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火把的长长的车队出现在冰莓村北方的山道，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冲出了房门，老人们紧绷的肩头终于松懈下来。
“下雪了吗？”雷娜特跳下马车，对着众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多鲁和几个老人面面相觑，喉结滚动着，没人回答，但紧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雷娜特深吸一口气，看向四周的群山。
如果是往年，现在已是隔三差五的风雪天，积雪甚至可以掩盖部分山道。但现在，除了料峭的寒风，大地山林都失去了白雪的覆盖，露出枯败萧瑟的原形。
“也不是坏事，至少还能多点时间干活。等到了下个月，你们会扫雪扫到做噩梦呢。”雷娜特回过头，对着众人摊开了小手。
轻松的玩笑话，引得一阵不大不小的欢笑。这时，多鲁等人才注意到，跟在雷娜特身后的人群里，又多了一位亚女提灯人——身材高挑，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幽绿色的眼瞳在火光中荧荧发亮。
村子里的提灯人越来越多，这或许带来安全感，却也像无声的警示，宣告着第七次黑潮正在步步逼近。
卡瑞尔离开了人群，独自登上瞭望塔，望向村外，发现还有人在远方开垦新田。无雪的暖冬，让本该停歇的劳作继续延续，大概每个人，都把压在心头的焦虑变成了忙碌的汗水。
……
一场临时会议，选择在新建的商人旅馆里进行，并邀请辛德雷大教授参与，因为许多议题将和对方的黑域试验农场息息相关。
当听说雷娜特这次一口气带来了七十多名亚女时，光头老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长大了嘴半天没合上。
“……这是伯爵大人的决定，也是拜访怀尔德大教授时定下的，与我的想法一致……乌尔苏娜是鹰堡的提灯人，她将代替我，暂时管理黑域农场的所有亚女。”
雷娜特说完，还笑着朝窗边努了努嘴，金发的亚女提灯人正站在那里望着外面出神，
众人的目光聚焦过去，乌尔苏娜转过身，右手轻轻按在胸前，低头行了一个简礼。
“现在，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雷娜特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又将一份鹰堡的公文卷轴置于其上，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伯爵大人决定，在此地成立冰莓镇，扩大土地管辖范围，并在夜露谷新建夜露村。”
新的冰莓镇，从此将下辖冰莓村和夜露村。除了辛德雷微笑不语，在场的几个老村民都愣住了。芬恩拿过桌上的鹰堡公文，细细端详，眼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彩。
作为新任冰莓镇执政官，雷娜特拥有任命本地官员的权力，多鲁被任命为冰莓镇的守备队长官。
多鲁是土生土长的冰莓村人，身为民兵队长也接受过多年的军事训练，由他带领那支三十人的守备军小队，自然是最稳妥的选择。
憨厚的中年汉子此刻涨红了脸，嘴巴连续张合了好几下，都没能发出一个音节——他大概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成为官员老爷的一天。
也许，该马上订制一套更精良的皮甲？对，还必须得有一件新斗篷，要足够体面……多鲁双手无意识地搓动着，兴奋感越来越强烈，咧开的大嘴几乎要把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至于最重要的税务官，雷娜特还是选择自己暂时兼任。
不过，她打算明年从德格布伦将玛伦的哥哥召回来。埃里克在马特的商队待了不少日子，基本的算数应该学得差不多了，再跟着芬恩学习一段时间，就可以接过冰莓镇税务官的位置。
雷娜特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为了告慰已经逝去的莫库斯村长。为众人倒茶的诺拉，当听到自己的哥哥明年会成为官员老爷时，激动地直接哭出了声。
至于冰莓村的村长位置，几个老人都不敢去接。最终在芬恩的建议下，依然由雷娜特暂时担着。似乎老人们怕雷娜特一旦卸任村长，就会马上离开一样——雷娜特在这些人的眼里，早已超脱了女人和提灯人的范畴。
“雷娜特，有件事需要你做决定。”芬恩瞥了一眼因兴奋而坐立不安的多鲁，轻轻叩了下桌面，“附近几个村子，前些天都派人来了，想买草粉面包和蔓菁，或者用黑麦来换……多鲁不敢做主，坚持等你回来再说。”
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又绷紧了些。
冰莓村过去一年积压了不少草粉面包，而那些泛滥到难以正常收储的蔓菁，至少还有两千五百担。但没人会真正嫌自家的存粮多，尤其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无雪暖冬，让之前所有的乐观和得意都烟消云散。
当入冬的第一场雪如同儿戏一般匆匆而过后，所有人都意识到，明年的收成不会太好。如何节省粮食就成了每个艾瑟隆山民必须面对的难题，这也是外村人跑来冰莓村换粮的原因。
“用黑麦换？嗯，这倒是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条件……”
雷娜特离开位置，来回走着，“一担黑麦换五担蔓菁，不必过于大方，但也绝不能吝啬。帮助更多人活下去，才是真正的虔诚，苏拉会永远看着的……等到明年播种之月，尽量让附近的村子都种上变异黑麦。如果马特能开采出更多的鸟粪石和硝石，也可以换给他们。”
雷娜特扫了眼多鲁，直接做出了决定。
当听到一比五的兑换比例时，多鲁差点从椅子上摔倒。他很后悔，早知道自己就做主了，也不至于雷娜特如此大方。
正常年景，一担黑麦的市价约一百克朗，而蔓菁因为产量高，一担通常不超过四十克朗。雷娜特提出的互换比例，其慷慨程度已远超绝大多数人的想象。
芬恩笑了，轻抚胡须，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欣慰——冰莓村周边，绝不允许出现饥荒和动荡，只有他才明白雷娜特在想什么。
……
……
里奇和琳内娅没有参加雷娜特的会议，而是带着大队亚女在村外新开垦的田地里宿营。有守备军看着，相信也没人敢在这个靠近黑雾之障的偏僻山区潜逃。
如果只是一两个亚女，那人们或许会看在雷娜特和卡瑞尔的面子上，不会有太多的负面情绪。但七十多个亚女扎堆，显然不能再强求所有人去适应。
夜露谷的亚女小站营地，直接升格为夜露村，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那里之后还会有夜枭的人入住。亚女们在夜露村和夜枭的人生活在一起，氛围应该会比冰莓村更和谐。
奔波多日，亚尔娜和达格妮重新回到了雷娜特的家里，而卡瑞尔，则暂时和乌尔苏娜住一室。
乌尔苏娜虽然只是二阶提灯人，但她的神秘学与提灯人知识却渊博得惊人，许多内容连母亲雷娜特也未必知晓。所以，在安定下来后，卡瑞尔很乐意与乌尔苏娜探讨这些。
乌尔苏娜比之前更沉静了，似乎在经历了一场不明缘由的情绪波动后，她变得更加内敛。卡瑞尔不开口，她不会主动发起任何话题。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亚尔娜端着两杯松针茶走了进来。书桌旁，卡瑞尔和乌尔苏娜仍在专注的交流中。
乌尔苏娜的字很好看，手腕缓缓扭动，笔下流淌着优雅从容。卡瑞尔似乎也喜欢上了用纸笔和乌尔苏娜进行无声的沟通，这让她能够更专注的提问或思考。
没人留意到亚尔娜的到来，即使木杯已轻轻放在手边，卡瑞尔的目光没有存信纸上移开。三克朗一张的昂贵信纸，已用去了好几页，而卡瑞尔与乌尔苏娜似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亚尔娜默默退出了房间，背靠着房门，木盘捧在胸前，眼里有些失落。
“亚尔娜姐姐，以后我们就住夜露村了吗？那……那卡瑞尔大人还会和我们一起吗？”回到自己的房间，达格妮凑了过来，话里带着对离开雷娜特家的不舍。
“嗯，我们会认识更多的新朋友……那里我们会非常自由。”亚尔娜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没有看达格妮。
“卡瑞尔大人现在和乌尔苏娜大人走得很近……我从没见过她和其他人会如此亲密……”达格妮趴到了床上，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亚尔娜偏过头，怔怔地望着旁边的木墙，目光仿佛穿透过去，看到了卡瑞尔与乌尔苏娜相处的画面。
心里突然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亚尔娜没打算上床睡，而是坐到了角落的地垫上，双手抱膝，呆呆地盯着地板。
圣主啊，我在嫉妒什么……
卡瑞尔小姐和乌尔苏娜小姐都是提灯人，她们才有说不完的话题。而我和达格妮，除了展示可怜的命运，得到她的同情，还能让她关注什么呢……
难道她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不要对我太好”那句话吗……
是的，哥哥说过，愚者终有一天会给身边的人带去不幸，卡瑞尔小姐一定是怕莉丝的事情重演……亚尔娜颓然的倒在地垫上，连外衣也没脱，直接用被子蒙住了头。
……
……
深夜了，北风寒冷而干燥，两个骑马的身影，缓缓进入了灯火稀疏的德格布伦镇。
周边的第一批巨果莓已经采收完毕，小镇又进入了酿酒季。昏暗的灯光下，路面随处可见散落、踩烂的红色浆果，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甜腻的果肉清香。
“……”
德格布伦最大的一家旅馆的马厩里，拉格茜尔和玛伦，两人面面相觑。
玛伦是个人际交往极度慢热的性格，而拉格茜尔则心事重重，心里憋着的情绪难以抒发。
一路上，同行的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就连住宿都是各管各，似乎大家都认为在抵达索恩维克后，就会分道扬镳。
拉格茜尔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对着玛伦笑笑：“玛伦小姐，是不是从温特霍尔姆开始，都是圣主指引出的奇妙巧合，让我们一直同行到德格布伦，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拉格茜尔小姐，我要去冰莓村，那是我的家乡。”玛伦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地。
“冰莓村……”
听到这个地名，拉格茜尔又深深吸了口气，颇为无奈，“好吧，也是我要去的地方……圣主在上，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命运甚至不惜从温特霍尔姆就开始拉扯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