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特丽德回到希尔德马克已经有半个多月了，维达尔男爵是位合格的行政官僚，从丰收之月到现在，领地的各方面事务都处理得很好，让阿斯特丽德颇感轻松。
“苏拉开始关注一切了吗……今年的收成和去年相比，没有继续降低，饥荒难道仅仅是传闻？”
看着墙上的大地图，以及维达尔送来的一大堆统计文书，阿斯特丽德皱紧了眉头，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也许是我们太紧张了，听说格里姆松德领和拉内梅雷领，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好了点，没有产生多少流民。”
格哈德勋爵笑着，表情很轻松。今年他治下的德格布伦镇，管辖的大部分村子，收成和去年大都持平，虽然提前加征了战争税，但也不没有出现严重的口粮危机，让他松了一口气。
关键是，今年冰莓村产出的变异黑麦，大都留在了德格布伦本地做麦种，明年的收成就有了更多的保障。
“去年到现在，领地里滞留的外地流民要加快安置。还有十天，应该就会下雪了……我已经让约兰带领一队新组建的黑剑军去了冰莓村，顺带请雷娜特到希尔德庄园来一趟，之前那个想法，我必须亲自和她沟通一下。”
阿斯特丽德丢开文书，身体缩在了椅子上，闭上了双眼，显得有些疲惫。
“要在夜露谷接壤的黑域建立农场？”
格哈德这才想起面前的少女伯爵从弗罗斯特海姆返回后，突然做出的一个决定，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如果夜露谷聚集了太多人，会成为黑潮恶魔的攻击焦点，这不光会威胁到最近的冰莓村，还会让亚尔薇特大人对合作的诚意产生动摇……”
根据怀尔德大教授的建议，阿斯特丽德会把领地内能够找到的亚女，全塞过去，扩大黑域试验田的规模，甚至是建立真正的黑域农场。
为了捆绑夜枭，阿斯特丽德还干脆把整个夜露谷，连同周边的山区，面积超过一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全部划给了夜枭。只是名义上，还都属于冰莓村的范围。
格哈德非常担心，开拓黑域这种极度大胆的举动一旦传出去，恐怕到时候单凭和约尔根主教、德格布伦修道院阿尔里克院长的关系，都未必能说得通。
“我们被帝国议会抛弃了，只能靠自己。我想做什么，他们同意不同意，还有什么意义？”
阿斯特丽德睁开眼，咬牙切齿，“至于黑域农场，只要坚称是资助三眼学会设置的试验田，让他们眼里一无是处的亚女产生价值，塞满约尔根那恶臭的腰包，就没有问题！”
“如您所愿，伯爵大人！”格哈德不再多言，单膝下跪，捂胸行礼。
我相信，雷娜特一定会理解的，她要守护冰莓村，我也要守护更大的希尔德马克领！看着格哈德勋爵离开的背影，阿斯特丽德深深叹了口气。
即将到来的冬季依然会很忙，而且，希尔德庄园也会迎来两位过冬的新客人——阿斯特丽德的远房表姐，出嫁到瓦格斯特普领的伊娜，以及儿子布兰德。
这是去年阿斯特丽德就做出的暗示和承诺，如果莱茵哈德的二哥布鲁诺病亡，那留下的遗孀可以回到索恩维克。
这不光是远嫁的亲人回娘家，更是阿斯特丽德尊重莱茵哈德身份的一种表态——伊娜和布兰德，离开瓦格斯特普领，将不再去触碰利珀家的继承权。
即使莱茵哈德的伯爵位置真的存在什么可耻的阴谋，那也到此为止。没有更多明目张胆的流血，利珀家族的权力交接，在帝国历史上已经算非常干净的了。
……
斯科格费尔河谷东北面，连接东部边境梅察拉镇的蜿蜒山道上，出现了一队打着双柱王冠旗的人马。
一身黑纱的伊娜掀开了车厢的布帘，看着远方的河谷地平线上的城镇，露出了微笑，身后的小男孩凑了过来，缩到了母亲的怀里，好奇地张望着。
“布兰德，这是妈妈以前生活的地方哦。”伊娜搂着儿子，语气十分温柔，“索恩维克，希尔德山峰下的明珠。”
“可是这里好冷……”布兰德抱紧了母亲温暖的身体，有些紧张，“妈妈，为什么我们要离开榛树庄园，离开哈特曼叔叔和莱茵哈德叔叔？”
伊娜没有回答，只是把脸贴在了儿子的额头上，轻轻摩挲着。
就在一周前，被深锁在黑石堡地下的丈夫布鲁诺终于回到了苏拉的怀抱。急性多重腐化病突然恶化，宣告无可挽留，唯一的幸运，是布鲁诺临走前很平静。
出于安全考虑，伊娜没有参与丈夫的遗体收敛和火化仪式。这些，都是莱茵哈德操办一切后带回榛树庄园的消息，伊娜没有发出任何质疑。或者说，这是所有人的解脱，不需要再去纠结了。
伊娜选择了冬季回希尔德马克，回到自己的故乡索恩维克。
虽然父亲早就去世了，相识的人也没剩下几个，但她还依然保留着希尔德马克宫廷女勋爵的头衔，甚至在斯科格费尔河谷平原里，还有一座属于她的庄园农场。
说起来，伊娜和现在的希尔德马克女伯爵还有着一层血缘关系，属于远房的表姐妹关系。所以，伊娜觉得自己这个寡妇，也算是回娘家了。
“伊娜，格哈德勋爵来迎接了。”哈特曼骑着战马返回，朝着车厢里的伊娜和侄儿微微一笑，“听说希尔德庄园比榛树庄园还要漂亮，里面还有温泉！”
“嗯，谢谢你，哈特曼，请给莱茵哈德说一声，如果没有必要，我不会回瓦格斯特普了。”伊娜想了下，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打算。
伊娜性格温婉谨慎，她不愿意去勾勒什么阴谋论，儿子布兰德现在十分健康，就是她最大的欣慰。
无论是出嫁到利珀家族，还是最终又回到科勒家族，远离是非，永远是伊娜从小学习的生存之道，也是她这种贵族封臣家庭出生的人必须遵守的教条。
哈特曼愣了下，几秒后，慢慢点头，抬起手，大队停止了前进。西面，一队打着鹰冠旗的骑兵，正在快速靠拢。
……
……
小木屋里，亚尔娜和达格妮撤走了洗浴的木盆，房间里只剩下了乌尔苏娜一人。
默默地穿戴好所有衣物，乌尔苏娜拿起了一柄镜子，细细的打量着里面精致美丽的脸和那双幽绿色的眼睛——这是成为亚女提灯人后，乌尔苏娜第一次真正的仔细观察这个陌生的自己。
十几秒后，乌尔苏娜拿起一条黑布，蒙住了双眼。金色的秀发下，所有的美丽都被这条黑布隔绝，脸上的温度似乎也降低了不少，变得更加冰冷。
叹了口气，又把黑布取下，多彩的世界再次回归，乌尔苏娜心里的苦涩却又加重了几分。
自己是黑暗提灯人，是否这份力量，乃至自己的生命，就没有得到苏拉真正的祝福呢——这是乌尔苏娜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的问题。
现在，乌尔苏娜已经是二阶寂静暴徒。晋升成功后的第一感觉，就是视力出现了微妙的衰退，稍微站远一些，就不太看得清他人的脸了。这是寂静暴徒无法回避的代价，随着等阶的步步提升，她的双眼终将失去光明，世界将一片黑暗。
但她的听力，以及他人心渊恶意的感应，则比之前更加灵敏。乌尔苏娜打算提前适应这些身体改变，例如蒙住自己的眼睛，熟悉在黑暗中的行动。
亲爱的伊娜、布兰德，你们的布鲁诺已经死了，也许以后，新的乌尔苏娜，连你们长什么样子都会忘记的……乌尔苏娜抓住了领口，闭上了双眼。
十几秒后，乌尔苏娜转过身，拿起里奇赠送给自己的长剑，朝房门走去。
……
几个月的忙碌，雷娜特终于轻松一些了，今天再次来到黑域试验农场，见到了卡瑞尔口中的神秘亚女提灯人，乌尔苏娜。
“圣主保佑，卡瑞尔，这也算你的幸运吗，以前都是捡到高阶黑域素材，现在已经捡到人了，还是亚女提灯人……”
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亚女提灯人，雷娜特有些哭笑不得。
“亚尔薇特大人的意思，先让乌尔苏娜先跟着我，不过，我觉得留这里更好，不会那么显眼。”对于母亲的吐槽，卡瑞尔已经习惯了。
听到母子间的谈话，乌尔苏娜笑了，后退半步，单膝下跪，完成了一个无声的礼节——其实见到雷娜特的第一眼，乌尔苏娜也很惊讶，这个外表如同十一二岁的幼女，居然是卡瑞尔的妈妈，很是不可思议。
不过，和卡瑞尔一样，面前的幼女村长，有着让她无比温暖的心渊感应反馈，是个好人。
“寂静暴徒，确实很厉害，代价也很残忍……乌尔苏娜小姐，卡瑞尔说了你的事，我很高兴，她能遇见像你这样善良而勇敢的人。”
雷娜特手指点着下巴，在乌尔苏娜面前走来走去，“身份不是大问题，隐居的提灯人并不少见……乌尔苏娜，和卡瑞尔一样，投靠希尔德马克伯爵怎么样？至少她可以给你很多便利，包括全新的身份，以及亚女洗罪仪式。”
投靠鹰堡吗？乌尔苏娜一愣，忽然回想起小时候和科勒家往来的记忆，那个可爱的小不点女孩，如今已经成长为希尔德马克的伯爵领主了。
「跟随卡瑞尔小姐，是亚尔薇特大人的提议，也是我的选择，谢谢夫人。」
乌尔苏娜点点头，掏出黑布蒙上双眼，对着雷娜特方向再次致意，然后起身倾听四周，走向了营地外的树林。
“卡瑞尔，她应该是个贵族……也许经历了让我们无法理解的伤心事。哎，苏拉对痛苦的慰藉和补偿，总是别具一格啊……”看着金发女子远去，雷娜特突然轻声嘀咕了一句。
“亚尔薇特大人也是这样说的……乌尔苏娜确实在生活和礼仪方面很严谨。”卡瑞尔一愣，感觉自家母亲的眼光很厉害。
“既然能得到亚尔薇特大人的信任，那我也认可了，这次去索恩维克，就让她和你一起吧。二阶的寂静暴徒也许弱了点，但保护你逃跑绝对没问题，能追上寂静暴徒的提灯人，可没几个。”
说到这儿，雷娜特勉强笑笑，似乎有些心事。
……
见乌尔苏娜，只是顺带，雷娜特这次来黑域试验农场的主要目的，还是来查看种植的变异黑麦。因为她马上要动身去索恩维克，再要回来，一定都是黑霜之月了。
“雷娜特大人，也许下个月，我们的试验田就能收获第一批变异黑麦！再根据每块地的产量差异，筛选出更好的育种方案……不过，小麦变异试验失败了。”
凯丽现在很有成就感，一个多月的学习实践，她对于自然密语的解读已经有了全新的体会。她相信，等掌握了更多的农务知识，自己的天赋优势一定可以更进一步。
雷娜特也很高兴，她从未见过生长如此之快的黑麦，而且和外界一年只能种植一次相比，黑域里几乎可以连续种植，这意味着同样的播种面积，一年能得到至少四倍的收成。
“凯丽，你抓紧时间，指导亚女和黑剑军，将试验田继续扩大！这批收获后，马上继续种植，如果人手不够，就让多鲁把村里的腐化病自愈者都派过来。小麦的稳定变异试验，等辛德雷大教授的意见。”
雷娜特想了下，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打算，这是和辛德雷大教授商量后的结果。如果此刻阿斯特丽德在场的话，会发现雷娜特和她的想法几乎不谋而合。
“那就是真正的黑域农场了，今后需要的劳动力，会多出许多倍。”凯丽一惊，感觉眼前的幼女村长似乎有些鲁莽。
“趁着辛德雷大教授还在冰莓村，我们要尽量扩大黑域农场的规模，劳动力的问题，我去解决。明年，我要向伯爵大人提供更多的变异黑麦的麦种！”雷娜特的表情渐渐严肃，她觉得自己必须争分夺秒。
今年的气候，有些不对劲，按照以往的生活体验，现在的艾瑟隆山区应该已经很冷了，最多再有十天，就会下雪。但现在，外面的体感温度，却不像是入冬，或者说，气温明显高于往年。
暖冬，或许几十年难遇一次，但艾瑟隆山区的山民们，宁可寒冷刺骨风雪满天，也不愿意度过一个舒适的冬季。因为冬季的积雪越厚，来年的收成才有保障，苏拉看顾的世界，大自然的苦寒之中，也蕴含着仁慈的恩惠。
“凯丽，我走之后，这件事只能你看着，不能乐观，饥荒的阴影并没有真正远去。”
雷娜特叹了口气，走到试验田边蹲下，摸上了灰绿色的黑麦叶脉，“抓住苏拉给予我们的一线生机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凯丽看了眼四周的黑色大地，默默点头。
“另外，凯丽，不要放弃成长。伯爵大人既然能把你和约兰派过来，应该是对你们十分信任。所以我，也应该给你足够的回报。”
雷娜特说着，看了下四周，然后悄悄比了个动作，凯丽一愣，慢慢蹲了下来。雷娜特把头凑到了凯丽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
“圣主啊，这是真的吗？七阶的自然系成长魔药？！”凯丽全身一震，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凯丽的资质不高，都三十五岁了，才仅仅四阶。就是因为对成长逐渐淡漠，才做出了投效鹰堡的决定，这也是大多数提灯人在度过黄金成长期后的选择。
如今听到居然有最顶级的七阶成长魔药存在，凯丽心里久违的一丝火热也不禁冒了出来。
雷娜特嘿嘿一笑，很是得意——现在她的手上可是握着一大把世界最顶级的黑域素材，用来捆绑一些愿意和冰莓村共进退的人，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