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堂里，玛伦依然孤零零一个人跪着。
仰望着多日未曾清扫，布满灰尘的圣像，玛伦突然流下了眼泪。这些泪水，既是给自己流的，也是给圣主流的。
“玛伦，是不是觉得，在这座城市里，你和圣主都很孤单？”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而柔和。玛伦缓缓回过头，眼睛一下就红了。
少女跳了起来，冲向了身后的人，扑到对方的怀里，嚎啕大哭。
“寒冷的永夜之月来临前，每个人都是那么无助，但我们都知道，新的温暖和光明必然也在远方步步走近。所以，我并不会蔑视那些对寒冷和黑暗充满畏惧的人。”
克拉拉将少女拥在怀里，抚摸着对方的长发，眼里带着怜惜，“玛伦，不要否定自己的坚守，你的虔诚也许很孤独，但恰恰说明在温特霍尔姆，还保留着像你这样洁净的光明种子。”
玛伦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抱着克拉拉的腰，头靠在对方胸前，不断抽泣。
“我不知道埃索斯是否也参与了，但斯坦恩主教的恶行确实让枢机院十分惊恐。我从未想过，邪教徒会把一个个自诩高贵体面的人诱入黑暗深渊，并且堕落到不敢想象的地步。”
克拉拉叹了口气，将玛伦的身体扶正，“温特霍尔姆的真相一旦说出来，永远都那么让人难堪……好吧，让我们重新擦净这里的每一尊圣像吧，做我们认为正确的任何事！”
玛伦抹掉眼泪，后退一步，再次打量突然出现的克拉拉，发现对方穿着一套武装修士服，审判庭的天平徽章上，有着象征高级监察使身份的特殊花纹。
……
埃索斯中级监察使灰溜溜地走了，甚至都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现在的审判庭温特霍尔姆分部里，人心惶惶，每个人都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弗罗斯特修道院的克拉拉院长来了，因为某些原因，她现在的新身份，已经是审判庭的高级监察使。克拉拉被诺达利尔的教会枢机院紧急派到温特霍尔姆，接替了埃索斯的位置。
“如果只是把垃圾扫进看不见的角落，那你们已经做得足够仔细了……但这并不代表温特霍尔姆从此就变得干净了，只要阴暗中的垃圾还在，窝藏的污垢还会酝酿出恶臭……”
高塔外的小广场里，温特霍尔姆分部的监察修士们站成两排，克拉拉摩挲着腰间的佩剑，从人群中间缓缓走过。她的身后，跟着两名陌生的中年监察修士，两人除了天平徽章外，还别着提灯人徽章。
此刻的克拉拉，早就没有了修道院院长的温婉善目。那清冷的表情，锐利的眼神，让每个企图对视的人都不得不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克拉拉是退役的六阶提灯人，而她身后跟随的两人，也都是五阶，每个人的实力都不低于之前的埃索斯，可见审判庭总部已经对温特霍尔姆发生的事深恶痛绝，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
“圣主一直保持着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警醒，没人可以在光明之下隐藏他的罪孽……现在，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自省，凡是收过金钟酒馆金钱的人，主动向我坦白。三天以后，我听到的任何传言，都会成为把你们吊死在高塔上的证据！”
克拉拉的话在寒冷的秋风中飘散，无论男女，现场的监察修士们都打了个寒颤。
“已死的人，姑且算作回归了圣主的怀抱，但活着的人，每时每刻还会接受祂的拷问，没人可以例外！”
说着，克拉拉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了自己的学生，“你也一样，玛伦。圣主指引你铲除了那些恶心的毒瘤，但不代表我可以无限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是……克拉拉导师……”玛伦低下头，轻声回应。
“好吧，现在，凡是跟随埃索斯突袭金钟酒馆的人，依次到我的办公室，给我讲述你看见的、听见到的任何事情。玛伦，你第一个。”
克拉拉说完，转身而去。
三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在了玛伦的身上，大部分是畏惧，少数的惶恐和羡慕。
大家都知道玛伦的提灯人职业是阴影旅者，这是教会可以无视资质进行重点培养的人，而克拉拉对玛伦的严厉，其实也是另一种袒护。
毕竟，玛伦这次可是立下了大功，虽然功绩背后的真相是那么惊悚，甚至让埃索斯那样的资深大人物都黯然退场。
……
还是那间办公室，但主人已经换成了克拉拉，玛伦终于感觉这里的空气恢复了清新。
“圣主明见，她们都是绝对虔诚的人，如果没有她们的帮助，我无法战胜那些敌人……”玛伦红着脸，双手捏在身前，没敢看克拉拉的脸。
“她们？能干净利落地帮助你战胜三个提灯人，那至少应该有一位四阶或五阶的提灯人。”
克拉拉靠在椅子上，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窘迫的少女，“你没有撒谎的天赋，但恰好有忍耐的好个性……你保持沉默是对的，不然你活不到今天。但是，你却不愿意把真相告诉我……”
“我向圣主发誓，她们肯定是好人！”玛伦急了，仓皇辩解着，“如果不是她们跟踪托克，我也无法找到贡蒂斯的邪恶证据！”
“被卖到金钟酒馆的亚女都被毁尸灭迹了，不至于被某些人继续拿来当无耻的借口……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夜枭出手了。”克拉拉叹了口气，看向了窗外，“埃索斯和城内的富商家眷有瓜葛，并不能证明他知晓贡蒂斯的一切……这就是男人，一直能找到借口为自己的放纵开脱……”
“夜枭……您怎么知道？”
玛伦一惊，又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叫做拉格茜尔的黑发提灯人，邀请自己加入夜枭的对话。
“她们不算教会的敌人，但你也尽量不要和她们接触太多。这些人足够虔诚，但也足够天真……”
克拉拉嘴角出现一抹自嘲的冷笑，丢开了手中的鹅毛笔，“如果不是第六次黑潮时，夜枭主动断后，掩护了不少信徒和三眼学会的学者撤离，也许她们也会被当成异端。”
“克拉拉导师，难道夜枭也有很出格的言论？”玛伦有些好奇。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给女人或亚女寻求公正？”克拉拉的笑容收敛，深深叹了口气，“圣主保佑，和她们比起来，我或许才是真正软弱的人……但这种话，我也只能对你说了。”
“为女人和亚女寻求公正……”玛伦抬起头，眼里尽是迷茫。
“这种沉重的话题，我也想过很久，但我没有答案……”克拉拉绕过书桌，拉住了玛伦的手，“你的功绩，足以成为审判庭的英雄，也是神圣与正义的一次补救。”
“可是，我……我想回家……我不想当英雄……”玛伦低下头，咬着牙，眼泪汪汪的。
温特霍尔姆，给她的伤害太大了，圣主啊，谁来保护这个虔诚、勇敢、单纯的孩子……克拉拉搂住了少女的身体，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
“不，玛伦，成为提灯人后，你就没有选择了……圣主赐给你力量，也给予了你守护世界的责任……暂时远离温特霍尔姆也是好事，我给你一个冬季巡回的假期，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然后再回来告诉我你的决定，好吗？”
说着，克拉拉回到书桌后，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小盒子，“这是为你申请的第三批七阶成长魔药，争取明年开春以前，你能晋升到三阶，那个时候，你才算拥有真正抗衡邪恶的力量。”
“谢谢克拉拉导师。”玛伦双手捧过，深深鞠躬。
“克拉拉阁下，康拉德伯爵大人派人送来了邀请信，请您去狼堡做客……”
门开了，一位监察修士手里捏着一封信，也正好看见克拉拉在拥抱玛伦，然后赶紧又退了出去。
克拉拉回过头，微微一笑：“知道了，晚上一起去，记得准备一个箱子。我希望那位正直的伯爵大人，能帮助我收缴罪徒的金币，然后装满它。不然，我会对格里姆松德展开新一轮暗查，我觉得还有一些杀害斯坦恩主教的帮凶隐藏在温特霍尔姆……”
门口的监察修士一愣，脸都白了。
克拉拉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脸上洋溢着理所应当的笑容。
她的打算很简单，这场持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肮脏合谋与分赃，每一枚金币她都要追缴回来，然后采购大量的谷物，在永夜寒冬时以教会的名义赈济城内外的贫民。
另外，捣毁邪教徒巢穴的奖金，她也要通过玛伦，交给那几个神秘的夜枭成员，既是公事公办，也是一种私心。
……
……
北方的寒风穿过弗罗斯特山脉，霍贝梅茨的冬季比其他地方更早，稀疏的细雪漫天飞舞。
围绕白色园林的白桦林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干笔直伫立，层层剥裂的树皮，锈迹斑斑，让庄重的白色园林也显得陈旧起来。
拉格茜尔很焦虑，她等了三天了，还没有得到怀尔德大教授的反馈，眼看就要黑霜之月了，届时艾瑟隆山脉冰雪封山，交通会极为不便。
“很抱歉，孩子，每当我准备过来的时候，就会有麻烦的事情死死拽住我的衣角。”
客房的门开了，白袍老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拉格茜尔赶紧起身，单膝下跪。
“哦，不用，那些陈词滥调的敬语我已经听腻了，坐下吧。”怀尔德坐到了一侧的椅子上，对着黑发少女连连摇头。
“怀尔德大教授，这是首领让我交给您的腐银。”拉格茜尔赶紧从身后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个沉沉的黑布包裹。
“这么多年来，三眼学会总是让你们在阴暗的地方奔走，而我们能做的回报却不多。”怀尔德眼睛一亮，很是高兴，“你应该很好奇，你的那位首领，要做些什么？”
拉格茜尔下意识点点头，然后又连忙摇头，有些窘迫。
“好吧，再等三天，我会把做出的镇魂之章给你，十公斤纯净腐银原料，大概可以做出二十枚，应该能满足你们的需求。”怀尔德揭开黑布，仔细观察了十几秒，慢慢点头。
原来首领要镇魂之章，难道不是只有教会才掌握制作方法吗……拉格茜尔一愣，更迷糊了。
“不用紧张，其实镇魂之章就是三眼学会发明的，后来把制作方法交给了教会……就我所知，提灯人工会也早就破解了制作方法，只是原料还被教会控制着。”
怀尔德挤了下眼睛，露出狡黠的微笑。仔细端量眼前的黑发少女，很漂亮，眉眼之间，果然和某个人很像。
“孩子，这次去希尔德马克，你会见到一个人，是你的父亲……大概，有人觉得到了让你知道是谁的时候了。”
“啊？！”
拉格茜尔猛地跳了起来，目瞪口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