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夫恩索尔伯爵领,首府艾森多夫。
狩猎之月的秋色已经染黄了东面的莫尔克贝里山脉,庞大的城市在迷雾之月过后,又迎来了新的忙碌。
几乎每天,都有猎人从东面的群山里归来,带来了新鲜的猎物和毛皮,这些远比家畜要口感粗粝得多的野生肉食,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
对贵族和富人来说,这是一年里最好的娱乐和美食月份,但对于底层的民众来说,向大自然索取过冬的食物,才是狩猎之月的真正价值。
阿万兰皮湖的西侧,盾堡的深处,某座松林围绕的小型宫廷内,所有的侍女都垂着头,在半开放的行廊外默默站立,她们背后紧闭的大门内,隐隐传来阵阵热烈的男女情话。
比尔格·韦斯特,哈夫恩索尔领未来的唯一继承人,此刻正紧紧搂着一位金色长发的女子,十分笨拙地亲吻着,一双手更是毫无章法地在对方身上撕扯。
因为迟迟没有打开局面,比尔格很焦虑,涨红了脸,手上的动作也越发乱来,甚至还抓住了对方的头发。
“哦,不,比尔格,你太粗鲁了,弄疼我了……”
莱茵哈德的双胞胎姐姐,来自瓦格斯特普伯爵领的寡妇西格莉德,被比尔格粗暴而幼稚的亲热动作弄得有些不耐烦了,双手抵住了对方的胸膛,脸色很不好看。
“啊,西格莉德,我会努力的……”
比尔格更焦虑了,以为自己床上的表现让对方心生不满,干脆一口吻到了对方白皙的胸口。
西格莉德很漂亮,即使已经二十八岁了,但依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而且带着一种特殊的成熟美艳韵味,让比尔格如痴如醉。
很小的时候开始,比尔格就很畏惧这个远在瓦格斯特普的表姐,儿时被对方欺负的记忆,依然是比尔格成年后抹不去的阴影。
其实,比尔格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西格莉德,但对方却一直嘲笑自己是个白痴,并会趁人不在的时候拳打脚踢。年幼的比尔格在西格莉德面前一直很小心,生怕这个美丽的表姐不再理会自己。
“没听见吗,停下!你个傻瓜!”
西格莉德生气了,直接一巴掌打在了比尔格的头上,然后使劲挣脱对方,抹着胸口那一片粘稠的口水,眉头紧皱。
比尔格呆住了,慢慢缩到了一边,惶恐不安地看着脸色铁青的丽人,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还是讨厌自己。
圣主啊,这个傻子,难道我就要嫁给他吗,我的弟弟,你怎么能这样残忍……西格莉德捂住自己被对方撕烂的宫裙,深深呼吸着,胸口激烈起伏。
“对不起,西格莉德,我想要让你开心……”比尔格低下头,无意识地揉着雪棉布缝制的被面,脸色苍白。
西格莉德缓缓坐了起来,看着从一头粗鲁的野兽,变成畏畏缩缩的小动物般的青年,眼里的厌恶和怜悯,交替闪过。
“不,比尔格,你不能把我当成那些侍女,知道吗……你是未来的哈夫恩索尔伯爵,你要学会让女人对你真正倾心,而不是粗鲁的占有和发泄……”
美丽的女子叹了口气,伸手整理着比尔格的乱发。
“好的,可我真的很喜欢你……”比尔格垂着头,情绪越发低落。
“我知道,所以,我会教你,如何让我们更好的相处……”西格莉德挤出一丝微笑,将比尔格搂到了怀里,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脸颊,“来,今天奖励你,你可以吻我……”
比尔格眼睛一亮,如同得到主人安抚的宠物,幸福地拥抱着西格莉德,脸色通红。
“对,就这样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西格莉德主动在对方哆嗦的嘴唇上点了下,“现在,学着我那样,轻轻的吻我,知道吗?”
比尔格很激动,他似乎体会到了西格莉德那温柔的亲吻中,对自己无比的宽厚和疼爱。勇气再次爆发,青年再次双手用力,就要去彻底撕开对方胸口的宫裙。
“不,今天只能这样,你要体会……等你学会了如何亲吻我,我们再考虑下一步,好吗?”
西格莉德阻挡了青年的手,然后温柔地捧着对方的脸,笑得很神秘,“你也要答应我,不准再去碰那些侍女了,不然我会很伤心,知道吗……”
“好,我保证,我永远听你的,西格莉德……”
丽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还有那深入灵魂的妩媚低语,让比尔格全身颤抖。这不再是害怕,而是被心上人认可和鼓励后的激动,无法自拔。
三十分钟后,宫廷的门开了,更换了一套新宫裙的西格莉德,慢慢走了出来,行廊两侧的侍女们,都纷纷低下头。
“去,给比尔格大人更换礼服,现在开始,不能由着他的喜好选择穿着。他是韦斯特家族的未来继承人,他的体面,就是整个哈夫恩索尔伯爵领的体面。”
西格莉德一个转身,宫裙下摆在原地画出一个漂亮的圆弧,冰冷的语气让现场的每个人都打了个寒颤,不敢直视。
比尔格是梅尔文伯爵唯一的孙子,却如同整个家族遭受了诅咒一样,出生后就智商低下,喜怒无常,今年二十五岁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婚姻对象。现在,却成为了西格莉德的未婚夫,以及未来的第二任丈夫。
而安排这一切的,就是西格莉德的同胞弟弟,莱茵哈德。而且显然,梅尔文伯爵也接受了这种让两家保持最亲密关系的折中方案。
……
阿万兰皮湖的东侧,还是那座湖畔庄园的半开放式观景厅里,一头银白色秀发的艾米莉娅,依然呆呆地坐在长椅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秋日的湖水,一动不动,就像一座精美的雕像。
在她的身边,梅尔文老伯爵正在闭目养神,苍老的面容布满褶皱,嘴唇微张,一点点口水正嘀嗒在他严整的礼服胸前,恍然不知。
梅尔文真得老了,整个身体都如同磨损已久、又无法修缮的风车,终会在日复一日的旋转中解体垮塌,并和历代的盾堡统治者一样,被送入修道院的家族陵园。
嘀嗒的马蹄声响起,身着狩猎装的金发贵族青年跳下马,手里的马鞭随意抛出,被一边的卫兵接过。
“哦……莱茵哈德……我的孩子,让我看看,你今天的收获……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狩猎的好手,我曾经用长剑,就制服了三头野猪!”
老伯爵睁开了双眼,笑着支撑起身体,看了眼身边发呆的孙女,然后朝着莱茵哈德轻轻招手。
“难怪莫尔克贝里山脉的野猪那么少,您过去几十年,对它们太严厉了。我只射中了几只鹿,可以为您做一床漂亮的毛皮床褥。”
莱茵哈德走到老伯爵面前,轻轻将对方的身体扶起——参加完今年的帝国议会后,莱茵哈德就发现,梅尔文老伯爵的身体仿佛迈过了某个时间点,突然差了很多。
“哈哈,我骗你的,我最害怕野猪了,别说是长剑,我会把外套都丢掉,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逃回盾堡!”
老伯爵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的艾米莉娅偏过头,奇怪地看了眼自己的祖父:“骗人不好。”
“哦,我可爱的艾米莉娅,你能指出我的对错了!”老伯爵很开心,赶紧凑了过去,轻轻搂住了孙女,“我的公主,告诉我,是谁教你的?”
银发的少女侧过身,指向了莱茵哈德:“他。”
“对,骗人不好……”梅尔文伯爵抚摸着孙女的小脸,眼里带着无比的怜爱,“那么,你信任他吗?”
艾米莉娅又回过头,静静地看着身前高大的金发青年,眼里一片迷茫。
秋风从湖面吹来,扬起了老伯爵领口的雪白丝巾,还有艾米莉娅的银色秀发。
这一对祖孙俩,生命和灵魂,都是残缺的,一个是生命终结前不可避免的破碎,一个生来就存在着无法弥补的空白。
莱茵哈德也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
“莱茵哈德,你成功地获得了我的信任,从你拒绝接受艾米莉娅的那一刻开始。”
孙女被侍女们带走了,老伯爵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如果你真接受了艾米莉娅,我反而要担心你……我喜欢有节制的野心,那么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莱茵哈德低下头,思索了一阵,抬头露出微笑:“帝国。只有这样,才能重建帝国之墙,守住人类最后的领地。”
“哦,那你必须打败比约恩哈德的那头肥鹿,还有围绕在他身边的每个献媚者。”
梅尔文笑笑,手里的手杖点中了金发青年的胸口,“你一辈子,不,还有你的儿子,你的孙子,都不可能实现。瓦格斯特普太弱小了,无论是人口,还是金钱,连支持一支万人的常备军都无法做到。”
“只要盾堡站在我这边,就可以做到!”
莱茵哈德深呼一口气,上前半步,直勾勾地盯着老人的双眼,“梅尔文大人,托尔斯坦公爵只是头霸占着肥美草场的雄鹿,他的鹿角再如何强壮坚韧,都无法阻挡真正的猎人。”
“西尔伯家族,有七十多个家族提灯人,有一万常备军,你如何保证守住第七次黑潮的同时,猎杀掉他们?”梅尔文脸上的笑意散去,声音冰冷,“而且,我,韦斯特家族能得到什么?”
“比尔格会成为帝国公爵,我的姐姐,西格莉德,就会是公爵夫人。他们的孩子,也会拥有皇室血统。”
说着,莱茵哈德后退一步,单膝下跪,垂下头,“梅尔文大人,托尔斯坦公爵领导下的帝国议会,注定会是懦弱者的坟墓,无论是哈夫恩索尔、瓦格斯特普还是希尔德马克,都只是保护他们的腐朽棺椁不被黑雾侵蚀的守墓人。他们早就死了,只是假装还活着。”
“好,我喜欢辉煌的阴谋,而不是自私的诡计。记住你的承诺……但我要提醒你,皇帝可不是一个好坐的位置,你要拉拢的人,远不止我。”
似乎对莱茵哈德野心很满意,梅尔文又笑了,“多考虑下希尔德马克的阿斯特丽德,她必须守住你的侧翼。”
莱茵哈德点点头:“我会全力帮助阿斯特丽德,让她能度过第七次黑潮,但她必须帮我牵制住格里姆松德的那只老狐狸。”
“你有什么打算,你自己琢磨吧,全告诉我可不是好事,虽然坦诚会让我觉得你值得信任。”老伯爵摆摆手,慢慢朝庄园方向走去,“你回去吧,让西格莉德在这里陪比尔格和艾米莉娅,明年的春天,就让她和比尔格举行婚礼……”
莱茵哈德保持着跪姿,目送老人远去。
“您也打算在死之前,热烈一把……因为即将死去,所以无所畏惧了吗?”
莱茵哈德站了起来,转身看向地平线的庞大城堡,嘴角泛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
……
“怕死吗,托克先生?”
温特霍尔姆的郊外树林里,古娜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极度的厌恶和鄙夷。
托克的嘴被一条布带死死捆住,双手束缚在身后,蜷缩在林间瑟瑟发抖——用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拉格茜尔和古娜,终于找准了托克的行动规律,在这个傍晚,将对方诱到了城外。
茱莉亚提着一把匕首,蹲了下来,一扬手,匕首就插到了对方的肩头。
“圣主怎么会容忍你这种卑劣的人存在,泰妮儿和贝丽,她们在哪儿?!”
紧接着,又是一匕首,深深插入了托克的大腿。
发泄之后,茱莉亚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其实猜到了泰妮儿和贝丽被拐卖的残酷结局。
“呜呜……”托克等着一双惊恐无比的眼睛,拼命挣扎着,因为疼痛,脑门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不耽误时间了,让他都说出来。”
担任警戒的拉格茜尔回过身,手里的长剑一甩,托克嘴上的布条就切断了,然后迸发出凄惨的哀嚎。
“夜枭……你们如果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人在哪儿!”肩头和大腿的伤势,让托克的嘴角都歪了,疼得全身发抖。
“金钟酒馆,温特霍尔姆大教堂的农场地窖,还需要我给你更多提示吗……”拉格茜尔蹲下来,剑刃指向了托克的咽喉,“我不知道你们绑架亚女要做些什么,但我不介意,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审判。”
一听到金钟酒馆几个单词,托克的脸色更白了。
“不,我只是帮着贡蒂斯先生做事,我不知道他要亚女做什么……”托克低下头,没敢看拉格茜尔的脸。
“你好几次,进入金钟酒馆就消失了,你还想隐瞒什么?”
拉格茜尔冷笑一声,手里的剑贴上了托克的脖颈,“如果金钟酒馆真存在亵渎圣主的极恶之事,我可以把你交给审判庭,绞死在诺达利尔的铃兰广场。”
托克一下呆住了,一股尿骚味,从身体下方飘散而出。
“谁?!”古娜压低了声音,目光死死地盯着树林外,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动。
一个人影,缓缓从黄昏的树林阴影中浮现,一名身穿教会武装修士的少女,慢慢走了出来,亚麻色单马尾长发,冷漠的脸,还有斗篷外的天平徽章和净化之章。
审判庭的监察修士,还是位阴影旅者!短短一秒钟,拉格茜尔就判断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身体跳出一截,长剑横在了身前。
阴影旅者的天赋,站在黑暗或阴影环境里,只要不动,就会逐渐从他人的视觉里消失。据说处于隐匿状态的阴影旅者,力量之渊也会自行封闭,就是七阶王者,都极难觉察到。
阴影旅者要跟踪谁,哪怕等阶相差较大,都很难被发现,简直就是所有提灯人的天敌。这也是为什么教会会不惜一切代价,收拢和培养阴影旅者的原因。
拉格茜尔看清了对方的脸,很年轻,而且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
“和那个温蒂一起,来过铜炉酒馆,应该是新到温特霍尔姆的审判庭监察修士……”古娜握紧了自己的匕首,慢慢退到了拉格茜尔的身后,发出了轻声的提醒。
“哈哈,审判庭的修士大人,救救我,她们绑架我,这个亚女还想污蔑我!”
托克如同看到了救星,被绳索束缚的身体瞬间来了力气,趔趔趄趄地冲向了玛伦,他的身后,无论是茱莉亚还是古娜,脸色都很难看。
一道血光闪过,托克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死死捂着鲜血直冒的喉头,缓缓跪下,嘴里翻涌着血泡,咕哝着听不清的话。
几秒后,托克的身体侧翻,瞪着一双大眼,断了气。古娜和茱莉亚面面相觑,一直到托克倒下,还没有回过神。
玛伦手里的短剑落地,手臂颤抖着,身体退了一步,呆呆地看着之前还活蹦乱跳的男子,脸色发白。
成为提灯人后,剑下的第一条生命,不是黑域恶魔,而是人……玛伦突然想起了卡瑞,在修复铅墙时击毙的邪恶亚女。
“托克在贩卖亚女,金钟酒馆一定有地下密室,或许还存在让所有人无法直视的堕落……”
拉格茜尔蹲到了托克身边,摸了下对方的颈动脉,抬头看着杀了人后居然还在发呆的武装修士,嘴角出现一丝神秘的微笑,“这算正义的审判,还是灭口?”
古娜看懂了玛伦的表情,摇摇头,笑了起来:“不,应该是才加入审判庭的提灯人,第一次杀人,还是位没有被杀戮污染的、虔诚单纯的小姑娘……贡蒂斯是斯坦恩主教的同父异母弟弟,和审判庭的埃索斯中级监察使的关系也很好,你难道不怕?”
玛伦慢慢抬起头,武器入鞘,深呼一口气:“不,我只忠于圣洁的苏拉,堕落者才是背叛光明的罪人,必将遭受审判。”
说完,玛伦转身朝树林外走去,“走吧,请帮助我,让我看到真相吧……这是圣主照耀的世界,人间的地狱也必须在阳光下曝晒。我不相信,在温特霍尔姆,所有人都会与恶魔同流合污。”
一辆马车奔向了温特霍尔姆的城门,车厢里,玛伦丢给了拉格茜尔一枚净化之章,什么话都没说。
托克的尸体被埋入了林间的黑土之下,也许只需要一年,就会化做冻土下的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