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半年的扩建，曾经狭窄崎岖的山道，已经大变了样。更宽，更平，甚至部分地段，还用粗壮的原木栈桥进行取直，就是重型的辎重马车，都可以轻松通行，再也不用胆战心惊、磨磨蹭蹭。
不到一天，卡瑞尔等人就穿过了德格布伦镇，比之前节省了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
这一切，都是那位少女伯爵利用外地流入的难民，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实现的。如今，超过两千的外地难民，正逐步安置到各地的领主直辖庄园农场，或是继续扩建其他的交通线。
希尔德马克领的人口实在太少了，有些地方，上百平方公里都看不到一个人，大多数人口都集中在城镇周边的乡村里。像冰莓村这种紧邻黑雾之障的村子，如果不是能够耕种的土地尚可，加上强制履行守护铅墙的义务，不然早就搬迁了。
理论上，只要交通不再那么闭塞难行，那沿着道路可以开辟出更多的适合居住的土地，人口分布也能更合理，不至于在少数地方集中太多人，让本就贫瘠的土地显得更加拥挤。
这次阿斯特丽德伯爵要召见的人很多，除了雷娜特和卡瑞尔，里奇、琳内娅、亚尔娜和达格妮也在队伍里，而亚尔薇特，也悄然跟在最后面。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会面，阿斯特丽德伯爵将要做出一系列最重要的决定。
本来打算在德格布伦修道院过夜，但考虑到乌尔苏娜还经不起盘问，加上亚尔娜和达格妮的亚女身份，雷娜特还是选择在山谷大道一侧的溪石滩边宿营。
卡瑞尔对这里很熟悉，几个月前，她和格哈德勋爵，就在这儿被圣心密修会偷袭，一名亚女还为此丧命。愚者掌握的恐怖的混沌力量扭曲法则，也在那个夜晚成为了敌我双方的噩梦。
现在还在狩猎之月之内，所以打猎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卡瑞尔和乌尔苏娜很喜欢这种活动，尤其是乌尔苏娜，甚至都尝试着用黑布蒙上双眼，在山林间体会另类的追逐与战斗的感受。
当然，结果很糟糕，不光一个猎物没打到，乌尔苏娜还多次撞到了树木或岩石上，弄得很是狼狈。现在的乌尔苏娜，还无法用耳朵取代眼睛，或许，她还需要继续晋升，才能获得更灵敏的环境感知能力。
……
……
狩猎之月的日照时间也就几个小时，天色很快入夜，营地里，除了篝火，就只有一盏小小的风灯。
卡瑞尔和乌尔苏娜，此刻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面相觑。
脚下的沙土里，画出了一个棋盘，不同颜色的小石子作为棋子。这是在帝国上层流行的一种战棋，规则十分复杂，乌尔苏娜用了很久，才教会卡瑞尔。可是，当前的棋局才进行了不到一半，就陷入了停滞状态。
大石头后，十几米远，最大的一间营地帐篷里，又传来了琳内娅的娇喘。这个时而温情如水，时而热情如火的欢乐园丁，这段时间彻底沦陷了，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死死缠着里奇。
另一边，亚尔娜和达格妮的小脑袋时不时探出帐篷张望几下，脸上红扑扑的，显然也无法入睡。
「琳内娅小姐已经证明了里奇团长对她，以及她对里奇团长的爱是最真挚的……但凡两人之间有一点异想，里奇团长的晋升都会失败，这就是杀戮骑士的心渊赌注。琳内娅小姐当时已经献上了自己的所有身心，她在索取回报。」
看到对面的黑色短发少女既心不在焉、又暗地里全神贯注的样子，乌尔苏娜有些想笑，用手里的小树枝，在地上写出一个个单词。
作为过来人，乌尔苏娜哪能不清楚男女之间的感情到了某种高度，那种恨不得每天都纠缠在一起的绵绵情意。
此时，不禁又想起了妻子伊娜和儿子布兰德，乌尔苏娜的眼神略微暗了些，手下写出的字母也变了型。
“可是，里奇团长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吧，琳内娅小姐的精力可真是旺盛……呃，我没有乱想，真的！”借助腰间的黑域提灯，卡瑞尔看清了地上的句子，脸色微红，赶紧避开了乌尔苏娜的目光。
“琳内娅，但凡你战斗的时候，能投入如此的激情和勇气，你现在已经五阶了！”
数十米外，山林里，响起了亚尔薇特的声音。这位牧羊人王者也受不了琳内娅那恨不得长在里奇身上的欲望，直接冷声呵斥起来。
话音一落，大帐篷的晃动停止了。
几分钟后，琳内娅穿着单薄的内衫，裹着斗篷，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对着远处昏暗的树林连连鞠躬：“亚尔薇特大人，打扰到您休息了……其实，刚才我在和里奇探讨晋升的事情……”
“包括大喊大叫让他再把你抱紧点？你难道不知道，爱情是杀戮骑士的毒药，你在增加他继续成长的难度。当然，对大部分提灯人来说，六阶已经是旅途的终点，你们可以尽情享受生活了！”
树林里，传来了亚尔薇特的冷嘲热讽，琳内娅张了几下嘴，最后沮丧地低下头，没敢说话。
“卡瑞尔，乌尔苏娜，你们两个进来一下。”
营地的另一座帐篷里，布帘张开一条缝，传出雷娜特的声音。
……
帐篷里，挂着一盏风灯，温和的灯光下，雷娜特正在一本账簿上写写画画。而她脚下的地垫上，放着几块大小不一的高阶骸铁，加起来足足有十公斤——这些都是上次黑域远征时，卡瑞尔顺手找到的收获。
“卡瑞尔，你之前一直用妈妈的蔷薇之刺，但那只是一把三阶的短剑，我觉得，你应该拥有自己真正的黑域武器。”
雷娜特放下手中的账簿，指了下面前的骸铁，“还有乌尔苏娜，里奇送给你的长剑，明显是他最早用的低阶黑域武器，这次可以在索恩维克打造一把更好的。”
乌尔苏拉一愣，低头看看一堆骸铁，露出一丝不解。
“这不是我刻意的大方……乌尔苏娜小姐，我相信，在你的心渊感应世界里，卡瑞尔很善良，一定是你愿意相处的人。但我希望，你能把她当做真正的朋友，而不是顺从亚尔薇特的意愿。”
雷娜特很严肃，也很坦诚。作为一位母亲，她很希望卡瑞尔能建立起自己真正的人脉，而不是黑星佣兵团那些因为利益关系才走近的人。更何况，这些利益关系还未必真正属于卡瑞尔。
乌尔苏娜扭过头，看住了身边的黑色短发少女，几秒后，微微点头——她曾经也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温柔可爱的妻子，她能体会雷娜特对于家人的关怀，尤其卡瑞尔还是让绝大多数人悲观的愚者。
「圣主明见，是卡瑞尔小姐救了我，这份恩惠我会永远铭记。其实，我和卡瑞尔小姐早就是朋友了。」
乌尔苏娜手里的匕首，在地上轻轻刻画，每一笔都异常认真。
“谢谢你，乌尔苏娜小姐，等你在鹰堡取得了新的身份，我会安排你在德格布伦修道院完成洗罪仪式，卡瑞尔可以陪伴你。”
说着，雷娜特又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推到了乌尔苏娜的面前：“七阶的成长魔药，亚尔薇特之前应该给过你，这里我再给你一些。虽然不是真正的心渊系，但五阶以前的效果还是非常好，也没有任何副作用。”
七阶的成长魔药，用在一个二阶的提灯人身上，是绝大多数人眼里最浪费的举动，奢侈得有些不讲道理，但雷娜特却根本不在乎。
小盒子里整齐摆放着六支黑色的魔药，每一支，都是提灯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理论上，每十天一支，再结合黑域里的实战锻炼，再差的资质，都可以让乌尔苏娜在三个月内晋升到三阶。
这种成长速度，比卡瑞尔还疯狂，不仅仅是乌尔苏娜的极佳资质，也是痴愚沉香的梦幻之力。但是，乌尔苏娜成长得越快，她眼里的世界也会变得更加暗淡。
圣主啊，如果我想要的复仇正在违背您的意志，那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莱茵哈德，你等着吧，我终会再次来到你的面前……乌尔苏娜在胸口慢慢画出圣礼，然后颤着手，捧过了小盒子。
……
……
“咕~~~”
一道黑影扑进了树林，精准地落在了亚尔薇特的牧杖上。取下脚环里的小布条，才看了几眼，牧羊人王者就重重叹了口气。
密信来自温特霍尔姆，由古娜发来的。对方汇报了近期的任务动态，也包括某个夜晚，发生在温特霍尔姆的一件被教会最终掩盖掉的罪恶之事。
茱莉亚曾经关照的两位亚女，被人拐卖，然后以极为悲惨的方式死在了温特霍尔姆的某个肮脏的地下世界里，这种打击，大概是茱莉亚成为亚女以来，最重的一次。
“对不起，茱莉亚，也许现在的我，都不敢保证要走的路一定是正确的。这个腐朽的世界，支离破碎的何止是女人和亚女的命运……”
回过头，亚尔薇特的身后，牧杖的斜长阴影下，齐刷刷地单膝跪立着十几名身穿黑色斗篷的女人。从外表来看，年龄最大的超过四十岁，最小的不过十七八岁。
“收拢各地的姐妹，明年祈望之月迁往冰莓村夜露谷。这次，允许每个人做出自己的选择。这次，我们不再漂泊了，就在那里，迎接第七次黑潮！”
亚尔薇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沉重。所有人都深深低头，双手交错在胸前致礼，然后悄然退入树林深处。
宿营地里，卡瑞尔和乌尔苏娜同时睁开了眼睛，前者静静地看着亚尔薇特所在的山林方向，后者则抓过了武器。
在卡瑞尔的混沌感应里，十几个陌生的提灯人，出现在亚尔薇特的身边，荡漾着如呼吸般的力量之渊波动。在乌尔苏娜的心渊感应里，则是一片肃杀的幽光，没有针对自己的恶意，却冰冷刺骨。
愚者和寂静暴徒，悲惨的诅咒代价背后，也有着让其他提灯人职业羡慕的天赋——能在一定距离上感应到其他的提灯人存在。
不过相比之下，寂静暴徒这方面的能力，还是略逊于愚者。毕竟后者甚至连靠近的黑域恶魔都能感应得到。
“是亚尔薇特大人的下属么，好多女提灯人，夜枭好强大……”卡瑞尔轻声嘀咕着。
乌尔苏娜掀开布帘的一角，注视了一阵后，放下了武器。
“乌尔苏娜，成为提灯人后，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大家都说，提灯人是圣主麾下的执剑人，但我总觉得，最可怕的东西，并不在黑域里啊……”卡瑞尔扭过头，突然问了句。
乌尔苏娜的脸，慢慢变白，十几秒后，避开了卡瑞尔的视线，轻轻摇头。
也许什么想法都有，但绝对没有守护世界这个选项——这是卡瑞尔和乌尔苏娜，心里同时冒出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