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一片粘稠、温暖的糖浆中挣扎着浮起。
好重……
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是澄澈得有些不真实的蓝天，以及几片悠闲飘过的白云。
我……在哪？
记忆的最后，是被一道柔和的白光吞噬。那感觉并不痛苦，反而像全身浸泡在温水里，暖洋洋的，让人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
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试图撑起身体。
然后，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首先是触感。手掌下传来的是青草特有的、柔软又带着些许扎人的感觉，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和花朵的芬芳。这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我的手上。
这双手……是不是太小了点？而且皮肤细腻得过分，连一个薄茧都没有，五指纤细修长，简直就像是某个大小姐的艺术品。
紧接着，是身体的违和感。
我尝试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完全掌握不好平衡，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变得很奇怪。胸口处传来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坠胀感，让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入眼的是——圣百合华学院那套设计典雅的白色连衣裙式校服，以及……校服下那两团微微隆起的、柔和的曲线。
“…………哈？”
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节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
等等，我的校服呢？我那身穿了两年半、朴实无华的黑色立领男校校服呢？这是什么？cosplay吗？恶作剧？
不，不对。
我猛地摸向自己的喉咙。那熟悉的、标志着男性第二性征的喉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洁平滑的、触感细腻的脖颈。
一瞬间，仿佛有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一片用鹅卵石砌成的小巧观赏池。池水清澈，像一面镜子。
我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将上半身探出池边，望向水中的倒影。
水面倒映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女。
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因为我刚才躺在草地上的缘故而略显散乱。一张堪称完美的瓜子脸，肌肤白皙通透。五官依稀还有几分我过去的影子，但所有的线条都变得无比柔和、精致。那双惊恐地睁大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这谁啊！？
不……不会吧……
世界在我眼前开始旋转。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我的人生，我的日常，我那作为“天宫悠”存在了十七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那个水中的倒影无情地嘲笑着、粉碎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无法抑制地放声尖叫，试图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怒吼。
然而，从我喉咙里爆发出的，却是一阵清脆得如同银铃一般、还带着点可爱哭腔的悲鸣。
（内心OS：“不对！不是这个声音！老子想喊的是‘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这种像小动物一样的‘咿呀——’声啊！”）
这声音上的巨大反差，成了压垮我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彻底陷入了混乱，手脚并用地试图站起来逃离这个鬼地方，却因为完全不适应这具身体的平衡感，刚站稳就一脚绊到另一脚，“啪叽”一下摔了个结结实实。
好痛……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就在我像只翻了壳的乌龟一样在地上挣扎时，一个温柔得仿佛能抚平一切焦躁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哎呀哎呀，这位同学，你还好吗？”
我抬起头。
只见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细边眼镜的成年女性，正微笑着站在我面前。她留着一头成熟的深棕色长卷发，气质温婉知性，胸前挂着一块写有“校医 月岛静”的牌子。她的笑容很美，但不知为何，我却从那副镜片后，感觉到了一丝……看透一切的、锐利的视线。
她向我伸出手，动作优雅地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她的手很温暖，力气却出奇地大，让我根本无法挣脱。
“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中暑了？来，跟我去保健室休息一下吧。”
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着，半扶半带着我，走向不远处的一栋建筑。
我试图反抗，用尽全力解释道：“不、不是的！老师！我……我是男的！我叫天宫悠！我是不小心闯进来的！”
月岛老师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歪了歪头，用一种看胡言乱语的小孩子的眼神看着我。
“是吗？可是，男孩子是进不来这里的哦。”她轻声说，“而且，你的声音很好听呢。”
我的反抗，在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
圣百合华学院的保健室，和我印象中那种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冰冷房间完全不同。这里宽敞明亮，收拾得一尘不染，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绿茶香气。
月岛静老师让我坐在一张柔软的病床上，然后熟练地为我沏了一杯热茶。
“来，先喝口茶冷静一下。”
我接过茶杯，双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老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做着最后的挣扎。
月岛静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天宫……悠同学，对吗？你说你是个男孩子，因为追一只猫翻墙进来，然后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没错！就是这样！”我用力点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听完我的叙述，非但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了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在我面前点亮了屏幕。
“你的说法很有趣，但恐怕与事实有些出入。”她将平板电脑转向我，“根据我的初步扫描，你现在的身体，从染色体层面到器官构造，都是一位完美的、百分之百的女性哦。”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面显示着一堆我看不懂的生物数据，但在最顶端，我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就是那张我刚刚在水面倒影里看到的少女的脸。
照片旁边，有一个醒目的标签。
【爱丽丝症候群（Alice Syndrome）- 适应者】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女性度计量槽（Femininity Gauge）：0.01%】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干涩。
“‘爱丽丝症候群’。”月岛静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锐利的光，“是我们对这种现象的称呼。简单来说，学院的守护结界，会对一切拥有过强‘阳性’特质的闯入者进行强制‘平衡’。恭喜你，天宫同学，你的体质与结界的能量产生了完美的共鸣，所以，你就被‘平衡’成现在这个可爱的样子了。”
“可……可爱……”
这个词让我一阵恶寒。
“那、那能变回去吗？！这个什么综合征，能治好吗？！”我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臂。
“理论上，并非不可能。”月岛静的回答模棱两可，她轻轻拨开我的手，微笑着说，“但是，在讨论如何‘变回去’之前，我们得先解决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你的生存问题。”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宁静的校园。
“在这个学院里，‘男性’是绝对的禁忌。一旦你的真实情况暴露，会引发什么样的骚乱，我想你应该能想象得到吧？到时候，你恐怕就不是被‘平衡’，而是被‘清除’了哦。”
“清、清除！？”
“所以，为了你好，也为了我的研究……从今天起，你就是‘天宫优子’。”月岛静转过身，笑容依旧温柔，说出的话却像恶魔的契约，“我会为你伪造好一切转学手续，让你作为一名普通转校生在这里生活下去。作为交换，你需要定期来我这里，配合我进行一些……身体检查。”
她舔了舔嘴唇，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学生，更像是在看一只极其稀有的、可供解剖的蝴蝶。
我别无选择。
看着窗玻璃上倒映出的那个柔弱、无助、甚至堪称“美少女”的自己，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被强行拖入了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