。
茱莉亚,在拉格茜尔出生的那年,成为了亚女,本就是一种很神奇的巧合。而且,拉格茜尔三岁到七岁的童年,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被茱莉亚暗中抚养着。
所以,在夜枭内部,茱莉亚和首领亚尔薇特一样,更像是拉格茜尔的母亲角色。
“今天真是幸运的一天,我的任务基本完成了,而且还见到了茱莉亚姐姐!”拉格茜尔很开心,牵着茱莉亚的手,就不舍得放下了。
“你难道不好奇,她为什么要来温特霍尔姆吗?”古娜双手环抱胸下,支撑着她伟岸的胸部曲线,嘴角带着一丝戏谑。
拉格茜尔愣了下,松开手,一脸疑惑。
“教会每年都会随机抽选各地的亚女,去诺达利尔的铃兰广场,观摩新年节前夜的审判庭死刑,见证对堕落亚女的惩罚……很不幸,今年我被抽中了。”
茱莉亚笑笑,似乎早就看淡了某些事,“如果不早点出发,再过一个月就下雪了,希尔德马克的冬季就是如此的糟糕……顺便,我想在温特霍尔姆寻找两个人。”
说着,茱莉亚把索恩维克出走的两个亚女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差不多快半年了,都没有收到贝丽和泰妮儿的一点消息。我在索恩维克打听了一下,那个索卡商会的托克,不是个正经商人。所以我担心,贝丽和泰妮儿会不会被骗了。”
茱莉亚的话,让拉格茜尔有点出神,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托克,不就是弗里茨介绍的那个人吗?一个在温特霍尔姆到处占便宜的假商人,为大人物们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跑到索恩维克骗人去了。”
古娜冷冷一笑,似乎早就看透了这种人。
“不好……”茱莉亚的心里,升起一丝不妙,赶紧抓住了拉格茜尔的手,“圣主保佑,拉格茜尔、古娜,你们能找到这个人吗?我感觉,贝丽和泰妮儿,可能会有危险!”
看到茱莉亚紧张的样子,古娜的表情有些古怪:“托克骗两个亚女干什么?而且其中一个连虔诚之章都没有。”
茱莉亚慢慢站了起来,脸色凝重:“古娜,首领打算在希尔德马克建立一个属于夜枭的村子。或许贝丽不是我们的同路人,但泰妮儿是个我很喜欢的好孩子。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索恩维克的亚女们,会对我失去信心的!”
“这件事交给我吧,托克是永寂之子黑市的常客,我请他们帮忙打听一下!”
拉格茜尔恢复了冷静,对着茱莉亚郑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