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谷,未来的亚女小站,规模渐渐放大,十几户被分配到这里居住的契约农家庭,在黑星佣兵团成员的帮助下,还在加紧修造几座仓储设施。
在营地最外围的低矮木墙边,还竖着几根小号的铅柱,算是紧邻黑雾之障的山谷里,打造的第二道预防性措施。毕竟几公里之外,就是那道横贯东西、翻涌到云际的滚滚黑雾。
还有半个多月,就是艾瑟隆山区的冬季了,必须在第一场冬雪降临之前,就把过冬的准备做好。
营地里外的小树林里,乌尔苏娜双手握着一柄长剑,重心下压,幽绿色的眼瞳里,精光在慢慢凝聚,然后身体猛然弹出,手里的武器划出一道弧线,斩向了十几米外的埃纳尔。
双匕首架住了乌尔苏娜的攻势,但那势大力沉的重砍,依然让埃纳尔震惊不已——乌尔苏娜显然接受过非常专业的长剑格斗训练,这套只在贵族里传承的帝国剑术,根本不是普通平民能够接触和掌握的。
乌尔苏娜以前到底是什么身份,这种疑问,不光是亚尔薇特在关注,埃纳尔也越来越觉得可疑。
一次交手后,埃纳尔一个错身分离,绕到了乌尔苏娜的身后。金发的女提灯人身体重心摇摆,长剑在头顶舞出一个圈,又是一招转身大力横斩,娇俏的身体和威猛的剑式组合起来,有着别样的美感。
乌尔苏娜的攻势越来越猛,而埃纳尔也基本只有招架的余地——在乌尔苏娜那舞成花的长剑面前,埃纳尔的两把匕首处于天然劣势。
只要不开启雾甲,提灯人之间的身体素质并不会因为等阶高低而相差太多,在更换了更顺手的武器后,乌尔苏娜所表现出的战斗能力,已经大大超出了埃纳尔的心理预期。
再联想到寂静暴徒的一阶能力「缄默直觉」,随着敌人的恶意增强或增多,能激发出极强的速度机动。埃纳尔才明白,为什么寂静暴徒被称为可与阴影旅者媲美的杀手了,而且还是更暴力的风格。
寂静暴徒的速度,本身就可以无限放大任何技战术优势,堆叠出极致的碾压打法,对武器的轻便或灵活性要求,反而没有那么在意。
寂静暴徒这个职业,如果落在一张白纸身上,那一定是最大的浪费。可一旦出现在类似乌尔苏娜这样的人身上,那即便是一阶,都能爆发出可观的战力。
乌尔苏娜现在的感觉也很舒服,虽然她不像弟弟哈特曼那样完全沉溺于武斗,但对提灯人世界的痴迷,也让她从小坚持着剑术锻炼。在哈特曼眼里,曾经的布鲁诺只是一个常年窝在书房的孱弱男人,可放在平民中间,那也是不折不扣的贵族骑士。
“等一下,乌尔苏娜!”埃纳尔跳开一截,终于举起了手,“是我大意了,以为你更擅长匕首或短剑。从一开始,我就被你的节奏圈住了!”
乌尔苏娜知道埃纳尔是照顾自己的体力,笑着停下了动作。剧烈的身体运动,让她额头布满汗水,胸口深深起伏。
抓起斗篷的一角擦拭着汗水,又低头看了下自己大大的胸部,乌尔苏娜眼里显出一丝微妙的尴尬。亚女提灯人的身体素质,怕是不比那些最强壮的成年男性差,但女人身体的某些天然特征,还是让她感觉有些阻碍。
“乌尔苏娜,你的剑术不比里奇差,真让人意外,他可是用了十年的长剑。”
埃纳尔有些沮丧,虽然这种对战练习不可能真正用上提灯人的能力,但他还是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天然差距,恐怕还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谢谢,埃纳尔先生,你让我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现在,我就缺一把真正的黑域武器了。」
乌尔苏娜用长剑在地上刻出一行字,笑得很开心。正准备转身去拿剑鞘,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甚至还有些恶心。
一丝不易觉察的灰黑色气丝,在乌尔苏娜的身体表面,悄然散逸。
埃纳尔瞳孔一缩,身体就闪到了金发女子身边,扶住对方身体同时掏出一管稳定魔药给对方服下,然后又摸出一瓶圣水,在乌尔苏娜的身边洒下——这是黑域之力充盈失控的预兆,如果无法压制,再过一两分钟,就会对四周的环境产生腐化污染。
短暂的头晕过后,乌尔苏娜缓过了劲,抬起左手心,细细打量——如同黑色沥青般的寂静暴徒印记,在手心皮肤微微凸起,边缘还有些辐射状的血丝。
“亚尔薇特大人给了你成长魔药?”埃纳尔皱了下眉,大概想到了一种可能,“这几天有做过噩梦吗?”
乌尔苏娜愣了下,缓缓点头。
“你快晋升了,心渊系的晋升魔药,里奇那还有一些……营地还剩了点醉魂花香粉,再过一个月,就失效不能用了。”埃纳尔叹了气,感觉在卡瑞尔之后,自己所谓的神眷之子身份,又廉价了一个档次。
这么快,我就可以晋升了?亚尔薇特给的成长魔药,效果那么好……乌尔苏娜想起昨天喝掉的最后一支黑色的神秘魔药,心里大为震撼。
埃纳尔叹了口气,他当然不可能说这些都是卡瑞尔从黑域里搞出的好东西,添加了痴愚沉香的心渊系成长魔药,完全可以当做七阶魔药看,如果公开售卖,上万克朗一瓶都算少的。如今用在一个一阶提灯人身上,基本就是最顶格的效果。
而且,看亚尔薇特的意思,显然乌尔苏娜的资质非常高,甚至不会比卡瑞尔差,值得提携。
猎杀幽腐虫王的黑域远征,乌尔苏娜是半道加入的,但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埃纳尔感觉乌尔苏娜是个品性很不错的人,那个提姆简直没法比。
「埃纳尔先生,我过早服用成长魔药,会不会有影响?」
乌尔苏娜想起了自己看过的提灯人书籍,依然有点紧张,长剑刻在土里的字母,都有些变形。
“如果是卡瑞尔或亚尔薇特大人给的,那可以放心。”埃纳尔微微一笑,一脸不在乎,“别奇怪,我也在受益,就当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吧。”
“哦哦哦,又来了很多人!”
营地的瞭望塔上,负责警戒的人敲响了铜钟,大喊大叫。无论是忙碌的契约农,还是黑星佣兵团成员,都跑出了营地。
乌尔苏娜和埃纳尔收起了武器,走出了小树林,望向了北方的山谷隘口。
走出山口的人马确实很多,光是重型的辎重马车就有十几辆,当头的几名骑兵还举着代表鹰堡的鹰冠旗,队伍的最前方,一位骑士装扮的男子和里奇并肩而行。
和希尔德马克领的普通守备军略有不同,进入夜露谷的守备军士兵,铠甲外都套着黑白两色的方格罩衣,甚至所有人的长戟,都是亮黑色的,一看就是典型的黑域武器。
“鹰堡怎么派来了黑剑军……”
无论是埃纳尔,还是乌尔苏娜,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从今天开始,约兰带领的三十多名黑剑军,将正式接过夜露谷和黑域试验农场的守备任务,他们将分成三批,轮流进入黑域值守。
除了黑剑军自身的单兵黑域武器,约兰还带来了整整五架重型弩车,这些配备了特制重弩箭的战争机器,足以撕裂五阶黑域恶魔的身体,会成为保护黑域试验农场的最强大防御兵器。
约兰的性格不太张扬,或者说,他还没有像格哈德勋爵那样完全融入鹰堡的生活,和里奇等人相处起来,还很融洽。
再加上凯丽的平易近人,夫妻两人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好感,尤其是亚女。
……
夜晚的气温已经很低了,但亚女小站营地却很热烈,巨大的篝火点燃,无论是原有的人还是新到的黑剑军,都围坐在四周。
粗麦面包、蔓菁蔬菜浓汤、煮豌豆、熏肉、干酪、甜麦酒,新补充的食物填满了营地的仓库和地窖,再加上两头猎捕的驼鹿,让这次聚餐规格显得格外豪华。
亚尔娜等九名重返夜露谷的亚女,都缩在营地最偏远的一栋集体宿舍大木屋里,各自抱着自己的木盘,十分向往地看着营地中央的篝火。
“亚尔娜,把这些干酪和苹果都分给大家。”卡瑞尔和乌尔苏娜一人提着一个小篮子,走到了大木屋前,对着半开的窗户打起了招呼。
“不行,卡瑞尔小姐,要敲门,今天是月半之夜,是聚会的时间!”一个小脑袋出现在窗沿边,眼睛都笑眯了,不用猜,就是达格妮。
月半之夜……哦,对啊,她们都是索恩维克来的亚女,她们有每个月半之夜举行亚女秘密聚会的传统。
卡瑞尔看了眼乌尔苏娜,见对方一脸疑惑,于是嘿嘿一笑,整理了下斗篷,走到大门前,轻轻敲击,并且念出了专属于亚女的聚会暗语:“美丽的石楠枝,让苏拉编织成环,隔绝黑暗的诱惑,保护姐妹彷徨的心。”
几秒后,房门开启,达格妮穿着一身新制的暗绿色冬裙,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洁白的盐,让苏拉融进眼泪,洗净灵魂的污垢,治愈姐妹溃烂的伤口。”
乌尔苏娜感觉有些震撼,一种难以描述的神秘感在身体内升腾。她曾经看过的神秘学书籍里,都未曾记载亚女群体还存在什么特别的密语。在少有的专门描写亚女的书里,基本都充斥着各种阴毒和可怕的故事。
对称的密语,包含着对黑暗与邪恶的畏惧和抗争,以及亚女们彼此扶持的暖意和弱小勇气。
“卡瑞尔小姐,达格妮说,要教我们玩一种圣棋……”亚尔娜也出现了,还有些不好意思。
亚尔娜的家乡是埃尔德劳恩,成为亚女后的生活很封闭,基本一天到晚都躲在自家的小阁楼里。也就到了冰莓村,亚尔娜才和那么多亚女过上了群体生活,不光参加了传说中的亚女秘密聚会,也成为了亚女们默认的新的领头人。
“乌尔苏娜,一起吧?”卡瑞尔想了下,看住了身边的金发亚女。
“嗯……”乌尔苏娜喉咙深处沉沉哼了一声。
如果还在索恩维克,两位亚女提灯人的到来,必然会引起亚女们极大的心理恐慌。但现在,所有人都习惯了,甚至还很激动。
九个亚女,加上卡瑞尔和乌尔苏娜,都围成圈,跪坐在擦拭干净的木地板上。炭笔在众人的中央画出了一个圆圈,中间嵌套着苏拉圣三角。
虔诚、勇气、幸运、坚强、快乐、忧伤、恐惧、平静,象征着八种内心的小木人,摆放在圣棋的圆圈上。
一名据说已经过了三十岁的亚女,拿起了一颗小石子:“现在,我会丢出石子,注意落点,距离最近的人,同样要拿起距离石子最近的小木人……好了,开始吧!”
规则很简单,拿到忧伤和恐惧的,拥有攻击权力,而剩下的小木人则需要彼此团结,进行抵抗和反击,直到将恐惧和忧伤驱逐出圆圈。
较量双方的力量是如此的不对等,忧伤和恐惧几乎无法坚持几轮,就必然失败。这不知道是哪位修道院主教突发奇想的杰作,让亚女们总能在胜利中自我感动。
“胜利,事实证明,我们可以战胜不洁,开始歌唱吧!”主持圣棋的年长亚女很高兴,四周的人同样意犹未尽。
「石子在圣三角中跳舞,八双手在阴影里叠成苏拉的羽翼。
快接住快乐和幸运,那跌落在床头的月光,正在焐热我冰冷的绒衣。
若忧伤的独眼木偶无理尖叫,我会用苹果核堵住它呜咽的孔洞。
若恐惧的无足者滚向膝头,勇气便化成圣火,烘干它颤抖的黑斑。
只需要等待,平静和虔诚正在编织圣洁的石楠枝,修补不洁的裂隙。
只需要祈祷,幸运必在掌心发芽,根系连着的每颗心都会绽放,吐出着胜利的心蕊。
待圣棋围住最后一丝阴霾,所有的卑微都会融化,凝出苏拉真正的笑意……」
这是一首亚女们游戏过后必唱的《月半谣·胜利之棋》,可是,现场明显有人不开心。
“就跟小孩子一样,有什么好庆祝的!”选中了忧伤的达格妮,明显不服气,因为无论她怎么和乌尔苏娜手中的恐惧配合,都不可能战胜其他的六个小木人。
卡瑞尔在旁观,忽然觉得这种圣棋,隐藏着一种说不出的、让人不舒适的恶意规训。
“战胜恐惧与忧伤”的圣棋游戏,只是通过必胜的规则制造出虚假的胜利快感——这种幼稚的心灵麻醉,也许比公开的歧视和暴力更加可怕。
乌尔苏娜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矜持的微笑,只是在歌声结束后,和卡瑞尔悄悄对视了一眼,流露出相同的无奈眼神。
亚尔娜,则怔怔的看着发小脾气的达格妮,若有所思。
……
亚尔娜将沉默不语的卡瑞尔和乌尔苏娜送出大木屋,三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奇怪。
“卡瑞尔小姐,乌尔苏娜小姐,你们是不是觉得她们很卑微,很幼稚?”亚尔娜停住脚步,突然轻声问了句。
乌尔苏娜把目光转向了营地篝火的方向,卡瑞尔没有回答,但她嘴角的一丝苦涩,已经表明了她的看法。
亚尔娜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悄然滴下了一颗泪:“你们没有体验过亚女的生活,你们无法体会我们渴求平等到了何种扭曲的程度……她们一点都不幼稚,她们只是把获得的每一点开心,都视作得到了苏拉的关注和同情……”
乌尔苏娜摩挲着腰间的剑柄配重球,表情不冷不热,反射着营地篝火的幽绿色眼瞳深处,闪烁着困惑。
卡瑞尔微微低头,她似乎又想起了索恩维克的地下亚女聚会结束时,那位暴走的贝丽,喊出的歇斯底里的怒吼——亚女提灯人可以骄傲的活着,那是应得的命运眷顾,就不要去嘲笑卑微者的幼稚,和她们自欺欺人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