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之月,除了贵族们充满仪式感的打猎娱乐,对温特霍尔姆城的民众来说,并没有太多实际意义,而提前储备过冬的食物,才是头等大事。
即便是身处肥沃的黑土大平原,今年格里姆松德领的收成,虽然比去年略微好了些,但谷物产量还是没有恢复到往年的平均水平。
饥荒的传闻没有消退,秋收之后的谷物价格也没有回落,每个家庭都开始留心储备,温特霍尔姆大街小巷的食品店生意都很好。
金钟酒馆的人气还是很旺,甚至因为狩猎之月,各地运来了更多的野味食材,来这里享受的富人比往日还更多了些。
过去的几天,拉格茜尔一直在暗中跟踪那个叫托克的商人,发现对方近期多次出入金钟酒馆,每次都精神抖擞进去,浑浑噩噩地出来。
更关键的是,托克只要一进入金钟酒馆,就会至少消失好几个小时,似乎在金钟酒馆内,还存在着一个更加隐秘的地方。
一个投机的、为贵族和富商跑腿的混混和伪商人,哪有那么多的钱,可以在温特霍尔姆最高档的酒馆频繁出入……这个反常的现象,引起了拉格茜尔的高度怀疑。
而带着疑惑的,也不仅仅是拉格茜尔一人,还包括另一个对金钟酒馆有着厌恶心理的审判庭高级监察修士。
……
……
入夜了,玛伦换了一身黑色的狩猎装,瞒着温蒂,再次私下跟踪了那个神秘的不知名黑发女提灯人。
对方的身份,经过审判庭的暗中走访,基本确定是一个叫做夜枭的女提灯人秘密结社成员。虽然夜枭算不上是异端,而且和三眼学会、提灯人工会的私下关系都不错,但做事总是神神秘秘。
夜枭和弗里茨在私下交易腐银,必然引起审判庭的注意,毕竟腐银有着可以腐蚀铅墙的可怕效果,这才是教会进行严格管控的真正原因,而不是可以制作圣器或净化之章。
她还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本来怀疑神秘女提灯人是在和托克私下交易腐银,但调查多日之后,却发现对方也在跟踪托克。
挂着索卡商会旗帜的马车,从城东门缓缓而入,然后在穿过几条大街后,马车上的旗帜被人拿下,甚至连挽马都换了,然后在中途接上了托克,朝着金钟酒馆而去。
玛伦一直跟着,或者说,因为跟着那个黑发的女提灯人,而顺带着跟上了托克。
马车停在了金钟酒馆后门外的街道边,两个大汉抬下了一个不断扭动的黑色大布袋,然后在托克的指引下,鬼鬼祟祟地走进了金钟酒馆。
袋子里装的是人……玛伦觉得自己应该没看错,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很快,又是一个黑色布袋从金钟酒馆的后门抬了出来,甩到了马车上,这次托克没有出来了,马车直接驶向了西北方。
……
从头到尾,拉格茜尔都跟着托克,但此刻,她还是选择继续跟踪那辆神秘的马车,毕竟搞清楚对方在做什么,比看清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更重要。
西北方,是温特霍尔姆大教堂,作为格里姆松德教区的象征,温特霍尔姆大教堂的占地面积几乎可以和狼堡媲美,甚至还拥有一个小型的农场,种植着据说是品种最好的、只有教会和贵族才能享受的红菜根。
马车停在了大教堂外侧的红菜根农场边,两个男子抬下了黑布袋,顺着农场围栏,直接绕到了一处堆肥的仓库边,然后十几分钟后,又空着手出来。
等男子都走远,拉格茜尔悄悄跑进了仓库,果不其然,在仓库的深处,发现了一个隐藏巧妙的地窖。
没有任何照明,拉格茜尔不得不拧开了腰间的黑域提灯,在淡淡的金光中,在类似下水道风格的地窖里慢慢探查。
地窖到处都是装满红菜根的麻袋,空气流通不畅,还隐隐飘荡着一股沉淀多年、永远散不尽的隐隐腐臭,就像是死老鼠一样,让人不适。
黑色的布袋,出现在视线尽头,正放在一个半敞开的大木箱里。
“托克到底从金钟酒馆里带了什么出来……”拉格茜尔走到大木箱前,探头看去,鼻子微微抽动,嗅到了一丝血腥。
揭开黑色布袋的细绳,一个睁大了双眼,显然已经死去很久的少女,赫然入目。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是幽绿色的,一丝不挂的身体表面上,布满了残忍的血痕和伤疤,似乎死前遭受了很长时间的非人虐待。
还有个小细节让拉格茜尔注意到了,就是少女的耳朵上,带着一颗宝石耳坠,应该是在尸体转移时,被人忽略了。
“是亚女……为什么在金钟酒馆里会有亚女,而且还带着教会敕令禁止的耳坠首饰。”
拉格茜尔脸色凝重,松开手,陷入了沉思。
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突然在拉格茜尔的脑海里炸开,黑发少女的身体开始颤抖,右手握紧了腰间的武器。
“圣主啊,难道人世间,真有可以蒙蔽您的罪恶存在吗?请告诉我,这些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不,这些邪恶的罪人啊,他们的心早就堕落了,不值得我替他们想象出半句辩词……”
拉格茜尔后退了半步,面对着大木箱,以及那缩在黑色布袋里的亚女尸体,单膝跪地,右手在额头画出三角圣礼。
……
又是十几分钟后,玛伦也潜了进来,和之前的拉格茜尔一样,打开了黑色布袋。
鲜血、疤痕,以及凝固着死亡气息的幽绿色眼睛和阵阵血腥,让玛伦的脸色瞬间发白。
呕吐声在阴暗的地窖里响起,玛伦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墙壁,才缓缓滑坐下来。
“为什么……金钟酒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玛伦跪坐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前方的大木箱,嘴唇哆嗦着。赤裸的、伤痕累累的少女尸身,又让她想起了温蒂和斯坦恩主教某个夜晚在金钟酒馆深处疯狂而肮脏的身体交流。
对,那里有个地下通道,当时贡蒂斯还不准我进去,难道里面就隐藏着亚女吗……贡蒂斯是金钟酒馆的拥有者,他还是斯坦恩主教的同父异母弟弟,那就是说……
玛伦猛然清醒,赶紧把现场的痕迹处理了一下,悄然离去。
……
……
“她昨天晚上去跟踪夜枭的人了,她自己说的?”
埃索斯的手指敲着桌面,盯着眼前低头的温蒂,若有所思,“你说的那个托克,这些天去了金钟酒馆,弗里茨一直没有出面?”
“是的,也许,托克也在帮贡蒂斯先生做事,这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不过,夜枭好像并没有和托克进行什么腐银交易,倒是在跟踪托克。”
温蒂的表情有些紧张,还时不时回头看了下房门,似乎生怕有人听见自己和中级监察使的交谈,“昨天玛伦回来后,就一直待在礼拜堂里,她比真正的修女还要虔诚,总会在心情低落的时候,跪在圣像前祈祷。”
埃索斯摸着下巴,轻轻点头:“托克也在帮贡蒂斯做事,确实有些意外……呵呵,有时候,温特霍尔姆也确实需要这种人……你去问问他,夜枭是不是通过弗里茨在寻找腐银原料,如果是,那一定和三眼学会有关系……这些聪明的家伙,对教会给的腐银数量很不满,总在从其他渠道寻找……”
“玛伦在跟踪夜枭,夜枭在跟踪托克,是否会影响到金钟酒馆和贡蒂斯先生?”温蒂有些不安,甚至脸还微微发红,“埃索斯阁下,也许您亲自宣布这次的调查行动结束,会更好一些。”
埃索斯眯起眼,几秒后,微微一笑:“这大概是最好的办法,就交给我吧,温蒂……我很喜欢你这种聪明谨慎的个性。去,把门锁上,还有窗帘都拉上,现在,是我们聆听圣主的时候了……”
温蒂眨巴了下眼睛,嘴角浮起一丝神秘的笑容,突然娇媚一笑。
很快,埃索斯就扒光了温蒂的所有衣物,抓着对方的头和胳膊,按在书案上,精壮的身体在疯狂冲击,而温蒂则趴在桌面翻着白眼,全身都在摇晃,嘴里发出充满诱惑的喘息。
……
玛伦又来到礼拜堂里,用银针将所有的圣油灯芯都挑了一遍,然后跪在地垫上,双手合在胸前,低头默默祈祷。
昨天半夜,在温特霍尔姆大教堂的某个地窖里看到的一切,让玛伦有些绝望,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诅咒,从而看到的全是幻觉。
“圣主啊,那可是亚女,不,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玛伦,人间有很多恶欲,但你不能被看见的恶欲引导出妄想,那同样是对苏拉的不敬……”
玛伦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垫上,身体瑟瑟发抖。但无论她怎么寻找各种借口,脑子里,都是一幕幕假想的各种荒诞画面,以及那一双死不瞑目的幽绿色眼瞳。
金钟酒馆,也许不仅仅是一个富人、贵族和教会高级神职人员毫无廉耻的糜烂之地,而且很可能还涉及到窝藏亚女进行更肮脏勾当的地方。
但她不敢声张,甚至都不知道这种事,到底应该隐瞒,还是该向谁举报。
整座温特霍尔姆城,此时就像是个被黑暗悄然浸透的人间地狱,大街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是魔鬼披着人皮,在阳光下得意洋洋。
“玛伦,埃索斯阁下让我们去他的办公室一趟。”温蒂出现在礼拜堂的门口,脸上红扑扑的,还带着和善的微笑。
玛伦的身体颤了下,慢慢回过头,她看到了微笑的温蒂。那脸上的友善笑意,突然让她感觉特别可怕,而不是之前的恶心。
“谢谢温蒂,请等一下,我把最后的祈祷做完。”
玛伦回过头,调整了跪姿,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祭台上银色的苏拉圣像,念出了忏悔的篇章:
「永眠的苏拉,心灵救赎的化身。
黑暗的触须已渗入骨髓,邪恶在血肉里蛀出密巢。
那谵妄的恶灵,正在缝制诱惑的衣裙,意图包裹我的身心。
曾经的虔诚,掺进谎言的砂砾,在圣座上磨出黑色的裂痕。
但您已然知晓——所有堕落的伤疤下,仍有良知的新芽。屈膝于诱惑的祷告,仍有信仰的种粒卡在咽喉。
恳求您,用荆棘般的光,刺穿我灵魂的脓疮,烧灼黑雾私刻的契印。
不要赦免我的罪孽,而是赐予我直视疮疤的勇气。
请重铸能承载光明的银壶,接下一滴启明的眼泪。
永眠的苏拉,请驱散我内心的彷徨,护佑我的眼睛,看穿虚伪之幕,始终得见您的圣影……」
这是《苏拉圣典》里,诸多忏悔祈祷里赎罪意义最重的一篇。那从玛伦嘴里冷漠地慢慢念出,居然让温蒂不由自主地全身打了个冷颤。
温蒂在慢慢后退,她不敢看礼拜堂祭台上的苏拉圣像,也不敢看玛伦的背影,总觉得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